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縞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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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瞳龍王眼光毒辣,都不用側目就知道顧仙佛心中所想,帶著三分調侃慢慢道:“從古至今,一個情字被無數書生寫了這麽多遍,卻從沒有一個人給出真正的解,多情之人最無情,無情之人最至情啊。”
顧仙佛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道:“老先生你這最後兩句打油詩聽誰說的?真是歪盡天下道理。”
重瞳龍王聞言哈哈大笑。
侍奉在老祖身後的秦舞陽悄悄紅了臉。
大笑完後,重瞳龍王稍微咳嗽兩聲,瞅著天邊夕陽慢慢道:“不行嘍,不服老不行啊,老話說人老不已筋骨未能,原先我對此言嗤之以鼻,現在才深刻感受到這段話的大道理,我老了,這應當是我最後一戰了,可惜觀戰者隻有你小子一個外人,還是個瞧不出精彩門道的廢人。”
顧仙佛心有所感,與重瞳龍王一起望向夕陽,卻覺得這一輪發紅的太陽有些刺眼,當下收回目光,笑道:“老先生說什麽喪氣話,你可不要欺我不懂江湖事,狡兔尚有三窟,老先生,你們這些第二個江湖的老王八,能這麽輕易就英雄遲暮,打死我都不信。”
重瞳龍王也不在乎顧仙佛的不敬語氣,原本想伸出雙手比劃一個圓,但是伸出右手之後才想起左手早已被小雀兒撕下,隻好拿右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圓,略帶喘息地說道:“顧小子啊,你說的不假。若說江湖這麽大,那我們就是沉在湖底的老王八,有著一身能崩掉老虎三顆牙的外殼防禦著,隻要不自個兒活膩歪了去尋死,那還真不容易死。隻是顧小子啊,現在的江湖,不是以前那個江湖啦。這一點,得歸功於你父親,儒能不能以文亂法我這個粗人不知道,但是俠想再以武犯禁,很難了。”
重瞳龍王站起身,伸出僅有的一隻大手拍拍屁股上的灰塵,半轉身看著顧仙佛笑道:“所以,哪怕我飲的是瓊漿玉露,食的是水陸八珍,但是現在,我還是不得不承認這最可怕的一點:我們的時代已經過去啦。”
最後一句話,重瞳龍王說的很隨意,不豪邁不唏噓,就像脫口而出的一句家長裏短,但是顧仙佛卻第一次從重瞳龍王這等老王八的話裏聽出了如此濃厚如重樣的悲涼。
誰沒有英雄遲暮的時候?
顧仙佛搖頭苦笑,不知該說什麽。
重瞳龍王再次眺望了一眼已經快要落下一半的夕陽,慢慢囑咐道:“顧小子啊,時間也差不多了,我也要離開這風雷山了,這次我為了伏殺這頭畜生,實在是沾染了太多殺孽和太多因果,再待在這血氣衝天之地,我怕不等我享用戰果,就要被這賊老天劈死了。我走了以後,襄兒與陽兒就交給你啦,這兩個孩子是兩塊璞玉,就看你如何雕琢了,不瞞你說,若沒有你的出現,他們兩個應當是今天這老蛟的誘餌,你這也算間接救了他們一命了。從此以後,這世間,再也沒有重瞳龍王了。”
一邊說著,重瞳龍王一邊大踏步地朝地上老蛟屍體走去,直接一腳踩到老蛟頭顱上,彎腰探臂從頭顱中掏出一顆雞蛋大小的蛟珠。
仔細擦拭了一番上麵的血跡,重瞳龍王撕下一塊衣襟仔細把蛟珠包好放進懷裏,轉身對顧仙佛笑道:“顧小子,此次一別,天高水遠,也不知下次相見是何年月,依我看來,我們還是相見不如不見的好,回到顧府之後,可別忘了知會一聲手下諜子,追殺我這把老骨頭的時候適當放點水,我現在一個一個獨臂之人可經不起你這名冠天下的密影折騰。對了,顧小子,看在咱們兩個還算投緣的份上,臨走前送你一句話,該來的始終要來,做人要往前看。”
說罷,重瞳龍王不待顧仙佛回應,大腳一跺地麵,隨著大地以腳印為中心寸寸龜裂,重瞳龍王高大的身軀如一隻蒼鷹一般高高躍起,然後落入密林之中消失不見。
這世間再也沒有重瞳龍王了啊。
顧仙佛伸手搓搓臉,站起身邊往聖元別院走去邊向秦舞陽詢問道:“秦少俠,老先生臨走前留下的這兩句話何解,你可知道?”
正沉浸在老祖離去此生恐怕再無相見之日悲傷氛圍中的秦舞陽強打起精神,恭敬達到:“回稟顧公子,老祖走前所留兩言,舞陽才疏學淺,隻知應是暗指禍事,但是具體是何時,舞陽愚鈍,猜不出來。隻是顧公子,世人皆知老祖一身龍虎之力可降十會,但鮮有人知在十年之前,老祖的堪輿點蒼之術,也已經臻至化境,所以舞陽鬥膽判斷,老祖肯定不會無的放矢,能讓老祖說出此句,應該……應該是人命關天的事情。對了,顧公子,老祖既命我二人日後跟隨公子,那麽舞陽自當遵從老祖命令,日後唯顧公子命是從,顧公子就不要稱呼秦少俠了,直喚我舞陽就好。”
一旁不知為何也緊緊跟隨在顧仙佛身後的葉襄不屑地笑了笑,滿麵譏諷地看了秦舞陽一眼,好在沒有接話,二人也沒有爭吵起來。
顧仙佛聽到秦舞陽所言,心中更是一沉,加快三分步伐朝聖元別院趕去,一邊走一邊祈禱小雀兒下手千萬要有些分寸,別把這個對你有著數年養育之恩的大好人給一尾巴拍到陰間去。
龍宮早已被老蛟肆虐得滿目瘡痍,顧仙佛一路行來完全是高一腳低一腳地在廢墟上重新開辟出一條道路來,這一路不長,但顧仙佛卻覺得時間過得特別慢,他既想快一些看到陸錦帆,又怕看到不想看到的陸錦帆,從中的糾結,讓他臉色越來越難看。
不知行進了多久,在顧仙佛滿頭大汗的時候,他終於找到了依舊昏迷不醒的陸錦帆。
顧仙佛小心翼翼地把陸錦帆抱進懷裏,深深吐出一口氣才抬起手試了試陸錦帆的鼻下。
當那一股微弱的氣流緩緩經過他手指的時候,顧仙佛這顆心終於放下。
突然,秦舞陽雙眼銳利如刀,方圓已經出鞘橫握在手中。
一顆流星氣勢洶洶裹挾著萬鈞巨力而至。
秦舞陽想上前攔截,但原本流淌不息的渾身內勁卻如同被鐵鎖橫江一般,再難運轉分毫。
流星落地,顧仙佛抬頭。
風塵仆仆的顧煙站在那裏,輕聲喊了聲:“哥。”
顧仙佛正想咧嘴大笑,卻突然發現顧煙渾身鎬素頭戴白巾,頓時笑容凝固在臉上。
顧煙往前走了兩步,憋了數日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他跪倒在地,說:“哥,父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