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太子南巡歸來正式上朝，百官們昨天就聽聞了消息，見到太子皆忙先到跟前行禮。
    早朝之上，太子一封奏折曆數巡視過的地方數十條問題，天子旨意道道下發，大晟朝的朝堂因此一事所有人都開始忙碌起來。
    蕭夜弦忙著公事，朝歌本想縮在小院裏一步也不出去，誰知剛吃過早飯沒多久，皇後便派了個人過來請她去坤寧宮坐坐。
    不慌是不可能的。
    但慌亂之後，朝歌還是收拾好自己，跟著傳旨宮人去往坤寧宮。
    身後隻跟一個半夏。
    到了坤寧宮，行過禮後，皇後給她賜了座。
    朝歌始終低眉垂眼，不拒不抗，皇後不說話，她便也不開口。
    殿中一時陷入一片安靜。
    蘇皇後目光落在腰背筆直、螓首低垂安靜坐在椅子上不發一言的少女，秋水清眸微微一凝。
    “陸姑娘。”
    朝歌聞聲微微抬頭，卻還是沒有直視蘇皇後。
    隻作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蘇皇後不知這位陸姑娘是本就如此安靜的性格還是見到她緊張不敢說話，但她今天叫她過來卻是想打聽一點東西的。
    “昨天你與太子殿下過來時間短，本宮未能多留你們，今日叫來姑娘便是想聽姑娘講講你二人是如何相識的。”
    朝歌早就做好了準備，將她看望外祖回城意外救下摔下山崖的太子，太子腦袋受了傷得了失憶症，在陸府養了八九天後，她打聽到蘇州府境內有個道觀很靈驗，便帶太子過去求平安符，結果遇上逸王，認出太子身份，之後回到蘇州府太子便搬離陸府住進了知府家，直至恢複記憶返回京城的故事說了一遍。
    蘇皇後聽後眉頭微微皺起，清麗雅致的美貌瞬間便如同西子垂淚般楚楚可憐引人揪心。
    聲音也還是溫溫柔柔不急不緩的：“我兒此番真是受苦了，就是不知為何會跌落山崖，竟受此重傷，若非姑娘搭救，我兒恐性命堪憂。”
    朝歌當即婉言推辭自己的功勞，隻說太子吉人自有天命，她的幫忙屬實不值一提。
    “陸姑娘莫要推辭，若不是你念掛著太子的身體為他求符，又如何能遇到逸王……既然你們遇到逸王了，為何逸王沒有隨你們一同回宮？”
    朝歌恭敬又老實地說不知道。
    反正，除了她說出來的那個故事之外，再問她就都是不知道。
    她隻是一個小小的商女，不知道很正常啊。
    當蘇皇後問蕭夜弦為什麽帶她回宮時，朝歌也答了不知道。
    反正就是一問三不知。
    剩下的隨便你們怎麽想，休想從我嘴裏聽到什麽蛛絲馬跡。
    至於是太子為了感謝她帶她進宮受賞、還是太子對她日久生情帶她進京欲收入後宮、還是她掌握了太子軟肋逼得太子帶她上京……
    想知道你們直接去找太子問去啊。
    朝歌這不配合的態度頓時惹惱了陪侍在蘇皇後身邊的張嬤嬤，張嬤嬤當即厲聲質問她：“你既什麽都不知，為何要跟隨太子進京？！莫不是你看上太子爺的身份，想飛上枝頭變鳳凰？”
    朝歌當即露出驚恐惶然之色，順著椅子滑下來便跪在地上彎下腰身額頭貼地，顫著聲音喊冤：“皇後娘娘明察！民女絕無攀龍附鳳之心！民女之所以跟隨太子殿下上京，完全是因為——”
    蘇皇後和張嬤嬤瞬間凝眸緊緊盯著她。
    朝歌緩緩抬起嚇得蒼白的小臉兒，眼角滑下一抹清淚，杏眸淚汪汪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充滿傷心地看向上首的蘇皇後。
    聲音淒婉：“——他是太子殿下啊！”
    蕭夜弦是太子，他要她跟隨上京，她能拒絕嗎？她敢拒絕嗎？就是哪怕問個為什麽，她一個民女都沒有資格！
    你們這些人要是想知道真相，那就去問太子啊，何必為難我一個小小商女。
    我也隻是一個身不由己的可憐女人罷了。
    蘇皇後雙眸瞪大，一臉的不可置信。
    旁邊的張嬤嬤尤其震驚，嘴巴長大了許久都沒法合上。
    下意識結巴：“你……怎麽可能、太子殿下怎麽可能會是這種人，是不是你故意勾引太子殿下——”
    朝歌臉色突然變了。
    她霍地一下直起身，目光帶著一股金戈鏗然、決然赴死之意，如同尖銳的利劍一般刺向張嬤嬤：“皇後娘娘！”
    蘇皇後被她這般決然的氣勢驚到了，後背微微一緊，心髒都漏跳了一拍。
    “皇後娘娘！”少女挺直脊背，身體氣得發抖，小臉刷白，卻還是義無反顧視死如歸一般直直地望著她，“民女雖說身份低微，隻是一微不足道的商女，可民女亦知女子名聲大於天，名聲之於女子比命還重要，若皇後娘娘真的認為民女是那等貪慕虛榮、攀龍附鳳、不顧廉恥的女子，那民女隻能以死明誌，以證清白！”
    話音剛落，她便瞬間起身大步奔向殿中大柱——
    “攔住她！！”
    蘇皇後從未這麽慌過。
    淒厲的聲音穿透宮殿，瞬間驚醒發懵的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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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宮人距離柱子都比較遠，此時再追過去早已為時已晚。
    蘇皇後下意識別過臉閉上了眼，心髒幾乎要從胸口跳出來。
    所有人幾乎都嚇得閉上眼。
    也就沒有看到一道身影飛撲進來，一把抱住即將撞柱而亡的少女滾落在地，翻滾數圈才停下來。
    蕭夜弦簡直要氣死了。
    救下人後立刻改抱為推，雙手死死握住少女纖薄的肩頭將人拉開距離，怒目而視，厲聲喝問：“你這是要作何！？想要我死嗎？！”
    殿中人這才睜開眼睛朝聲源處看過去，就見他們風光霽月不染塵埃的太子殿下竟抱著那低賤商女狼狽地滾在地上，形象全無。
    蘇皇後身體還在隱隱發抖，美眸中快速浮現驚恐殷切委屈擔憂。
    望著殿中一群呆若木雞的宮人，立即喝道：“還不快扶太子和陸姑娘起來！”
    宮人們這才恍然回神，飛快動起來。
    宮人要分開兩人，蕭夜弦卻用力掙開，冷冷瞥過他們，頓時再無人敢碰他們。
    蕭夜弦低頭看著在他說出那句話後便雙手掩麵泣涕漣漣的少女，心中竄起的怒火仍不能散。
    天知道他剛在門口看到她衝向柱子的那一幕有多驚悚，魂都快被她嚇出來了，那種差一點就要失去她的驚懼排山倒海般瞬間席卷他全部的身心，以至於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就已經衝了過去。
    蕭夜弦後怕地用力抱住少女，親自感受到她溫熱的身體，還存在的事實，這才緩緩放鬆肌肉，扶著朝歌坐了起來。
    宮人們試探著上前，見二人沒有再反抗，連忙鬆了口氣順順利利將人扶起。
    蕭夜弦坐回輪椅上，才後知後覺感到雙腿劇痛。
    那邊剛站起來的朝歌也疼得“啊”了一聲，雙腿一軟便又要跪坐在地，幸好被宮人及時架住。
    朝歌不由自主看向坐在輪椅上的男人。
    她都這麽疼了，那蕭夜弦豈不是更疼？
    蕭夜弦抿了抿唇，朝宮人使了個眼色。
    宮人立刻架著朝歌坐到椅子上。
    蕭夜弦催著輪椅上前，滿臉疑惑地望向蘇皇後：“母後，不知朝歌她犯了個錯，竟然鬧成這般模樣？”
    蘇皇後啞口無言。
    隻得看向旁邊的張嬤嬤。
    張嬤嬤嚇得嘴唇顫抖，顫顫巍巍地跪了下來，請罪道：“都怪老奴口不擇言，誤會了陸姑娘，陸姑娘性子貞烈，因老奴隨口一言便要尋死……都是老奴的錯，還請太子責罰！”
    蕭夜弦愣了一下，著實沒想到居然是張嬤嬤。
    看向蘇皇後時，卻見母後目光一錯，避開他的視線。
    顯然主仆二人方才定是說了什麽做了什麽，此時才會這般心虛。
    蕭夜弦垂眸不言。
    片刻後，他看向坐在椅子上已經停止哭泣、眼眶紅紅的少女，歎了口氣。
    朝上首的母親恭敬行禮：“方才是兒臣一時情急，還請母後恕罪，兒臣看母後精神有些不濟，不若先去休息一番？下午兒臣再帶陸氏來母後這裏請罪。”
    皇後經此一番確實已經心神疲憊，便擺了擺手讓他們回去。
    直到出了坤寧宮範圍，前後左右都沒外人，蕭夜弦才問朝歌發生了什麽。
    聽完後沉默了好一會兒，他說：“此事確實是你受了委屈，待會回宮你就裝病吧，母後那兒我去說，接下來你好好待在東宮別出來，我會安排好。”
    朝歌有些好奇：“你怎麽安排？”
    蕭夜弦看她一眼，沒說話。
    不過很快朝歌就知道蕭夜弦的安排是什麽了。
    太子被山匪襲擊摔下山崖斷了雙腿的事早朝之後便迅速在京內蔓延開了。
    這裏麵有哪些人的手筆蕭夜弦心知肚明。
    不過他正好借著輿論傳出去三件事。
    第一，他被一商女所救，驚其天人之姿，帶人回宮，然商女福氣弱，被宮中龍氣一衝便病倒了。
    第二，他雙腿已斷若無奇跡恐怕此生都無法再站起來，未來儲君之位花落誰家猶未可知。
    第三，他欲主動退出朝堂去守皇陵。
    蕭夜弦確實在朝堂上公然提出要去守皇陵，但被明熙帝果斷拒絕。
    朝中那些支持瑞王的臣子並不知道蕭夜弦的腿還有救，都以為他就是真的斷了，再也站不起來了，因此在蕭夜弦第二次請求去守皇陵的時候，這些人便紛紛上奏支持。
    還有大膽的給明熙帝上的奏折裏說既然太子不良於行，按照大晟朝律法，身有殘疾者不能為官，太子雖是儲君，但皇帝之下全是臣子，因此明熙帝應盡早決斷，選出最適合、健康完整的儲君以安穩社稷。
    朝堂之上吵吵鬧鬧，民間輿論也是到處亂飛，整座京城好似一下子進入了某種戰鬥狀態，大街上常能聽到百姓為誰適合做新的太子爭論。
    將軍府裏，傅傾城提心吊膽了好幾天，聽到輿論後頓時大喜，立刻就去找了父親護國大將軍傅業征。
    傅業征最近本就為好好的一個太子女婿竟然又是斷腿又是納妾的消息吵得腦子嗡嗡的，女兒又跑過來跟他哭訴命運悲慘，她好好一個閨女怎麽就要嫁給一個身體殘缺之人，而且那人還是不顧身份從民間帶回來個低賤商女的殘疾人，她從小就沒了母親教導，父親又常不在身邊，已經很淒苦了，難不成餘生還要一直生活在淒苦之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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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業征被女兒哭得心煩意亂，就問她待如何。
    傅傾城：“女兒想為自己爭取一次，請父親為女兒豁出臉麵求皇上收回成命。”
    傅業征被女兒大膽的言論驚呆了，聽完便直接反駁說不行，“皇上金口玉言，旨意豈是說改就能改的，更何況如今你父親我已經不帶兵了，兵權已被收走，若是求皇上收回旨意，那皇上再不會用我。”
    傅傾城哭道：“那父親是要看著女兒一屍兩命嗎？”
    傅業征呆住了。
    .
    當天下午，護國大將軍求見明熙帝，為女兒與太子退婚。
    明熙帝問及緣由，護國大將軍道，從小撫養女兒長大的姨娘突然病逝，女兒傷心之下執意要為姨娘守孝，他覺得女兒孝心可嘉，便應了女兒。
    明熙帝自然知道他在撒謊，可這樣一個知道兒子殘疾了就想悔婚的未婚妻，他這個爹也不想為兒子娶了，便也同意了此事。
    隻是傅業征走後，明熙帝想到東宮那個還在“病”中的“兒媳婦”，深深歎了一口氣。
    .
    太子去守皇陵了！
    還帶著那位受不起皇家福氣的商女一起去了。
    雖然皇帝還沒正式下旨換新太子，但所有人都默認瑞王就是未來的皇帝。
    這些日子京城流言紛擾，在太子的車輦離開京城後很快便安靜下來。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間就到了今年的臘月。
    傅傾城的肚子藏不住了，雖然她在家為姨娘守孝，但每天晚上房間裏就會發出男女間曖昧的聲響。
    將軍府新進來的丫鬟半夜聽到了動靜，轉頭就把這事傳了出去。
    在有心人的推動下，很快大家就都知道了原來的太子妃孝中私會男人，肚子還顯了懷，看上去差不多都四五個月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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