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在海麵之下的救世城正在發生變化。
    嚴格意義上來講這座正在蘇醒的城市並不是原本的救世城，隻是自律機器根據曾經沉入海底的救世城11複製出來的複刻品而已。
    外人隻知道十五年前救世軍大遠征失敗，救世同盟也因此陷入分裂和內戰，救世城一夜之間斷絕對外聯絡和通行，徹底成為一座封閉孤島整整十年，直到最近幾年才逐漸恢複對外聯係，不僅開始對外抽選流民進入城市，還會定期會帶著食物接濟周邊村落，儼然一副已經走出內亂試圖再度振興人類的姿態。
    包括那些重新與情報人員建立聯係的大型組織也隻是知道救世城內狀況很奇怪——從救世城的控製區和物資產出能力來看，那點產出完全供養不了城內居民這麽揮霍無度、奢靡浪費日常生活需求。
    所以沒人知道當初內亂到底發生了什麽，才讓整座城市一夜之間斷絕對外的所有聯絡十年之久。
    救世城緩緩站起身來，一度被撥開的海水波濤洶湧地倒灌進那龐然巨物起身後留下的大坑中，海水順著天穹破裂大量落入城內，這片十多年都未曾見過絲毫雨水的城市迎來了一場暴雨，而這時吳銘突然意識到一個被自己忽略已久的問題。
    既然外鄉人不會直接幹涉廢棄曆史，那麽在那封閉的十年裏，誰在統領救世城？又是誰打開了救世城的城門，再度接納外人？
    答案顯而易見。
    “確認到最終壓製措施已失效，開始執行第四協議。”
    冰冷呆板的廣播聲響徹天空，吳銘聽到那隻龐然巨物用震耳欲聾的聲音在自語著。
    毫不掩飾的多頻段明碼電波帶著他的聲音飛向遠方，一次次重複，一次次擴散，像是一個機器在不斷複讀指令，又像是在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存在。
    “按照第四協議，現在救世城代表存續保障機構向全世界幸存者進行廣播。”
    “距離大災變爆發，已過去四十八萬零六百一十四小時零五十二分鍾……”
    “報告目前本星球狀況蟲草菌宿體侵蝕超過臨界值，無法限製……危險評估高危。”
    “天外蟲人完全蘇醒，野生蟲群已得到有效控製，但主巢心智拒絕溝通交流，態度不明……危險評估暫列為中危，發生變化將轉為極高危。”
    “骨人控製子係統全麵離線，七萬六千三十六台骨人脫離控製……危險評估低危。”
    “天啟城收容係統無響應，偵測到生命樹母體已蘇醒……危險評估極高危。”
    “正在查詢數據記錄，檢測到大災變後仍存在小概率偶發事件多次觸發情形，時間跨度大災變——至今。推測‘膿’影響未能消退，處置手段全部失效。”
    “根據拉普拉斯評估，本次廢棄曆史輪回人類文明已無複蘇可能，即將開始執行預案七，救世城將甄選部分人類，嚐試保存人類文明進入下次輪回……”
    “各位幸存者，去做一些你們一直想做但沒能做的事情吧，你們隻剩七十二個小時了。”
    救世城的宣言乘著明碼廣播飛往星球各地，電波就像平靜湖麵投下石子所濺起的漣漪，化作波紋一圈圈擴散，最先發生變化的是救世城力量輻射區的大小村落，屹立在村中心的鋼鐵高塔在電波的指令下開始變形，經過特殊工藝處理過的高塔外裝甲抽絲剝繭般舒展、綻放，纖細修長的天線化作花蕊，宛若一朵朵盛放之花，將接收到的指令繼續轉發擴散傳遞給下一個信號塔。
    同時無形的指令也蕩漾在信號塔覆蓋範圍內。
    碼頭村。
    “塔怎麽突然變形了？城裏人又要來抽選新人進城了嗎？”
    “我覺得不太可能，前幾天不是抽過一次嗎？哪有那麽快的。”
    “那你說是怎麽回事？不是城裏老爺出來的話，這個塔哪會變形？”
    “可是也沒看到城裏的老爺出來啊……你說會不會有什麽問題？”
    “能有什麽問題？等著吧，說不定老爺馬上就來了！”
    毫無征兆的變化讓這個平靜的小村子難得熱鬧了起來，變化發生還沒多久就有不少村民聚集在廣場上議論紛紛，有人驚訝，有人困惑，有人疑慮，也有人欣喜，雖然仍然有一些人對這種異常情況感到擔憂，但更多人還是覺得是救世城裏的老爺大發善心，準備再來抽選一波幸運兒進到城裏咧，這樣樂觀的心態說服了不少本來還有些搖擺不定的村民，在從眾心理下越來越多的人聚在廣場上，翹首以盼望著碼頭方向眼巴巴等著亞瑟的身影出現。
    “我還是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我也是，以前塔變了形後城裏人很快就會到場，可現在有點不太一樣……”
    “要不我們離遠點……先看看情況再說。”
    也有比較機敏的人從空氣中讀出了些許不同尋常的氣氛，他們沒有盲目樂觀聚在廣場上，但對進入救世城的渴望又讓他們不願意離廣場太遠，隻得保持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繼續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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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這幫蠢貨！還聚在這裏幹什麽？！”
    一聲嗓門極其洪亮的怒吼響徹廣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發出聲音的是住在碼頭整天神神叨叨的奇怪老頭，他還穿著那身灰色長衣，隻不過頭上頂了個銀白色的深口鍋，手上還拎著一把不知道用什麽金屬廢料拚出來的斧子，整個人看上去頗為滑稽，可老頭的表情卻比以往任何一次巡視村子時都要嚴肅，看到那些村民一臉茫然不明所以的樣子，也不知道是生氣還是激動的原因，他的臉漲得通紅揮舞起斧子又一次大吼道。
    “趕緊離開這裏！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這一聲咆哮把人群中原本就心存疑惑的人喊醒了，立即就有聰明人掉頭就跑。
    “快跑啊！出事了！”
    也不知道是誰叫了一聲，徹底引爆了人們心中暗自發酵的恐慌，不假思索的盲從是種群在麵對未知危機時延續手段，雖然大多數人都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恐懼和盲從還是推動著他們學著其他人逃離這個廣場。
    瘋狂開始在人群中傳染，一旦有了領頭人，後麵的人自然會有樣學樣模仿他的行為，而最終這種盲目的恐慌則會造就一個結果——踩踏。
    相互碰撞，相互推搡，相互拉扯，相互踐踏，人群形成浪潮裹挾著每一個身不由己的人。
    慘叫聲，怒罵聲，哭嚎聲，求救聲，聲音交織淹沒了每一個人撕心裂肺的呼喊。
    “草！”老頭怒罵一聲，局麵正在朝著他最不願看到的方向滑落，他眼睜睜看著有個小孩摔倒在地還沒爬起來就被後來的人潮淹沒，他隻能逆著人群流動的方向擠了進去，用出自己生平最大的聲音咆哮道，“別亂擠！有序撤離！有序撤離你們特麽聽得懂嗎！”
    可惜並沒有什麽用處，他的嗓門雖然洪亮，但卻沒在人群中泛起絲毫漣漪，轉瞬便淹沒在喧囂吵鬧的環境中。
    “喂！小鬼你沒事吧！”
    老頭在人潮中艱難逆行著費了老大勁才擠了過去，一把就把摔在地上還在抹眼淚的小孩拎了起來，草草掃了一眼發現他應該沒什麽大礙後，就像拎小雞一樣拎著他往人潮外擠。
    也就在這時，四周突然靜了下來。
    周身無處不在的推擠力量消失了，嘈雜喧鬧聲音也不見了。
    察覺到異常的老頭猛然抬頭看向四周，發現原本混亂至極的廣場不知為何陷入極其詭異的靜止狀態，就像是有人突然按下了暫停鍵將差點引爆恐慌情緒的瘋狂局勢生生停止，每一個人的表情都不盡相同，或是恐懼，或是茫然，或是莫名其妙，或是驚慌失措，這些表情連同他們最後的動作一起凝固在這一刻。
    這樣詭異的靜止隻持續了幾秒，接著每個人都動起來了。
    村民們保持著凝固在臉上的表情站得筆直，跌倒的人爬起來加入隊伍，落單的人再度匯入人潮，原本混亂無序的人群重新組織起來找回了秩序，接著他們邁開腳步向著碼頭的方向走去。
    他們每個人步調一致，舉手投足整齊無比，甚至就連手臂擺動的幅度都分毫不差，如果不知情的人看了恐怕會把這幫人當成一個訓練有素的團隊，但老頭通過那一雙雙早已失去靈動神采的眼睛卻能看得出來——這幫人絕非什麽訓練有素的團隊，隻是一個個提線木偶罷了。
    就連被老頭提溜著的小孩現在也是臉上保持著哭泣表情，雙目無神，兩條腿在空氣中邁步行走，隻是，無論腳步邁得多勤始終沒辦法前進一步。
    “十幾年了，終於露出狐狸尾巴了！”
    老頭低聲啐道，他大致能猜到為什麽自己沒受影響，隻是現在再想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他悶不做聲把小孩放到一邊，拎著斧頭推開身邊的人大步流星向鐵塔走去。
    老頭就像故事裏向著巨人發起衝鋒的騎士，堅定、緩慢，義無反顧地撥開人群衝到了鐵塔之下，高高舉起手裏用廢料拚成的斧子。
    鐺！
    沒有人去阻攔他，擦肩而過的行人無視了這個年老體弱的老頭，或許他們根本就不在乎這位老人會做些什麽，他們隻是一味前行。
    向著碼頭，向著碼頭後方一直延伸到地平線之外的救世城前行。
    …………
    荒原上並不隻是碼頭村發生了這樣的異變，每一個修建了鐵塔的村落，每一處能被救世城信號覆蓋的地區，每一個領受過救世城饋贈的流民，都在上演著這種詭異恐怖的轉化。
    無一例外。
    這些被轉化者中其中不乏聰明人，他們早就意識到接受救世城的饋贈無異於飲鴆止渴，可他們沒有辦法。
    救世城賜下的饋贈並不足以支撐離開荒原的長途消耗，更何況他們也沒有交通工具和足夠的燃油離開這裏，不是他們甘願接受饋贈成為救世城的奴隸，隻是他們沒得選而已。
    而今天，到了該他們償還利息的時候了。
    冥冥之中的聲音在呼喚著他們，恐懼也好，興奮也罷，一切喧囂和吵鬧都在電波信號掃過之後重歸平靜，接著人們走出自己生存數年乃至十餘年的聚落，一個又一個聚落的人群相繼匯合，隊伍也愈發壯大，浩浩蕩蕩的隊伍如同古代朝聖者在荒原上長途跋涉，向著那個不斷向他們發出召喚的應許之地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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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更遠一些的地方，在救世城力量無法輻射到的地方，同樣在上演著變化。
    …………
    “原來如此，隻要沒辦法撐過大災變恢複人類文明，就沒辦法走向未來嗎？”
    西荒沙漠，漫天黃沙遮掩了一切風景，也將移動基地沉重的行動痕跡掩蓋在無盡風沙下，室外黃風呼嘯，李翔望著麵前正沙沙作響的收音機若有所思，長久以來他的困惑、疑問和支離破碎的線索，都在聽到廣播的這一刻匯聚在一起，最後也是最關鍵的拚圖入手，終於在他腦海中串聯在一起形成完整具體的圖景，使他窺見了一直以來未能察覺的真相。
    “我們的曆史正在不斷循環，難怪我在查看舊紀元曆史時總覺得存續保障機構的種種策略都有種先知先覺的征兆，現在看來存續保障機構本身就是經曆了多次輪回，大致知道未來發展趨勢的異物，這才能在輪回裏占盡先知先覺的優勢。”
    “難怪機關的擔子最後會落到我手上，恐怕就連‘我’的出現也是那幫外鄉人刻意選擇的結果，是從其他世界窺見了我的可能性？還是某一次輪回裏發現了我的才能才這麽做的嗎？嗬……”
    辦公室內一時間陷入死寂，李翔疲憊地合上眼，黑暗覆蓋了他的視野眼前隻剩下空洞和虛無。
    從臨危受命接任機關首腦這一職務以來，他就不止一次思考過為什麽這個擔子最後會落在自己身上。
    李翔成為機關首腦的過程其實並沒有什麽曲折離奇的地方，無非就是大災變那段混亂歲月裏，他組織起一些人在末日最初那段時間裏抱團取暖，後來救下了一名情報專員，與他一起處理了一起超凡事件解決了庇護所的危機，這才正式接觸並加入了這一神秘的超凡組織。
    而在之後的歲月裏，各種災難頻發，機關組織在四處救人、擺平超凡危機和收容物脫逃的過程中幾乎打光了大部分高層和精銳，他隻能組織剩下的人維持組織的運轉，逐一回收脫逃的收容物，並且在這場漫長到看不到盡頭的末日危機裏盡可能庇護更多的人。
    回過神來時，他已經坐在了機關首腦的位置上了。
    每每回想自己的經曆，李翔都不禁會想起很久以前、大災變以前的一些回憶那時他好像是玩了一個遊戲，也可能是看了一本小說，故事的開頭是主角在路邊獻了一次血，而故事的結局則是主角打倒了引發滅世危機的大反派……
    成為機關首腦後，李翔也不止一次動用機關的能量追查自己成為首腦的前後過程中是否存在人為操縱的痕跡，可無論怎麽追查都找不到絲毫蛛絲馬跡——就好像，他真的是運氣好，也可能是運氣不好才生動經曆了這麽一個在虛構故事中才能發生到的經曆。
    隻是今天，這個問題終於有答案了。
    雜亂的思緒逐漸平息，千頭萬緒最終化為明確清晰的想法。
    李翔緩緩睜開眼，拿起手上的通訊器，開口說道。
    “緊急聯絡各大部長，務必以最快速度將以下指令傳達給各大部長——執行部，召集所有執行者，按照第七項預案展開行動；情報部，所有情報幹員密切配合當地執行者開展第七項預案工作推進；工程部，把他們列裝的新裝備都拿出來，就近分發給執行者列裝，沒時間測試穩定性了，隻要不是高度不穩定的裝備都拿出來；各地的移動基地和長白山總部無條件向各聚居地開放，盡可能庇護更多人……”
    通訊器那頭的聯絡員手忙腳亂用速記法記錄著來自首腦的指令，一一向首腦核對後立即轉發傳達到各個部門中，聯絡員雖然沒有聽到救世城向全世界發起的廣播，但此刻饒是再遲鈍的人也能從這一條條指令中意識到山雨欲來的味道。
    “首腦……這是……”
    李翔望著窗外的風沙，歎息般開口道。
    “趁著現在好好休息下吧，接下來可能要高強度加班了。對了，告訴領航員，掉轉航向。”
    “啊？哦！好，好的，那我們去哪？”
    “去拯救世界。”
    …………
    夜半球，夜之城依舊燈火通明，重新坐上統禦王座的殘破骨人抬起頭，碩果僅存的獨眼順著流入王座大廳的銀白月光看向豁口之外，無垠星空中一大一小，一暗一明兩輪月亮正懸掛夜空，如今的夜半球已不再寒冷，那顆由夜之城全員凝聚出來的‘太陽’雖然處於休眠狀態，但仍舊為這片永夜之地著最低限度的光和熱。
    自從那些異界訪客來到這裏胡鬧一番後，也給這座城市帶來了不少變化。
    短暫的混亂後，透過燈戒帶來消弭分歧的效果，蟲人與夜之城的住民建立了聯係，在吳銘的調和下雙方最終還是化解了誤會，暫時放下仇視和對立在這片大地攜手並進共同求生，人類工業材料和資源，蟲人則幫助修複這座城市和他們墜毀的飛船，如今夜之城各處都能看到蟲人忙碌的身影，他們與人類共同勞作，甚至還能看到三三兩兩的蟲人和人類坐在小酒館裏吹牛打屁，最後雙雙醉倒在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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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蟲人的加入不僅極大程度緩解了夜之城缺少工程師和技術人員的窘境，而且還順帶解決了一直困擾城裏每個人的饑荒問題——在經過簡單檢疫和調整後，現存於這顆星球上的野生蟲群都已經回歸蟲人掌控，並且分批送入屠宰場中製作成了肉罐頭。
    這些蟲群本來是他們為了解決地球饑荒危機調製出的轉基因產物，繁殖快，產肉量高，哪怕吃土都能正常長大，隻是當初他們還沒降落就在大氣圈受到了地球艦隊的襲擊，與蟲群女王失去了聯絡墜落在地球上，然後一睡就是半個多世紀。
    不過後來搞清楚情況後，他們也隱約猜到自己或許漂流到了其他廢棄曆史中，在得到吳銘許諾會幫他們找到蟲群女王和家後，他們也積極加入到重建夜之城和飛船的工作中來。
    “老友。”
    腐朽的骨人垂下頭，發聲裝置中傳出一聲失真扭曲的呼喚。
    “我在。”
    陰影中，傳來第一獵人的回應。
    “晝半球正在發生變化，可能需要你走一趟。”
    陰影之中第一獵人凝視著自己這位千瘡百孔的骨人朋友，輕聲歎息道“非去不可嗎？”
    “這是我的請求，朋友。”即便發聲元件損壞，董事長的聲音有些失真雜音但他的回答仍然堅定，“變化正在發生，我們總得做些什麽。”
    第一獵人笑了起來“聽起來你沒什麽把握？”
    “確實……沒什麽把握。”董事長遲疑了一下，“夜之城的幸存已經是在外鄉人幹涉後的奇跡，我沒有把握帶領他們再一次麵對災難並幸存下來……”
    “但總得試一試。”
    “我還以為你會灰心很久。”
    “但我現在是骨人了，沒有心，也不會灰心。”
    第一獵人沉默了一下“……這是你想出來的冷笑話嗎？”
    董事長難得開了個玩笑“也許是地獄笑話。”
    或許是構成骨人的電子元件曾遭到蟲人酸液腐蝕的關係，即便吳銘事後為他修複了受損的電子元件，這位一直統治夜之城的董事長也不能再像過去那樣清晰記得一切事物，也無法進行精密計算，他損失了許多記憶，也喪失了將一切事物納入掌握的能力，他感覺自己又回到了軟弱的人類時期因不確定未來會如何發展而猶豫，因無法計算得出最優解而搖擺不定，同時還會做出一些不那麽理智且正確的行為。
    這種異樣感受讓他十分懷念，彼時，昔日的血肉之軀還沒被冰冷的鋼鐵取代，承載思緒的電流火花是神經元而非芯片組，他還在用原始感官認知和感受這個世界，所見所聞雖不夠精確，但卻沒有如今那麽多煩惱——他不需要在夜半球漫長的黑夜中忍受失去肉身的幻痛，也不需要一次次詰問自己這具鋼鐵之軀到底算是血肉之軀的延續，還是一個完美複製了記憶與人格的可笑複製品。
    如果不是領袖的重任迫使我移開了注意力，不再關注這個問題，恐怕我早就跟其他骨人一樣發了瘋吧？
    董事長心中這樣想著，輕聲開口說道“過去我總想著自己解決問題，不相信任何人，一意孤行，最後導致夜之城差點覆滅……所以我覺得偶爾也需要相信別人的判斷。”
    陰影蠕動了一下，第一獵人的回答傳來。
    “我知道了，那你就自求多福吧，可別等我回來時你已經被不滿的工人們推翻了，到時候我可不去牢裏撈你。”
    “對你來說算是不小的進步了，至少願意相信別人了……”
    他的聲音逐漸遠去變得飄渺又遙遠，但那嘟嘟囔囔的低語還是飄進了骨人的耳朵，直到陰影不在蠕動，周圍重歸寂靜，骨人知道，自己這位朋友已經離開了這裏，而他，也該有所行動了。
    “隻是讓我一味相信別人還是有些做不到，未來終歸還是需要我們自己創造，所以讓我也做一些準備吧。”
    “泰拉蟲人，剛剛的明碼廣播你們也收到了吧？我想我們需要加深雙方的進一步合作，為即將到來的東西……做一些準備。”
    …………
    “團長！廣播後第七區出現了很有活力的社會團體，他們正在傳播謠言，不少居民已經聽信了他們的話，局部區域在有心人的帶領下已經開始打砸城內設施和搶奪商品了……”
    “執政官，第八區，第十區的居民收聽廣播後自發組成了警衛團，正在協助城防軍維持城內秩序。”
    “克裏斯蒂娜，第十七區又打起來了，半個街區的人都參與進來，我們分不出人手去其他街區支援了！”
    “克裏斯蒂娜執政官，我們地球貓貓教已經派出信徒協助平息騷亂，天啟城西部區域秩序維護和居民情緒安撫工作就由我們負責吧。”
    “執政官，第二十一區……”
    “克裏斯蒂娜，請求支援……”
    天啟城，政務廳，身為阿克西斯教團大團長兼執政官的克裏斯蒂娜正處理著來自城市各處的報告，明碼廣播後城裏騷亂一刻都沒停過，民眾惶惶不安，教會倒台後被阿克西斯教團鎮壓的暴力團體更是借助這個機會死灰複燃，殘餘分子到處煽動極端情緒試圖在這種局麵下挑起更多爭端，試圖徹底攪亂城裏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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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足以讓任何一個剛掌權的領導者感到焦頭爛額局麵，對克裏斯蒂娜來說卻沒造成太多麻煩，她作為穿越者在廢棄曆史裏循環了無數次，其中可不止一次經曆過麵臨叛亂或是需要掀起叛亂的情況，在犯上作亂和穩定局麵這兩個方麵她都有非常豐富的經驗，再加上吳銘留給她的阿克西斯教團，控製住城內局麵並不是什麽難事。
    處理完最後一條緊急政務後，克裏斯蒂娜長出一口氣徹底癱在辦公椅上，好幾個蓬鬆柔軟的靠枕包裹這位少女緊繃的精神也逐漸放鬆下來，她並沒有休息太久，此刻嚴峻的局麵也著實無法允許她休息太久，救世城那驚人的宣言已經過去了兩三個小時，如果那個宣言是真的，那麽她隻剩下不到70個小時，但……看城裏現在的情況，恐怕他們沒辦法向吳銘什麽支援。
    很快克裏斯蒂娜重新睜開眼睛，她看到手上的戒指正有規律地閃爍著紅光，一條通訊順著燈戒網絡接入她的意識。
    “執政官，之前失聯的外征騎士我們重新聯係上了。”
    …………
    無盡林海。
    這是位於晝半球大陸中心地帶的原始森林區域，當初失去控製不斷擴張的生命母樹短短一周時間就吞噬了十幾個大大小小的城市，經過人類改造數百年形成的豐沃平原短短七天就化為凶險萬分的黑森林，野蠻生長的灌木與藤蔓吞沒了道路和城市的建築，遮天蔽日的樹冠徹底隔絕了森林中的陽光，陰影下更是藏著數不清的危險和獵食者。
    神代複蘇的蟲草菌被當初的伊麗莎白封印至此，曾經的救世軍也在此折戟沉沙，這裏不僅是生命母樹紮根生長的地點，也是那位伊麗莎白埋葬摯友，化身為樹的埋骨之地。
    黑森林的最深處，在那棵最為巨大的參天巨樹之中，疼痛讓女神伊麗莎白從淺眠中驚醒，少女昔日澄澈清亮的翠綠雙眸在無盡輪回和神代真菌的折磨下已經變得渾濁渙散，半張俏臉上都爬滿了既像生物又像真菌的黃綠色不明物質，這些物質不斷增生並向少女未被侵蝕的麵部延伸出一根根細長的‘線條’，雖然馬上就會莫名變黑迅速凋亡，但很快又會生成更多線條對少女發起侵蝕。
    在救世城廣播信號的那一刻少女若有所覺抬起頭，渾濁無神的雙眸仿佛看穿層層根係、樹幹，目光通過她的超凡能力直接降臨到了正在發生異變的救世城身上。
    “終於找到你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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