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烤羊頭
字數:4055 加入書籤
在盧東來與朱炳忠對陣千鈞一發之際,祁鉞輕輕咳嗽一聲,眼皮也未抬地說道:“老夫今日請各位來,是難得一聚,大家夥坐下來喝杯茶聊聊天,你們兩個後生一來就給老夫難堪,是嫌棄老夫麵子不夠大,還是嫌棄這個地方小,放不開你們?有能耐去西涼殺幾個草原蠻子,去南疆把吳國國主頭顱提回來,去北原越國殺個七進七出,最不濟你們兩個出去比劃比劃,正好老夫做個見證,看看你們能不能兩敗俱傷同歸於盡。”
祁鉞話語裏的不滿已經明顯得不能再明顯,盧東來的養氣功夫比朱炳忠看上去要強了不隻一點,他此時也並不想與根深蒂固的朱家鬧得不可開交,畢竟他盧東來現在在長安城中名頭風聲再煊赫,在類似於朱家這樣的老牌宗族看來也不過是一介過客,一方跳梁小醜罷了,盧東來能在天下水最深的第一雄城的功勳貴胄之間長袖善舞自然明白這個道理,所以聽到祁鉞話語之時,馬上便就坡下驢,雙臂朝前平伸出雙手拱起行君子禮,含笑致歉道:“祁閣老教訓得是,小道一時失態,真是莫大罪過,還望祁閣老莫要生氣,小道向在座列位陪個不是了,現在桌案之上也沒有酒水,小道便以茶代酒,自罰三杯。”
庭院裏氣氛終於緩和下來,死胖子陳靖祁擺弄著自己肥胖的手指哈哈笑道:“這聞香下馬做的就是笑迎八方客的生意,怎麽還能缺得了酒水,老板娘,你也別膩歪著自家相公了,勞煩您受累,提兩壺酒過來。”
一直跟自家漢子擦拭著額頭汗水的老板娘白了陳靖祁一眼,一邊盈盈起身一邊嬌笑道:“放心這位爺,咱聞香下馬雖然館子小,但是酒水還是有的,方才妾身就已經溫上了八斤黃酒,全是二十年份往上的,不怕諸位大人不喝酒,就怕大人們喝不上,妾身這就去把黃酒端過來。”
祁鉞微微一笑,朝那烤羊頭看了一眼,微微仰頭朝那專心致誌翻動著仰頭的漢子說道:“行了,我看火候也差不多了,你把這羊頭交給陳大人吧,下去與你娘子一起去把酒水端過來,八斤大的酒壇子,她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怎麽端的過來?”
那名壯漢恭敬點頭應是,但是猶豫片刻,還是慢慢說道:“師……祁大人,這烤羊頭最後收官的火候,是最重要的,若是弄得差一分或者過一分,對於口感……”
祁鉞擺擺手:“你小子啊,還真以為這個陳大人就會吃啦?跟你小子交個底,這些年折在這位陳大人手上的草原諜子怎麽著也得三位數,別說烤羊頭,就是全羊宴,這位陳大人也不在話下。”
憨厚漢子這才起身,跟隨自家娘子出去之時,還敬佩的回頭看了陳靖祁一眼。
鄧南風含笑問道:“這全羊宴,聽起來似乎比烤羊頭還要難做?”
祁鉞扯嘴一笑,伸手指了指陳靖祁示意讓他來解答。
後者笑嘻嘻地說道:“這契戎蠻子的全羊宴和咱大乾的可不一樣,講究得是從起火到收鍋全靠羊身上的零件,首先用得鍋子是拿羊皮製成,這就特別考驗燒火的技術,差一些做不熟,過一分就會把羊皮燒爛;支撐著羊皮鍋的,是四條羊腿,羊皮鍋下麵,燒的是曬幹的羊糞;而羊皮鍋裏燉的羊肉自不必多說,就連佐料也都是讓羊事先吃到羊胃裏的,所以給這道菜起名叫全羊宴,不過這樣的做法做出來的羊肉,膻氣十足,也就是那群草原蠻子能吃了,咱大乾百姓是吃不慣的。”
鄧南風心悅誠服地點點頭:“陳大人不愧是虎賁的大當家啊,連這等契戎地道吃食都知道,看來虎賁耳目遍天下的說法,還真是做不得假,哪天得空的時候,鄧某一定要去府上嚐一嚐這陳大人親手做的全羊宴,也算是感受感受草原上的風采了。”
朱炳忠猶自氣悶地坐座位上,聽到陳靖祁與鄧南風的互相吹捧,突兀插嘴道:“耳目遍天下?不見得吧?不說當年橫掃江湖把整個武林納入到大乾後宮的顧家密影,就說龍騎,在察覺天下異動這一項上,也不會差吧?”
鄧南風與陳靖祁二人皆是微微一滯,但是卻沒有出言辯駁,這朱炳忠在大乾之中屁大點的官帽子也沒有,整個就是一白丁身份,但是也正因為此,他行事才一向桀驁不馴,誰都敢刺上一刺,但是他朱炳忠雖然是一介布衣,但是奈何他的背後卻是朱國公,那可是連皇上見了以後都要恭恭敬敬行晚輩禮的大佬,雖說今年已經九十餘歲,但是隻要他不被真真切切埋在地下,哪怕他一隻腳已經踏進棺材裏,那朱家的地位照樣無人可以撼動,尤其是顧淮已去,內閣翰林苑又未成氣候,現在的朱國公打一個噴嚏,大乾廟堂都要抖三抖。
不過朱炳忠為人雖然囂張跋扈,但是唯獨對於顧仙佛這個“長安天字第一號大紈絝”心裏卻是敬佩萬分,曾經想過要爭過這個最出名最有範的綽號過來,但是被顧煙接連三天堵在巷子裏揍了三頓之後,頓時收斂了這個大逆不道的想法,自那以後也就一直以長安第二號紈絝自居了,這也是他生平最大憾事。
所以今日哪怕朱炳忠當日落了陳靖祁與鄧南風的麵子,這陳鄧二人依舊笑眯眯的,一點也沒有生氣的樣子。
祁鉞抬頭看了朱炳忠一眼,語氣平和:“炳忠,今日老夫把你請到這庭院裏來,就是沒把你當孩子看,在場的列位也心知肚明,朱家的孩子,沒有一個是不中用的紈絝,所以你若是還想在這坐著,就把你這幅在外人麵前的囂張模樣收一收,若是不想坐著,門在那邊,你繼續去街上架鷹鬥犬偷香竊玉,讓你朱家再找個‘坐功’過得去的,來和老夫談談。”
祁鉞這一番話語氣並不重,但是句句卻都說到朱炳忠心坎裏,他罕見地沒有當麵反駁祁鉞話語,就連心中誹謗都沒有,挺直上身畢恭畢敬應了一聲是,在自己桌案麵前恭恭敬敬坐下。
老板娘與憨厚漢子走了進來,前者手裏提著兩方古色古香的食盒,後者一手提一個酒壇,老板娘把食盒裏的精致吃食擺放到庭院裏列位麵前,然後替在場六人一一斟酒,這才帶著自家漢子告退。
陳靖祁以詢問的眼光看向祁鉞,後者微微點頭。
陳靖祁這才挪動著肥胖的身軀來到那烤羊頭旁邊,先是翻動著羊頭上下滾動片刻功夫,待到火候正好之時,拿起篝火旁邊的那口明晃晃短刀,一個簡單的手起刀落,連一點聲響都沒有發出,整個羊頭就被劈成兩半,陳靖祁以一種極其快速簡練的手法挖出羊眼羊腦分別呈在一旁的海碗裏,灑上各式各樣的配料之後,那被劈開的羊頭才緩緩落到旁邊的架子上,陳靖祁此時神情極其專注,手裏短刀圍繞著羊頭上下翻飛,不到半盞茶的功夫,羊頭之上的所有羊皮羊肉已經被剔得幹幹淨淨,整個羊頭隻剩下一份幹淨整齊地骨架靜靜躺在那裏。
“好功夫!”庭院裏除了陳靖祁之外的唯一一個武夫朱炳忠絲毫不吝嗇自己讚美。
“烤羊頭最後這一道工序是點睛之筆,隻有刀夠快,再能在羊腦凝固之前挖下來,並且在羊皮羊肉冷卻之前挖下來,陳某也是很久沒弄這羊頭了,看來今天運氣還不錯,各位來嚐嚐。”一邊說著,陳靖祁一邊把羊皮羊肉羊腦羊眼分門別類地裝到海碗裏,親自送到五人麵前,場中四人麵前都是或羊皮或羊腦,隻有祁鉞麵前規規矩矩擺著四個海碗,羊皮羊肉羊眼羊腦一應俱全。
祁鉞此時也沒有推讓,拿起湯匙舀了一勺白花花的羊腦放在唇前吹了吹,然後慢斯條理地放進嘴裏細細品味起來,一邊品味著這難得的美食,一邊在臉上露出老鬄般的陶醉色彩。
看到祁鉞神態,陳靖祁這才鬆了口氣,也是舀了一勺羊腦放到嘴邊輕輕吹了吹,然後全部送進嘴裏,等到放入嘴裏之後陳靖祁這才微微皺眉,感覺鹽巴放的有些少了,羊腦吃起來還有股淡淡的杏仁苦味在裏麵。
祁鉞卻是絲毫不在意,也不抬頭說話,正是單手托著那一碗羊腦,右手持湯匙一勺一勺地往嘴裏放著,隻是每吃一勺便會停頓片刻功夫,也不知在琢磨著些什麽。
等到他一碗羊腦吃完把海碗輕輕放下,才滿足地出了一口氣,陳靖祁立即快步走上前,拿起海碗又給祁鉞盛了一碗羊腦,隻是這次又悄悄捏了少許細鹽進去。
祁鉞直接伸出枯瘦右手,捏起一小撮靠的焦黃羊皮輕輕放到嘴裏,一邊慢慢品嚐著一邊微笑說道:“這烤羊頭味道確實是一絕啊,本來今日老夫在聞香下馬借花獻佛,是請了六位的,但是卻有一位大人沒有這個口福啊。”
祁鉞拿起海碗,輕輕舀了一湯匙的羊眼放入嘴裏,笑道:“可能咱這個兵部尚書羅大人,是吃不慣這烤羊頭的味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