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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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初四,廣東肇慶府的兩廣總督衙門裏。

    兩廣總督丁魁楚在堂屋裏來回踱步,臉上有抑製不住的怒容。

    “廣州還是戒嚴?”

    丁魁楚對麵,廣東巡按王化澄穿著青色的官袍,懊惱地說道:“這已經五天了,廣州府知府陸以軒依然不願意宣布解嚴。”

    雖然王化澄的官袍是青色的,但這並不影響他這個巡按禦史的位高權重。

    明朝時期實行禦史巡按製度,設十三道監察禦史一百一十人,再從他們中選派巡按禦史。每名巡按禦史的產生,都是先由都察院選出兩名候選人,引至皇帝麵前,請皇帝欽點一名。

    十三道監察禦史平時歸中央都察院管理,但在履行職能時又不受都察院控製,直接對皇帝負責。巡按禦史職責是代天子出巡,“大事奏裁,小事立斷”。巡按禦史代表皇帝巡視地方,又叫“巡方禦史”,俗稱“八府巡按”,專門負責監察,一般不理其他事務,權力極大。

    雖然王化澄隻是七品小官,其實際地位比專管一省刑罰的提刑按察使還要清高,相當於後世的中紀委,卻有中紀委派出官員沒有的上奏天子權力。

    王化澄也是廣東省的巨頭之一。

    但是王化澄這些天也是一肚子的火。

    鄭成功的“水賊”是做給天下人看的,小民都以為那是真水賊,但是對於消息靈通熟知鄭家手段的官場高層來說,那些水賊毫無疑問是鄭家的水兵。

    閩帥鄭芝龍早就把兩廣、福建和浙江的海賊勢力全部整合了,招撫的招撫,剿滅的剿滅,哪裏還有這麽大一股海賊盤踞在廣州府外麵?更不會有三千海賊莫名其妙就越過沿海州縣直接攻打廣州城——廣州城一旦戒嚴,這些海賊什麽都撈不到。

    廣州城城高,守城兵卒也不少,想靠三千海賊攻下廣州城是不可能的。

    這樣奇怪的一股海賊,怎麽看都是鄭家水兵假冒的。

    但假冒是假冒,那些水賊就打著水賊的旗號,哪個有證據說他們是假冒的?

    問題在於,陸家的陸子鴻一動香山縣秦昭的彈簧軟椅鋪子,鄭家的水兵就上岸了。鄭家水兵一上岸,香山縣的秦昭就和鄭家鄭森一起消失了,讓在廣州城暴跳如雷的陸以軒一個人都抓不到。

    小道消息都傳,說那秦昭的彈簧軟椅買賣,雖然是秦昭發明的,但是鄭家的股份其實占大頭。陸以軒搶彈簧軟椅買賣,就是直接和安平鄭家懟上了。

    鄭家的策略很簡單,你讓我彈簧軟椅做不成,我就讓你廣州城戒嚴,直接癱瘓。

    王化澄拍了拍手,說道:“巡撫老爺,現在的事態再明顯不過了,這是鄭家在和陸以軒鬥法呢!”

    旁邊的廣東承宣布政左使劉延光吐了一口濁氣,罵道:“這廣州知府和鄭家鬥法,關我等什麽事情,結果搞得我等的生意都做不成了。”

    承宣布政使司是廣東一省的最高行政機構,設左、右承宣布政使各一人,主管所有行政事宜,有點類似後世的省政府。

    劉延光作為布政左使,官居從二品,比掛著兵部侍郎職位兼理兩廣總督的丁魁楚品秩還高。丁魁楚的兩廣總督是事職,雖然在晚明長期設置,但在理論上仍然是臨時職位,沒有品秩。而決定丁魁楚品秩的官銜是兵部侍郎,是正三品的。

    當然,兩廣總督擁有廣東、廣西所有兵馬糧草的調遣權力,而且遇大事可以直接上奏天子,實權極大,這又是布政使不及的。

    而且丁魁楚在巡撫河南、湖廣時候曾掛著兵部尚書銜。現在他剛剛調到兩廣總督的位置上,暫時掛兵部侍郎銜,但估計要不了多久朝廷就會給他封兵部尚書的正二品官銜。

    雖然丁魁楚剛剛履新兩廣總督,但已經足以讓很多官員過來投靠了。廣東省內的文官,基本還是以兩廣總督丁魁楚為首,廣東巡按、承宣布政使和提刑按察使為巨頭,互相掣肘。

    武官則另有一幫人,唯文官馬首是瞻,各自攀附到某個實權文官身上。

    丁魁楚和這幾個巨頭帶著一群武官又拉幫結派,鬥得不亦樂乎。

    不過這些人的家人都在廣州城裏有生意,而且都是大生意,壟斷廣州城的鐵、鹽、米、布等各種買賣,從廣州城把商品行銷到廣東各府,甚至廣西。此時陸以軒戒嚴廣州城關了城門,就是斷了這些巨頭的財路。

    提刑按察右使何存誌懊惱地說道:“鄭家的兵馬糧草充足,就是在廣州城下轉一個月都沒有問題。但是廣州城巍巍大城,那麽多行當的生意耽誤一個月,一個月隻出不進,誰來補償?他陸以軒有沒有想過。”

    提刑按察使掌管一省刑名,相當於後世的省委常委兼政法高官,位高權重。

    丁魁楚皺了皺眉頭,說道:“陸以軒宣布戒嚴,這就是擺出了和鄭家搏命的姿態。鄭家淡然處之,他陸以軒卻把自己放在火爐上烤。這陸以軒為什麽這次這麽絕?”

    劉延光答道:“還不是這個陸以軒吃相太難看了?”

    眾人都看向劉延光。

    劉延光說道:“督公初來,還不知道。這些年陸以軒的侄子陸子鴻囂張跋扈,到處參股別人的生意。所謂參股,哪裏真要陸子鴻出錢?都是陸家人看上哪家人後台不硬,就上去勒索。被勒索的商人往往隻能給陸家送幹股。”

    “要是特別好的買賣,陸子鴻就一口吃下,吞並了事。”

    “這幾年,廣州城中已經把陸子鴻列為三大公子之首,說他手眼通天。他敲詐的商號,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這是有了威勢!”

    “如今他敲詐秦昭,一腳踢到了鄭家的鐵板上,所有人都在看著。如果這次他要和鄭家服軟,以後大家都甩著幹股攀附鄭家去了,還有哪個怕陸子鴻?怕陸以軒?”

    眾人聽到劉延光的話,都沉默了。

    這些官吏雖然在兩廣大肆搜刮,但是畢竟是進士出身,還是講究一點體麵的。壟斷了廣州城裏最重要的幾個行當後,這些官吏也就偶爾打一打生意最好的那些商人秋風。而像陸子鴻這樣大批地,肆無忌憚到強逼成百上千商戶交出幹股的行為,這裏的幾個官吏還是沒有做出來。

    丁魁楚突然冷冷說道:“這陸以軒把我等蒙在鼓裏,自己發好大的財哩!”

    王化澄幹笑一聲,說道:“這陸子鴻最善於察言觀色,做事循序漸進,專門逼別人亮出背後底牌才出手。如果別人真有底牌下來打招呼,他立即翻臉和好如初。隻有那些真沒有後台的,他才欺上去下狠手。所以這陸子鴻搜刮了廣州城兩年多,諸位做官的還不怎麽感覺到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