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西涼王
字數:4713 加入書籤
顧淮的葬禮在兩日後舉行,時間是張無極派遣府內下人送過來的,墳墓位置規格乃至棺材擺放都是張無極一力策劃,顧煙得了顧仙佛的囑咐,對張無極的所有提議全都不問原因隻管執行。
兩日後具體是什麽黃道吉日,張無極在信中沒有提,估計他提了顧仙佛也看不懂,與盧東來一番閑談之後,顧仙佛才懂得了龍虎山這數千年道教底蘊的冰山一角,也明裏暗裏的知道了張無極把龍虎山一半氣運饋贈於己的手筆是多麽宏達。
上次龍虎山向外人贈氣運還是三百六十年前,龍虎山天師府那剛剛擔任天師不過三年的小天師力排眾議把龍虎山上三朵金蓮的氣運於夢中贈給了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初出茅廬的遊俠兒。
十九年後,天下爆發了一場百年難得一遇的宏達瘟疫,名喚“黑血病”,染此病者血液猩黑嘴唇絳紫,最長也不過撐過十三日功夫,那場黑血病席卷了大半個天下,死在這場瘟疫中的人數足有三百萬之巨,在黑血病爆發最嚴重的贛南地區,很多村莊城鎮十室九空,成了名副其實的死地。
而在這場瘟疫中力挽狂瀾的,正是那得了龍虎山三朵金蓮氣運饋贈的遊俠兒,他在十九前因“機緣巧合”棄武從醫,經過十九年的磨礪醫道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也正是他在直麵黑血病半載的情況下,終於研製出了能滅殺黑血病的藥物,救活了半個天下。
昨日聽盧東來徐徐訴說之時,顧仙佛在心底已經有了大概的推論,龍虎山的天師庇護的不是某朝某國,而是腳下的這一片土地,而這次張無極竟然把一半的氣運饋贈給了自己,他相信張無極沒有看走眼,但也堅信給自己如此一份大禮絕對不會僅僅是幫助自己逆天改命,未來前方到底有多大的迷霧在等著自己,目前的顧仙佛實在不敢去深究。
微微歎了口氣,外麵雄雞的第二次啼叫把顧仙佛從思緒中拉了回來,顧仙佛張開雙臂立定不動,任由海嬋帶著顧府裏最心靈手巧的三名婢子在自己身前身後忙活。
昨日與聖旨一同送來的,還有一口鑲金帶玉的檀木箱子。
碩大的箱子裏沒有裝別的,隻有一身繡著四爪金龍的雪白蟒袍。
在送盧東來走後,海嬋便笑盈盈地把這件蟒袍捧到了顧仙佛麵前,蟒袍的樣式顏色顧仙佛聽商桃花說起過不隻一次,被封為一字並肩王的商酌在乾國立國初期便蟒袍加身,隻不過商酌的蟒袍是石青色的,而顧仙佛的蟒袍是雪白之色。
這件蟒袍大氣磅礴,上麵的四爪金龍雖然較之天子的五爪金龍少了一爪,但卻依然擋不住其不怒自威的架勢,蟒袍工藝繁瑣複雜,但是海嬋說她在上麵細細找了一遍,卻沒有發現一個線頭一個針腳,當得起天衣無縫這四個字。
在這件蟒袍下端斜向排列的被稱為“水腳”的刺繡條紋,水腳上有波濤翻滾的水浪,水浪之上又立有山石寶物,俗稱為“江牙海水”。海水有立水、憑水之分。立水是指著蟒袍最下擺條紋斜狀所組成的潮浪;平水指在江牙下麵鱗狀的海波,海水意即海潮。水腳之上上頭重疊,似薑之芽,除表示吉祥錦繡之外,還寓有國土永固之意。
一件蟒袍,百般繁瑣,千般說法,萬般講究。
又過了大概一盞茶冷熱的功夫,海嬋才打完最後一個結扣,站起身笑盈盈地說道:“好啦少爺,您往銅鏡裏去看一眼,保管您都認不出自己了。”
顧仙佛微微一笑,抬步走到屋裏那等人高的銅鏡麵前站定,早就有兩名婢子端著成人手臂粗細的燭火在銅鏡兩側伺候著,借著旺盛的火光,顧仙佛往銅鏡內看了一眼,銅鏡裏的顧仙佛也往外看了一眼;顧仙佛身上的四爪金龍往裏麵看了一眼,鏡子裏的四抓金龍也往外看了一眼。顧仙佛與鏡子裏的自己對視良久,卻一直沉默著,未曾說出話來。
海嬋走上前適時在顧仙佛耳邊提醒道:“少爺,您該去上朝了,今日是您第一次參加大朝會,還是不要耽擱的好。”
顧仙佛輕輕捏了捏海嬋吹彈可破的臉頰,笑道:“我這便出發,乖乖在家裏等我回來。”
海嬋盈盈施了個萬福,千般風情萬般嫵媚地撇了顧仙佛一眼,嬌滴滴道:“婢子恭送王爺。”
聽到這二字之時,顧仙佛一陣恍惚。
王爺?
王爺!
顧仙佛輕輕推開房門,顧名顧煙已經分立於門口左右多時。
顧名捧著一口樣式普通的西涼刀,表情肅穆,看到顧仙佛身著蟒袍走出來的一瞬間,臉上已經老淚縱橫,他高高捧起手裏的西涼刀,高聲道:“王爺,佩刀!”
顧仙佛深深吸了一口略帶涼意的氣息,探臂輕輕摘下顧名手中的西涼刀,鄭重地配在自己腰間。
顧煙看著顧仙佛,眼眶略有紅潤嘴唇翕動良久,最終隻輕輕吐出一個字:“哥。”
顧仙佛拍了拍顧煙肩膀,笑道:“大好的日子,哭什麽,走,陪哥上朝去。”
顧煙抬手把眼角淚花拭去,狠狠點了點頭。
顧仙佛身著雪白蟒袍腰佩西涼軍刀,帶著顧煙一步一步往門口走去,顧府裏的清客下人一個時辰前早已起床自發立在顧府通往門口的大道左右,看到顧仙佛徐徐走來,皆是表情肅穆地跪倒在地。
顧仙佛走了一路,顧府內跪了一路。
等到顧仙佛走到門口之時,顧府內已經黑壓壓地跪下一大片。
在離門檻還有一步之遙的時候,顧仙佛駐足,緩慢轉身,借著微弱的光線打量著顧府內跪著的這烏泱泱的一大片,這些人有老有少,有胖有瘦,有文有武,他們來自五湖四海終於匯聚在這一所龐大的宅子裏,而如今他們又因為一個人齊刷刷地跪倒在地。
顧仙佛吐出一口肺中的濁氣,衝著府內的所有人高高舉起腰間的那口西涼刀。
府內所有人異口同聲沉聲道:“恭送王爺!”
顧仙佛點點頭輕輕咧嘴笑了笑,重新配上西涼刀,一言不發地帶著顧煙上了下人早已經備好的馬車。
顧煙接過張三遞過來的韁繩,縱身輕輕一躍便坐到了車轅之上,拉車的四匹白馬早已通靈,顧煙隻是輕輕一抖韁繩,四匹白馬便一同邁開靈活的小碎步,拉著西涼的王爺慢慢向前走去。
從顧府到皇宮,走路也不過半刻鍾的距離,按理說馬車更快,但是顧仙佛乘坐著馬車卻感覺走了比一刻鍾還長的時間。
因為今天是大朝會的緣故,在長安的文武百官無特例都要來參加朝會,短短的路上顧煙駕馭的馬車碰到了十餘輛同去參加大朝會的馬車,這些馬車地位不一規格不同,但卻無一例外地都默契地給這輛刻有“顧”字的馬車讓路了。
過了一刻鍾的時間,興許更長,顧仙佛才終於感覺到座下馬車停了下來。
顧煙輕輕掀開車簾,輕聲道:“哥,到了,現在時間差不多了,該來的都來了。”
顧仙佛輕輕點頭,囑咐一聲道:“你在車上等我,我應該過不了多長時間就能出來,不論碰到誰不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要輕易動手。”
顧煙點點頭,認真道:“哥你放心吧,我知道這是在哪兒,不會給你惹麻煩的,倒是你進去以後要小心一些,現在趙家人跟父親學了一些皮毛本事,越來越不講規矩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顧仙佛含笑點頭,拍了拍顧煙肩膀,整理一下身上蟒袍,慢慢走下馬車。
走下馬車之後顧仙佛才發現,顧煙說話還真是含蓄,何止是該來的都來了,根本是所有有資格參加朝會的文臣武將都已經到了,這些人參加朝會都不是一次兩次了,對於時間規矩自然是熟稔得很,此刻大殿大門還在緊閉的狀態,這些人大多都以一個個小派別為核心站在一起低聲討論著些大朝會上可能會遇到的問題。地位再高一些的譬如陳靖祁一類的一二品大員,大多是三兩人站在一起,隨意談論著一些長安城裏最近發生的奇聞異事,誰家葡萄架子又倒了誰去喝花酒被夫人發現了等等。而像鄧南風祁鉞這等身份超凡脫俗之人,俱都是一個人安靜地站立在一旁沉默不語靜待大朝會開始,身邊兩丈左後空白無人。
顧仙佛望了祁鉞鄧南風一眼,他突然想起,當初父親來參加朝會的時候,是不是也像這二人一般孤獨?
看到顧仙佛下車以後,所有朝臣下意識地收住言語,一時間大殿門前這片空地上靜謐地可怕。
顧仙佛也不管旁人是何態度,輕輕笑了笑便雙手交叉放在腹前,靜靜等待大朝會開始。
被幾個主事眾星捧月的羅悠之看了一眼獨自一人的顧仙佛,咬咬牙推開前麵二人,便朝著顧仙佛走過來。
顧仙佛心有所感,轉頭看了羅悠之一眼,輕輕搖了搖頭。
羅悠之卻是好似沒有看見顧仙佛的暗示,盯著所有人的注視,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