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回 忽漫相逢是別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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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回忽漫相逢是別筵
那一僧一道同少林覺明方丈、全真掌教雲陽真人及崆峒派掌門紫陽真人一道離去了,臨行前覺清老道又轉身將華山掌門武林盟主趙岵也叫走了。
瘋丐吳姓名師徒不住拌嘴,峨眉癡癲二僧時而咒罵時而說嘴,蕃僧旦增、崆峒鐵手道人二人各自不語。
連翻折騰早讓張繼疲憊不已,他實在無心應酬,一翻禮讓之後,終於讓該遠行的遠行,該折回的折回。
閑雲莊內徹夜的酒宴尚在繼續,前堂的哄鬧,與後堂的冷清雖隻有一牆之隔,卻好似人間天上,涇渭分明。
黎明將近,宴席方才散去。
小範蠡沈三安排好了賓客,這才來到書房,張繼已等他多時了。
判官愁朱國貞與石象二人吃的酩酊大醉,他們二人並非心大,多半因為李飛雲的不辭而別,才有意將自己灌醉。金刀朱國忠,木劍朱國誠自去陪著同來的欽差休息,應付好欽差比一切都要緊。
張繼望著紅燭下的義兄小範蠡,猛發現他似是蒼老了十歲。連夜熬煎,加上酒水的澆灌,他已經雙眼紅腫,滿臉油膩。
“是啊!半世奔波,今日本該是大喜的日子,誰能不為接二連三的變故折騰的精疲力盡?更何況大哥真的老了,膽氣不如從前,腦筋不容從前,精力也不如從前了。”張繼望著眼前的這個胖老頭子,雙眼不由得濕潤了。
“唉……”小範蠡一聲長歎,顫聲道:“承文呐,大哥老了,兄弟們以後可得靠你了!”張繼忙替他倒了杯茶,笑道:“大哥,這是什麽話?”
小範蠡沈三揉掉了眼屎,歎道:“飛雲還是書讀多了!”張繼一時語塞,良久才道:“我看這一清道人和覺清和尚此行光不是喝杯喜酒,點播吉凶這麽簡單。”
沈三點頭道:“你說對了!”說罷從懷裏摸出來一個信封遞給了張繼,道:“這是徒弟們交給我的,說是那一僧一道的賀禮。”
張繼打看一看,內容極其簡單:
“閑雲莊沈莊主道啟:
恭請尊駕四月初八到廬山五老峰與各派掌門人一會!”落款處字體又有不同,一是“沙門覺清”,一是“山人一清”。
張繼道:“我說今夜全真掌教雲陽子,少林方丈覺明大師,崆峒掌門紫陽真人怎麽會齊齊現身襄陽境內,我看他們幾個多半是提前約好了,也難怪還順道叫走了華山掌門趙岵。隻是不知道他二人為何要單單召集各派掌門人?”
小範蠡低頭沉思不語,張繼道:“他們也將咱們閑雲莊看做了一個門派?”小範蠡重重的點了點頭,道:“聽陸先生說,六弟怕是也去了廬山五老峰,這二者會不會聯係?”
張繼道:“有人以白芙蓉為餌,要釣六弟去廬山,這二者有何關聯,實在不好說!”
小範蠡起身道:“承文,無論如何,你也要替我往廬山走上一遭。”張繼道:“這……這怕是不妥吧?信中明明要大哥你前往啊。”
小範蠡道:“我看還是你去合適!這一來嘛,我雖然收了幾個徒弟,可咱們閑雲莊並非什麽門派幫會,更無掌門宗主,去不去,由誰去,我看都一樣。第二嘛,我年老力衰,近年來實在應付不了江湖中事了,眼下咱們莊內,三弟、七弟兩個根本就不是這塊料,四弟、五弟身在官府,至於江寒嘛,人品武功足可勝任,可惜缺少曆練,容易壞事,更何況新婚燕爾,實在不宜遠行,你若不去,總不能要讓剛住進來的陸兄弟前去吧?人家也是剛去了媳婦,炕頭都沒睡熱呢……”說著哈哈笑了起來。張繼也被他引著笑了起來。
小範蠡又道:“最重要的一點,若是六弟也被奸人賺上山去,難保不會有危險,我這點拳腳,可沒法子護他周全。”說著望向窗外,長長的舒了口氣。
張繼重重地點頭,道:“好,天亮了,我就動身前去廬山。”
小範蠡轉過身來望著張繼,長長地舒了口氣,道:“去看看孩子,跟媳婦說一聲吧!”張繼應了一聲出來,反手掩好了房門。
張子宣、張紫妍已經在西屋熟睡,東屋裏小若已經收拾好了包袱,張繼奇道:“你這是做什麽?”
小若備好了涼水毛巾,過來替他寬衣擦臉,道:“你腦子裏想什麽,我能不曉得嘛?”
張繼抓住了她的手,輕聲道:“你都知道啦?”小若嗔道:“什麽‘五老峰’、‘金芙蓉’,便是豬腦子,一聽也知道了,你那寶貝兒兄弟,一準又是給人設計誆去了……”
張繼道:“天一亮我就得走,實在不能耽擱了。”小若環住了他的腰,使勁捏了一把,氣道:“死沒良心的,你眼裏就隻有兄弟,根本沒有我們娘兒幾個!”
張繼撫著她的秀發,柔聲道:“今天全真派的譚道長收了這兩個孩子做徒弟,我沒跟你說,就應下了。”
小若又環住他的脖頸,貼著他的胸膛,順勢把他壓倒了床邊,喘道:“你是孩子爹,都聽你的。”
小若忽然坐直了,真經道:“要不就讓譚師傅帶著兩個孩子去終南山住段時間吧?”
張繼吧唧一口,沉聲道:“胡鬧!你又想跟著我了?”小若被他一凶,鼻子一酸,雙眼已經濕潤了。
張繼一把將她攬到懷裏,柔聲道:“楚兄弟與陸大哥剛剛成婚,你就把孩子送去終南山,你這叫人家怎麽想?”小若癱在他懷裏,泣道:“這幾天你一直不回來睡,我老是做到一個夢,夢到有一群鐵嘴烏鴉飛來,把莊內的人都啄走了……”張繼柔聲慰道:“莫要胡思亂想了,沒來由自尋煩惱。”
小若抱緊了他,柔聲道:“好哥哥,我怕!”張繼笑道:“好端端的,怕得什麽?”
小若道:“這個夢我小時候也做過,我夢見家裏飛來了好大一群鐵嘴烏鴉,把家裏人都叼走了,果然……果然第二天,我爹爹就被抓走了……”張繼見她又想起身世來,輕輕吻了吻她的臉頰,道:“不打緊的,新娘子不都娶進門了嘛,我去尋六弟回來,讓他們好生過活也就是了,不會有事的。”
張繼怕她要跟來,岔道:“尚姑娘怎麽樣了?”小若道:“她很好,異常的冷靜!”張繼歎道:“人各有命,急不得!”
小若也學著他的語調,歎道:“是啊,人各有命!老天就派了你這樣一個冤家來折磨我,害的我每回都要為你擔驚受怕!”
人世間的溫存,勝過一切神功妙術、靈丹奇藥。隻挨著她說了片刻的話,張繼已經掃淨一切疲憊,重新精神抖擻,他抓起茶壺來飲了半壺涼水,背起包來出門去。
沈福已為他備好了馬匹盤纏,迎著初升的日頭,張繼打馬離了閑雲莊。
行了小半日,已到隨州境內,方過一道山崗,一片花海映入眼簾,如火如荼,美豔絕倫。時值三月,櫻花早已悄然綻放,遠遠望去,如雲似霞令人陶醉。
張繼不由駐足,近香係馬,靠枝而坐。他雖非飽學之士,卻也善感多愁能詩能賦,見花事如許,人事不順,仰頭一聲長歎。
忽然身後馬蹄聲急,起身一看,一人一馬已揚鞭馳入花海,馬上一人一襲紅衣,馬蹄翻香,落英紛飛,十丈開外一聲嘶鳴,那馬兒赫然停住。
張繼呼吸加重,已怒氣上湧――來人不是小若是誰?
張繼正要相罵,小若已翻身下馬,衝進了自己懷中,柔聲道:“好哥哥!”又揚起羊脂玉頸,衝自己一笑,嬌聲道:“不許罵!”
花氣襲人,體香沁脾,任你鐵石心腸,早已被她蝕骨銷魂,萬丈怒火化為汪洋柔情,頃刻間意亂情迷。
張繼撫著她的秀發,柔聲道:“孩子怎麽辦?”小若輕輕推開他,正經地答道:“我早同譚師傅說好了,過幾天就讓譚師傅帶他們去終南山全真派住段日子。”又使勁兒蹭著他的胸膛,道:“好哥哥,信我的好不?我怕!怕那個怪夢!”
張繼伸手一拍她的屁股蛋,道:“這個瘋婆子,管不住了!”說著哈哈大笑,一把將她抱起,又放到了馬背上,解下馬韁繩,牽著馬兒走進了一片花海。
小若被他突然一抱,一聲嬌喘,雙頰已經漲得通紅,她見張繼隻顧牽馬徐行,突然又沒了風情,嬌罵道:“死呆子!榆木腦袋!”忽然甩鐙離鞍,又躍到了張繼背上……
閑雲莊的宴席整整大擺了三日,賓客們渾不在意莊上的變故,以及莊主的臉色,依舊照吃照喝,倒將小範蠡沈三、判官愁朱國貞等兄弟以及仍疆等陪侍的折騰個夠嗆。
十一日起,金刀、木劍陪著欽差宋忠等回朝複命,臨行前閑雲莊上上下下翻箱倒櫃,但凡閑雲莊有的奇珍異寶古玩字畫,盡數奉送,照沈福看來:“有錢能使鬼推磨。”隻要是使了金銀,這幫子做官的便會替李飛雲遮掩。
宋忠等一眾欽差得了好處,滿口應承,卻仍是一臉不滿足,閑雲莊富甲天下,哪個不想趁機撈夠?
峨嵋、崆峒兩派與閑雲莊扯上了關係,自是歡喜。癡癲二僧同鐵手道人一般心思,俱都喜上眉梢,歡歡喜喜的領了一眾門人子弟準備回山複命。
臨走時,楚母賈氏拉著楚江寒對鐵手道人千言萬謝,小範蠡又命沈福給崆峒掌門鐵手道人等一一備了禮物,眾同門這才依依不舍的離去。
少林、武當、丐幫、華山等派群豪也一一返山回去,哄鬧了數日的閑雲莊頓時清淨了不少。
賓客陸續離去,隻剩下了任疆、譚道淨、蕃僧旦增及李大肚子幾人又盤桓了數日。
這日晨起,新娘子沈毓哭著來找婆婆楚賈氏,說楚江寒也不辭而別。楚賈氏如聞晴天霹靂,幾乎昏死過去,一麵寬慰兒媳,一麵又即令沈福去請親家公來。
閑雲莊上上下下,又炸開了鍋。小範蠡沈三素來喜愛楚江寒,此刻也氣的麵如鍋底。
楚母賈氏又羞又氣,又不住向親家公告罪,一口氣沒倒上來,半真半假背過氣去。
判官愁朱國貞、石象、任疆及陸雲漢幾個一麵搶救親家母,一麵安慰沈毓,好半晌才消停。
任疆低頭沉思,向沈毓問道:“我看楚兄弟雖然任性了些,還不至於如此不通情理,斷不至於如此不通情理,弟妹,這幾日楚兄弟可曾對你說過什麽嗎?”
小範蠡沈三見他所問切中要害,也附和道:“毓兒,任兄問得極是,你好好想想,這幾日江寒可曾有什麽異樣嗎?”
沈毓初為人婦,這幾日正與楚江寒纏綿悱惻,誰料此刻他竟然不辭而別,想到為了他不惜犯險用命,好不容易助他功成名就,哪知成親才沒幾日,他便狠心拋下自己,滿腹委屈化作了涓涓淚水,又痛哭起來。
沈毓雖非嬌生慣養,但也畢竟是千金小姐,如今果真動氣痛哭,婆子丫鬟哪裏勸得住?
這動靜早就驚動了後麵的沈秋月和尚鳳儀,她二人顧不得忌諱,也上堂來勸慰沈毓。沈毓見了尚鳳儀,漸漸止住了哭泣,仍委屈道:“爹爹,各位叔叔,這幾日我們……他,他好端端的,誰知今天一大早起來,就不辭而別了……”
眾人心亂如麻不知所措,石象急道:“會不會跟著二哥去了廬……”判官愁立即幹咳了一聲,打斷了石象。石象會意,立馬接道:“會不會跟著二哥去尋六哥了?”
陸雲漢凝眉道:“我看有這可能!”小範蠡立即叫來沈福,吩咐道:“沈福,你即可騎上快馬去追你二叔!”沈福應聲要去。
尚鳳儀卻道:“慢著!”接著一個萬福,略略低頭道:“各位伯伯叔叔,容奴家多句嘴!”
石象素來不帶見她,哼了一聲正要惡語相向,既被判官愁止住了。小範蠡沈三畢竟年長量雅,衝石象一瞪眼,示意他退開,接著衝尚鳳儀點頭道:“都是一家人,弟妹有話,不妨直說吧!”
尚鳳儀禮數周詳,又衝著眾人頷首一禮,又轉過頭向沈毓問道:“大小姐,姑爺既然沒什麽異常,昨夜可曾見過什麽特殊的人,說過什麽特別的話嗎?”
沈毓雙目含淚,搖頭道:“莊內就咱們這些人,哪有什麽特殊的人?”
石象嚷道:“哼!什麽特殊不特別?昨日我和小弟,還有臧僧旦增,李叫花子吃酒來著,算不算特別?”
尚鳳儀被他一嗆,也不生氣,轉頭向小範蠡沈三道:“大老爺,我看還是煩您差人去客房請來這兩位前輩,問一問的好,聽聽他兩個昨天說了些什麽……”
陸雲漢也道:“我看有理!”他繞過了眾人,徑直向沈福吩咐道:“沈福,你去將二人請來吧!”身後的沈秋月急忙揪住了他的衣襟,輕輕向後拽了拽。
眾人心頭煩悶,哪裏在意這些?小範蠡沈三見眾人都站著,又叫眾人坐下。
眾人等了片刻,不見沈福來報,石像不耐煩了,咒罵不住,已經閃身去瞧,小範蠡沈三恐他言語有失,急叫判官愁跟了去。
不一時,石像同判官愁、沈福等一道回來,口中咒罵不住:“這二人真不是東西,白吃白住不說,如今居然跑了,連聲招呼也不打……姥姥……”
沈福急解釋道:“師父,我請二人時,二人不在,又問過了們房裏輪值的師兄弟,說二人天一亮就走了……”
沈毓聽了更添傷心,又哭泣不住。
石像罵道:“混賬王八蛋,咱們小弟一準兒是被這二人拐走了……看我不捉他兩個回來,再撕爛他兩個的嘴!”說著就往外衝。
小範蠡沈三趕忙喝住,判官愁朱國貞勸道:“七弟,安生些!莫在添亂嘍!”陸雲漢也不住勸慰石像與沈三。
任疆凝眉道:“我看李夫人猜的不錯,楚兄弟八成就是被這二人給誆走的……”判官愁將信將疑,一言不發,其餘人等聽了也不知所雲,扭頭望向莊主小範蠡,都在等著他拿主意。
小範蠡沈三低頭沉思,良久道:“都各自回房去吧,過不了幾天,都會回來的!”眾人見他做此一說,都暗自猜想,興許他已經猜到了楚江寒離開的原因,心中雖又疑惑,都不好再細問,隻得先後退下。
堂上隻剩下小範蠡與沈福師徒,小範蠡才吩咐沈福道:“等天黑了叫你親自騎快馬,悄悄往廬山方向去追!千萬要記住,不要驚動任何人。”沈福點頭稱是,小範蠡又補充道:“告訴你三叔,過會兒再去瞧瞧親家母。”沈福應了一聲,自去收拾準備了。
小範蠡獨自在堂上不住唉聲歎氣,半晌實在心煩,又去了書房,掩門將自己關了起來。
過不多時弟子來報,譚道淨與任疆雙雙求見,小範蠡沈三迎了二人進門。任疆徑直道:“沈莊主,閑雲莊眼下事物繁忙,我二人實在不宜多做打擾,這就向沈莊主辭行了!”
小範蠡先是一愣,又勉強擠出了些笑容,拱手道:“莊上事多,沈某多有怠慢,贖罪恕罪!”
譚道淨道:“沈莊主莫要客套。我二人一個西行,一個北上,順帶正好打聽打聽楚兄的去向,一有消息好向沈莊主報告。”任疆也道:“譚道長說的是,沈莊主就不必見外了。”
二人施禮轉身就走,小範蠡沈三送出門去,不住賠禮告罪,又急忙命人安排車馬。
任封略一客套,便自離去。譚道淨略一留步,又與小範蠡低語了幾句,也自收拾準備離去了。
正午時分,任疆出莊出了閑雲莊。日頭向西,譚道淨也駕了馬車,帶著張子宣、張紫妍辭了眾人離去。
自京城返回至今,小範蠡作為主人,既要為陸雲漢等人安排住所,又要提前支會各路朋友故舊,大小事務俱都親自過問,一天也未得停歇。
眾兄弟難得又聚在一處,難得熱鬧紅火,如今婚宴已畢,李飛雲、楚江寒先後不辭而別,眾兄弟各自去奔波,莊裏莊外頓見冷清,小範蠡沈三獨自一人靜坐,怎能不神傷?更何況李飛雲逃婚,背後已經埋下禍根,難保招來朝廷方麵的造禍。更氣人的是,東床新婿居然又狠心拋下了愛女不辭而別,實在是火上澆油。
小範蠡沈三縱橫一生,曆經滄桑困窘、金戈鐵馬,從來都是寵辱不驚等閑視之,此刻卻心神不寧,他將自己關在書房裏,時而攬鏡發呆,事兒拔劍四顧,終於垂下淚來,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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