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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臨世負責的西南戰線的確吃緊,對於一隻剛修行三千年的妖來講,獨挑整一條戰線的大梁實在是太勉強了,既沒學過作戰知識,也沒有指揮作戰經驗,完全是新將帶新兵,一群新人衝上去摸索著打。
歸夜光剛入軍營便感受到了無處不在的壓力,前方戰線推進緩慢,後勤供給不足,傷兵傷將無專人負責治療,營帳紮得毫無章法,軍中管理混亂。歸夜光暗歎,帝君真是心大,竟然能放手讓他們去打,也不怕打得一塌糊塗丟整個妖界的臉。
她徑直走到營中,一路上也沒人攔她,隻有幾個傷兵一邊□□,一邊抬頭看她一眼,表情木然然的。
後來她才知道,西南戰線本來配備的兵力就不多,能上戰場的幾乎都去了,實在走不動的才留在營中。整個營中沒多少有價值的東西,所以也不怕對方劫營。
快到中軍帳前,這才有個小妖走上來盤查,用稚嫩的聲音地問:“你是什麽人?到這裏有什麽事?”
歸夜光將新頒的身份牌子遞過去。小妖接過來,前後左右打量許久,卻是撓了腦袋:“我,我不認識字。你等一等,我找個識字的問下。”
歸夜光:“……”
小妖跑著過去問了躺著的幾個傷員,他們要麽擺手要麽搖頭要麽一臉茫然。小妖想了想,忽地眼前一亮,似有了主意,便一溜兒煙跑到主將軍帳外,隔著垂下的帳門,躬著身子堆起笑:“王妃,外麵來了一個新人,帶著一塊身份牌子。但她的跟屬下們的都不一樣,屬下又都不認字,還請王妃幫忙看一看這上麵寫的是什麽。”
過了好一會兒,垂帳微微掀開,一雙溫婉的女人的手伸了出來。小妖忙雙手將牌子遞過去。
歸夜光微微詫異:女人?王妃?君臨世什麽時候娶了妻,她倒不曾聽人提起過,有點意思了。還記得上次他打暈了帶她回去,臨離開時還再三囑咐婆婆,“本王碰你家閣主實屬萬不得已,就抱了一下背了一路,其他什麽事都沒做過,你們別想讓本王負責,本王也絕對不會負責!本王絕對不負責!”
婆婆向她說起時,開口便對他下了定論,“夜光,你以後離那妖王遠點兒,他八成精神不正常……”
歸夜光:“……”
不多時,牌子又被遞還出來。帳內的女子輕輕說了一句話,小妖立刻又堆起笑:“明白了,多謝王妃。”他堆著笑折身跑回來,將牌子恭恭敬敬地遞過來,“部下不知是歸夜光中將駕臨,有怠慢之處還請中將大人包涵。”
歸夜光收好牌子,見隻有這一個小妖跑來跑去,全無其他人上來搭話,便問:“營中就你自己接待?”
小將拚命擠著笑點頭:“他們都是不懂規矩的粗人,營中就我一個勉強會說官話,妖王便著我留守照看王妃和接待客人。不過來客不多,您是這些天中的第一位客人。”
歸夜光無語,隻覺這軍中配置著實低端。她剛到也沒起其他事情可做,便打起精神詢問道:“妖王什麽時候納了妃子?我怎麽一點都沒聽到風聲。”
小妖撓了撓腦袋,半晌,方簇著笑道:“部下也不知道,部下聽白將軍吩咐的,說裏麵的那位是王妃,王當時也在場並沒有否認,還說了要照顧好不可出差錯。”
歸夜光想了想,道:“本將求見王妃殿下,還請幫忙通報。”
頭搖得像撥浪鼓,小妖忙道:“不可。王吩咐了,不許任何人見王妃。”
歸夜光倒沒想到這樣,微微驚訝。
小妖環顧,見四下沒人注意,便湊上去壓低聲音道:“不瞞中將大人,王妃是個人類。”
君臨世出戰未歸,營中也無有分量的管事人員,歸夜光隻得在外麵慢慢等,中間順手替幾位一直淌著血水的傷兵重新包紮了傷口,但苦於無藥草,所以讓他們隻能躺著等傷口自行愈合或者等死。
妖界蕭條成這樣,這點很出乎意料。山中之時,接到外麵消息說妖魔亂世氣勢洶洶橫掃人間無可匹敵雲雲,她便下意識地認為妖界十分強大,眾妖橫行無忌。誰料妖界軍營中的情況全然不是如此,外麵架子雖大,內裏卻是虛的。
歸夜光又想起帝君臨行前的囑咐,“協助君臨世速戰速決。”這等窮酸的配置確實經不住消耗,一旦陷入持久戰,妖界必敗。
一直等到天色將暮,君臨世才率著殘兵回營,手一揮讓眾妖散去休息。重甲兵早就累得氣喘籲籲,立刻原地脫下沉重的鎧甲。借著餘暉打量,歸夜光發現人類談之色變的妖界重甲兵其實不過一群稚氣未脫的毛娃子,剛化成人形不久,有的還帶著未能褪下的尖耳朵短尾巴等等,一雙眼睛大而清的,一望就能看到底,這是一群尚未經過多少世事的孩子。
小孩子是不太懂規矩的。所以脫了盔甲之後,便原地躺倒,或人形或變出原形滾在泥土中就睡了過去。
君臨世回頭看了一眼,雖然皺了皺眉,但卻沒讓人喚他們起來。白非白隨後趕來,入營撞見妖兵橫七豎八淩亂地躺了一地,不覺麵有怒意,狹長的眉眼一橫便要訓斥。
君臨世抬手製止了:“算了,大家都累了,就這麽歇吧。”
前麵的路全被堵了,白非白隻得展開雙臂一個飛躍跳過去,落在君臨世身邊,不悅道:“義不養財,慈不帶兵,將領不狠,軍隊何以能強?”
君臨世既不辯駁,也不聽從,全做沒聽見沒看見,轉身入了軍帳。白非白一腔怒火無可發泄:“你這是什麽態度?下次再這樣,本將定要向帝君參你一本!”
主將帳外的小妖沒能攔下君臨世,正好遇上白非白,便指了指旁邊:“白將軍,帝君那邊派遣來一位中將大人。”
白非白轉眼望去,之前他曾以魔教魔主身份在江湖中呆過,對夜光閣知曉一些,見一襲衣袍及地,又戴著張牙舞爪的儺神麵具,猜到來人:“歸夜光?你不是……”人類嗎?
歸夜光將麵具拿下來,露出一半妖容一半人類的臉。白非白微驚訝,冷哼道:“竟然是半人半妖,有趣。”妖同人結合一般情況下生不出後代,畢竟他們屬於兩個不同物種。除非妖道行很高,足以跨越物種的界限。
歸夜光將身份牌和一紙任命書遞過去:“帝君命我前來協助妖王和白將軍,這是我的新身份和任命書,請將軍核實。”
白非白看了片刻,遞給了她,麵上無多餘表情:“夜光中將來得正好,我和妖王正設法破開對方防禦線,或許你能幫上忙。”他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入帳詳談吧。”
帳中,床幔之後,淩沫雪正捂著肚子趴在床上強忍疼痛,額頭往外突突地冒著冷汗。今日不巧,她葵水來了。每次來時都要疼上一兩天,大夫看了說是宮頸管窄狹,葵水外流受阻,胎裏帶的不好治,但也不是什麽大毛病,忍忍就行了。
君臨世一心全在作戰上,進帳之後半眼也沒多看她,自己脫了盔甲戰袍,便坐到案桌前翻看地圖和探到的軍情文件。
片刻,白非白同歸夜光也來了。不過,雙方隔著床幔,淩沫雪又疼得趴在床上沒多抬頭,所以沒看到來人。倒是歸夜光好奇,多向床上瞧了兩眼,影影綽綽地看到裏麵的人,暗暗吃驚:“是她?”
歸夜光頓時放了一百二十個心,若是其他人類倒要提醒君臨世小心,是淩沫雪就大可不必了。這姑娘以呆笨遲鈍出名江湖,“淩大傻”這外號可是白白喊出來的。歸夜光心想,玉樹臨風的妖王能看上淩沫雪,無異於好肥料澆在了狗尾巴草上,真是可惜了。
君臨世同歸夜光有過合作,對她的到來不甚驚奇,鋪開圖紙便開始說接下來的作戰計劃:“開戰前夕,帝君就曾吩咐作戰速度要快,要擅於用突襲戰。這些日子我采用的作戰方式偏向於穩健,主要是考慮到大家九成都是新人,貿然突進反而可能中圈套。現在軍中上下多已摸透了戰場打法,上戰場也不畏懼了,所以我想著下麵可以適當加快戰線推進速度。”
稍停了一停,他又道:“既然夜光到了,那麽下麵我計劃用我部重甲獸兵前方開道,白將軍部禽鳥兵突襲,夜光織夢用催眠術攪亂對方陣營,三方配合定能一路破開對方防線,向西北縱深推進。”
白非白點頭:“我讚成妖王的作戰計劃。戰事不易再拖,據所截獲的人間情報知,其餘四國已準備與古國聯盟。人類聯盟一旦形成,古國足智多謀,北國驍勇善戰,南疆巫術難纏,西戎神出鬼沒,瀛國戰資豐饒,五國優勢集合無異於鐵板一塊,到時再打可就難上加難。”
君臨世按上地圖中的一條分界線:“五日後我軍隊必須越過這條線,與鬆王大軍匯合,一舉吞並古國,接著全力掃平北國。”
歸夜光剛到軍中未久,見兩人達成一致意見,也不多插嘴,隻道:“軍中之事我尚不熟悉,你們決定,我全力配合。”
君臨世站起身,肅然道:“傳令下去,今夜三更突襲閔城,天亮之前必須打下來。哪一隊戰線推進不利,全隊以軍法論處。”
白非白和歸夜光一同起身應道:“是!”
淩沫雪本來正疼得眼前發黑,聽見他們製定作戰計劃,事關人間命運,也就顧不得小腹疼痛而豎著耳朵去聽,聞得第三人聲音耳熟,便將床幔撥開一條縫向外打量。
這時歸夜光正好轉了身,要出軍帳。
兩人驀地打了個照麵。淩沫雪騰地跳起來,拉開床幔,大聲道:“你,你不是夜光閣閣主嗎?你怎麽在妖兵營中?”
歸夜光將麵具拿了下來。
淩沫雪瞪大了眼睛,張口結舌:“原來你是妖!”
歸夜光笑了笑,笑容冷而苦。這半人半妖的麵容,妖見了尚且會猶豫著將她當同類,而人見了卻無一例外會將她當成異類。她將麵具按回臉上,遮了麵部表情,冷漠地走了出去。
夜幕落下,白日的小妖殷勤地送來晚飯。淩沫雪抱著肚子疼得忍不住,問:“喂,有沒有薑糖,能熬一碗送來嗎?”
小妖:“薑糖是什麽?能熬嗎?”
淩沫雪:“……”
君臨世聽到說話聲,終於從高高兩摞軍情文件中抬起頭,看了她一眼。這隻三千年的處豹子顯然也不懂女人,冷淡道:“要薑糖做什麽?給你什麽就吃什麽,不要想著耍花招。”
淩沫雪又難為情又委屈,眼圈紅了,翻身向裏躺下,蜷起身子不說話了。
君臨世看了兩頁文件,餘光掃向她,見她肩頭微微聳動著好似抽泣模樣,不覺心頭愈發煩躁,起身出了軍帳,站在外麵想了想,轉向歸夜光落腳的房間,開門見山:“薑糖是什麽?熬一碗送到我帳中。”
歸夜光:“……”
用通俗易懂的語言,淡定地解釋了女性這一生理現象以及需要注意的事項,歸夜光全程一臉淡漠,君臨世倒是鬧了個滿麵通紅,話都說不順了:“那,麻煩中將閣下,找點薑糖,熬一碗。”
轉回帳中時,她仍是蜷著身子向內躺臥,連僅有的一條薄被也沒蓋。君臨世站在床畔停了片刻,輕歎一口氣,擠出三個字:“對不起。”
她蜷著身子,沒什麽反應。
君臨世坐到案桌前耐著性子批了兩個折子,又按捺不住站起來,扭頭向床上看了一眼。末了,他大踏步走過去,將她一把撈起,攜著坐回案前,一邊將她冰涼的身子按在懷裏,手掌貼向她的小腹,暗中運勁暖著,一邊單手翻閱文件專注地批複。
有他的體溫暖著,又加上源源輸入的真氣打通經絡,淩沫雪覺得似浸在溫泉中,暖熱又舒服。她抬眼皮瞅了他一下,隻見微微散落的額發與熬得通紅的眼睛。一顆心苦得能滴出汁卻又隱隱泛著一絲的甜,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隔著暮春不厚的衣裳,能真切地感受到彼此身體的溫度。淩沫雪慢慢伸開手臂,輕輕將他抱住。
他的身子一僵。
她卻又試探著按了按指腹下的肌膚,似乎在測能用多大的力道抓傷。一個人的愛慕與師門的仇恨相比,她再笨也知道孰輕孰重。
他察覺到,身子又鬆緩了下來。
仇人就在眼前,就在掌下,淩沫雪暗吸一口氣,正要出招。這時他卻開了口:“淩姑娘,你傷不到我的,別費力氣了。”
淩沫雪吃驚了,運出的勁道凝滯在半途。
君臨世批著文件,緩聲道:“有件事我想你可能誤會了。那晚你沒有救我,也沒有幫到我,你把藥敷錯了,那麽多種中沒有一個是止血的,其中兩種還相克,要不是我是妖身愈合能力強,可就要被你害死了。”
淩沫雪:“……”
他又道:“不過你害得我也不輕,原本三五天就能好的傷,硬生生用了十多天才勉強痊愈。”
淩沫雪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心情,隻覺得一顆心如同在火上烤著,很難受:“那你為什麽要放過我?”
“因為你是好心,是想著幫我的,這個情我承了。”他頓住手中的筆,道,“我把這件事說出來,一是不想你對你師父等人內疚,二是告訴你,我並不欠你什麽,你也別折騰了,大家彼此都省些力氣。”
淩沫雪紅了眼睛:“那我師父他們就白白死了?”
君臨世想了想,道:“說句你不高興的話,看你腦子也不太靈光,折騰也是瞎折騰。我給你指三條複仇的明路。一呢,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待帝君解開你脖子上的封印後,你找個安全的地方苦練武功,身手足夠厲害了再來殺我;二呢,待帝君解開你脖子上的封印後,你找個牛x的夫君嫁了,讓他替你來報仇;三呢,你老實地呆在我身邊,將複仇的心收起來,等什麽時候我信任了你放鬆了警惕,你到時用刀用劍或者下毒什麽的都可以。”
淩沫雪怔怔地看他。
君臨世將她的腦袋按下去,按在胸膛前:“所以呢,這些日子就消停點兒,不要搞些沒用的小動作,可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