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道台衙門，一老一少並排而坐，兩人椅子中間茶幾上，杯中香茗散發著熱氣，年輕的，總是不自覺的會低頭大量自己身上的衣服，一會整理一下，一會摸一摸。

    年長的見狀，忍不住笑了，“林賢侄，穿此衣服，有何不同麽？”

    年輕的有些尷尬，抬頭看著老者，“先生笑話我麽？”

    笑話不至於，我隻是不明白，你老看它作甚？”

    這年輕人便是唐蘭任命的上海守備指揮使林敬熥，老者自然是代理一地政務官的席正甫，林敬熥聞言忍不住又低頭看衣服，說道：“這破虜軍的衣服真是越看越喜歡，也不知為何，總是看不夠。”

    席正甫哈哈大笑：“不是衣服有多好看，是這……”說著，他指了指心髒的位置。

    林敬熥沒說話，眼睛微微有些茫然，半響道：“先生說得是，或許這便是天下歸心的意思吧…….”

    不錯，正是天下歸心！這幾十年，官不官，民不民，洋人橫行霸道，官吏貪婪無度，誰都不知道，以後的日子是什麽樣的，百姓唯有求神拜佛，過一天算一天，就連讀書人都心裏發冷，不知道這讀書為官還有什麽用。”

    聞言，林敬熥說得：“先生說得太對了，我在水師，每每看到洋人兵船，再看看自己的破木船，有時候真想回家，渾渾噩噩等死算了。”

    是啊，我也如此，賺了許多錢，卻不知賺錢有什麽用，直到去了次山東，見了陛下，方知天下已出雄主，一個新王朝就要出現了，你不是在看衣服…..”席正甫指著他身上破虜軍軍服：“你是在看一個天朝，一個盛世天朝！”

    林敬熥頓時渾身一震，猛然起身：“先生一語中的！”他沒去過山東，他和上海很多普通百姓一樣，真正看到的是破虜軍軍服帶來的力量。

    這十多天了，上海人仍舊對唐蘭登陸那天，毫不猶豫打進租界，幹脆利落解決此地三千多英軍而拍手叫好。

    以往耀武揚威的洋人，那一天真是被砍瓜切菜，留守的孟加拉步兵團和從鎮江乘船過來的英軍步兵團就是在這種氣勢下崩潰的，他們看到中國人少有的大殺一氣，全然不管租界裏還有平民，好在這些破虜軍不殺不抵抗的，為確保租界內洋人的安全，英軍選擇投降，應該是明智之舉。

    而林敬熥從這件事看到的，還有破虜軍是軍隊，不是土匪，他們並未在攻占租界後燒殺搶掠，而是讓德國總領事施妥博和美國駐滬總領事佑尼幹共同維護租界秩序。

    什麽時候出手，什麽時候該收手，拿捏得當，這隻能說明破虜軍有著明確的命令和軍紀，這便是一個國家強盛的基礎。

    正說著話，林敬熥手下來報，說唐蘭派人來了。

    二人急忙起身迎接，來人是唐蘭手下一名參軍，他帶來唐蘭的命令，要林敬熥組織兩千人，分成兩隊，往華亭和嘉定兩個方向搜索，將上海地區亂竄的英國潰敗收攏看押。

    唐將軍可說在哪裏看押？”林敬熥問道。

    指揮使大人，這就由大人定了。”

    陳參軍，在下初入破虜軍，諸事還不甚明了，可否告知一二？”

    這陳參軍笑了笑：“在下也不知，不過林大人問，在下覺著可按以往來做，林大人可沿路設置多個營寨，將拿獲的洋人就近關押。”

    這……，豈不不好管？”

    隻是看管是有些麻煩，不過林大人真的隻是看押他們麽？”

    請賜教！”

    陳參軍看了眼他和席正甫：“唐將軍此令，當然不是把洋人弄來養著，那還不如殺了，何必讓林大人派人？這意思是要把洋人當勞力用的，林大人沿途抓捕洋人，就近關押，再從上海想法子弄些鋤頭什麽的，讓他們先修路。”

    林敬熥眼睛一亮，是這個意思？“那他們不做該如何？”

    陳參軍笑了起來：“這簡單，反抗者，打！不做的，不給飯吃，林大人若是不懂，可問問百姓，這一人一天能修多少，大人就按這個給吃的，少一半，扣一半，多做的也不用多給，讓人記下來，告訴洋人，活做得好，做得多，那就有機會回家。”

    席正甫哈哈大笑：“我說山東那些洋人俘虜為何如此賣命修路，原是如此！”

    林敬熥頓悟，問道：“那租界裏那些洋人，是不是也可以這樣？”

    陳參軍搖搖頭：“林大人，租界裏的人，不是士兵，當然，那些投降的英國人不算，其他人，不好這樣，大人隻需看管好，不準他們出來亂竄便是……，對了，在下也提醒大人一聲，那些英人的、法人的、俄人的，還有日本人的什麽工廠、店鋪、房子…..，大人無需客氣，先派人占了。”

    說到這，陳參軍等於告訴了林敬熥破虜軍基本的對待敵人的原則，也不管是不是洋人，他是聰明人，點頭稱謝。

    席正甫比較關心外麵的戰事，見事情說完，問了問前邊的情況，得知唐蘭和其他幾路破虜軍聯手，已經虛虛圍了蘇州，驚喜之餘，也明白唐蘭此刻確實騰不出手來，解決四處亂竄的潰兵。

    送走陳參軍，他建議林敬熥再征召三千人，上海之外，定是亂得很，兩支一千人的兵馬難以顧全，不如以五百為限，派出五到六支，盡可能的清理一遍，順帶也將滿清逃跑的官吏兵勇一並找出來。

    唐將軍這越走越遠，不知可還會回上海……”林敬熥歎了句。

    聞言，席正甫心裏一動，說道：“很難說，禦林軍乃是陛下親軍，此番解決了英國人，怕是就直接回去了。”

    回去了？”林敬熥愣了下，“先生可知唐將軍公主封號？”

    席正甫樂了，這小子是想問大名，可不敢，“其實隻有陛下兩位公主有封號，一為金蓮公主，一為夕月公主，其餘陛下義妹，皆無封號，唐將軍，武將軍幾人，民間皆稱呼為公主將軍……”

    這樣啊…….”林敬熥有些失望。

    不過百姓也有以名來叫幾位公主的，譬如武將軍，單名一個香字，人稱香公主，這唐將軍被稱為蘭公主。”

    蘭公主？”林敬熥露出喜色。

    還有件事想不想知道？”席正甫笑眯眯問道。

    先生請說……”

    據我所知，這幾位公主，尚有六位沒有成親，這六位未成親的公主裏，有三位公主聽說還未有如意郎君，其中一位，便是蘭公主……”

    林敬熥愣了下，隨即臉紅了起來：“先生…….是何意？”

    我的意思，你不明白？”席正甫大笑而去。

    席正甫此舉，等於在林敬熥心中埋了顆種子，還澆水施肥，讓林敬熥異常難受，不過帶來的好處是林敬熥深知自己和唐蘭差太遠，為能夠有機會和唐蘭相見，他決定要將上海的事情辦好，也好讓人刮目相看。

    征召新兵勇，外出搜索潰逃洋人，建立俘虜營，這些都不難，順風順水的林敬熥沒想到當他開始封存洋人家產時，問題爆發了。

    租界工部局總董普洛百斯特是英國人，工部局中，除了固定一人為德國董事外，餘者，英人居多，法人次之，唐蘭偷襲上海，助手的英軍士兵措手不及，有限抵抗有，且被破虜軍一通殺，肝膽俱裂，集體投降，破虜軍攻占了租界。

    對於這樣的結果，普洛百斯特自然是無力回天的，好在德國領事出麵，德美兩國領事代表領事團與唐蘭達成協定，租界稍穩，不過前途已經是一片黯淡，除了德國人外。其餘各國洋人，都覺著這租界恐怕會不複存在，他們辛苦的一切，蕩然無存。

    唐蘭有兵，洋人不敢動，禦林軍離開後，上海防禦為臨時任命的指揮使林敬熥率領的狼山鎮投降士兵和征召的工人組成的民軍駐守，租界內則是有原來的巡捕和萬國商團成員來維係。

    這本就有些不確定因素，林敬熥哪裏知道，除了這些人外，上海還有一大幫子人不知該何去何從，這些人，便是還未形成氣候，曆史上呼風喚雨的上海黑幫。

    此時的上海幫派很多，核心的有幾個，一個是號稱安慶道友的青幫，一個是在龍頭江彭山帶領下，從外地來闖蕩上海灘的洪門，一個是以華人巡捕為主，搜羅的一大群痞子的紅頂黑幫，其核心人物，便是剛剛嶄露頭角的黃金榮，手下有程子卿，丁順華一幫子人，仗著和法國人的關係，很是要風得風要雨。

    除了這幾個，還有的便是各種名頭，十幾二十人不等，大大小小的亂人團夥，敲詐勒索、詐騙偷盜，無惡不作。沒幫派的也有，還不少，也就是俗稱的癟三，一般不敢惹幫會，多有自己的聚集地，獨來獨往，也是什麽都敢做，他們晃蕩著，等著有機會加入那一個幫派。

    此時的幫派，還不是幾十年後鼎盛時期的狠人，敢和官府叫板的，不過也不是省油的燈，而且此刻洋人需要他們，比如黃金榮，若無他和手下人幫忙，洋人在租界可別想過安生日子，除了曾經的小刀會餘孽會報複，就是那些從各國來的洋人流氓，也不是好對付的。

    雖說破虜軍沒對幫派動手，不過這事幫派頭子也不傻，任何朝代，都不會讓他們這樣的人做大，大清國時不時還要來折騰他們的，此番洋人戰敗，意味著上海再無洋人庇護，劉奇的天下會怎麽對待他們，不得而知。

    有人想靜觀其變，那一朝的官府，也都是需要他們這樣的人的，再說隻要以後搞定這裏的官吏，就算是劉家天下又如何？

    也有人打著主意撈一筆，隻是眼下沒什麽機會，總之，租界並未像看到的那樣平靜。

    林敬熥在動手收繳洋人資產時，第一件做的事情，便是把還未走的船收歸己有，這不奇怪，他海軍出身，對船有特殊偏好。

    大大小小的外國船被勒令停靠在虹口碼頭，這其中，有個把美國船也被扣了，佑尼幹為此來找林敬熥，算是開恩拿回，隻是不得離開上海，這是小事，不過佑尼幹從這裏得到消息，英法日俄等國的船那是別想拿回去的！

    消息在租界傳開，英法俄等國商人和家屬惶惶不可終日，且不說沒船怎麽離開，就林敬熥表露出來的架勢，那是要將他們這些人一並收拾了。

    於是乎普洛百斯特想賭一把，以萬國商團的人為主，先解救被關押的英軍士兵，然後衝出租界，想法子去蘇州一帶，和英軍匯合。

    畢竟此時在上海的，不是真正的破虜軍，隻是他們武器多被收繳，普洛百斯特很是頭痛。在召集董事商議時，法國董事給了一個建議，利用黃金榮等巡捕，他們手裏有槍！

    如何利用，其實很簡單，租界可是大煙的天堂，不說從這裏周轉的，就各煙館的存貨，都不是小數目，隻要把這裏的煙和煙館全部給黃黃金榮，相信他和他手下會不惜代價的。

    果然，聽到可以掌控全上海的大煙和煙館，黃金榮眼裏放光，立刻答應了，暗地裏配合萬國商團的人攻占租界外靠近虹口一帶的俘虜營。

    回去之後，黃金榮找程子卿，丁順華二人商議，那程子卿一聽，搖頭，這煙館是死物，帶不走的，要是被破虜軍發現他們幫洋人，別的不說，就這些死物可都不是自己的了。

    黃金榮頓時傻了，他忽略了這個，破虜軍報複殺人他到是不擔心，上海這麽多人，誰知道誰幫了？有本事把全上海的殺了！倒是程子卿說的，很麻煩，要想安安穩穩的，就不能招搖。

    俗話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三人一番合計，居然想到鼓動其他人來做此事，說白了，也就是拿出一部分利益，誘使青紅幫的人去做，同時，暗地裏鼓動那些亂人幫、癟三群，在租界外搶奪洋人財物。

    這一手有些毒辣，那些亂人、癟三，剛剛聽說破虜軍收繳了洋人的船，這邊租界裏便有消息說，破虜軍準備將洋人的財物全部清繳了，想要發財，得趁早，一窩蜂搶了，破虜軍也做不了什麽，再說了，這上海的破虜軍就是假的，說不定他們搶得更狠！

    洋人有錢，誰都知道，就連青幫那些後來呼風喚雨的大字輩人物也按耐不住了，黃金榮可是給了上海將近三成的煙館，外帶洋人送上的一箱子金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