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會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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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之前在孛羅城外的戰場會麵很類似,但是又有很明顯的不同——那次是老羅與完全敵對的三部聯合首領,這次則是敵我難分強弱難明。£∝,x.

    當然這也是老羅第二次經曆這樣的場麵,卻已經沒什麽新鮮感。

    因為待在老羅對麵的隻是百十個定難軍騎士,雖然也裝備齊整,卻稱不上什麽盔明甲亮,多數人身上的是皮甲或者紮甲,或許是為了方便騎射,許多人穿著的是少了右肩部分的半身甲,這種裝備比之前在孛羅城外李德明的手下都有不如,更不用說和老羅身旁的親兵相提並論了。

    唯一值得一看的是百多騎士的神態與氣勢還算旺盛,並沒有被老羅和他身後黑壓壓的士兵戰陣所嚇倒。

    其中氣勢最旺盛的卻是為首留著花白胡須的老將,看著胡子很長,其實也不過四五十歲,衣著盔甲打扮與漢將沒什麽區別,正是李德明指認過的衛慕乙黑,以及與他錯了半個馬身的六個同樣全身掛甲的騎士。

    兩方距離五十米左右在馬上對歭了至少半分鍾,沒人說話的前提下,自然是待在老羅身旁的李德明和衛慕乙黑兩個人最為尷尬。按照這個時代的習慣,李德明本是衛慕乙黑效忠的少主,但是現在這位“少主”卻待在打敗了他的“敵人”陣營裏麵,而這同時,最為臣屬的衛慕乙黑同樣不知道該用什麽禮節來對待曾經的“少主”,下馬行禮不對,待在馬背上不動同樣不對。

    愣神的背後隱藏的是兩方人不同的心態。

    其中老將衛慕乙黑的感觸最複雜。對麵這隻隊伍中令人難以看明白的東西太多了,小到士兵披掛的複合式鎧甲,大到半空中漂浮的巨大皮囊,所有的一切都令衛慕乙黑瞠目結舌的難以名狀。

    終究還是老羅先開口破解了這尷尬的場麵,目光盯著花白胡子老將,雙手一抱拳,以揖禮相待直言說道:“可是衛慕乙黑將軍當麵?西方歸來漢人後裔羅開先有禮了!”

    畢竟雙方還沒有什麽仇怨,即使先前有李德明聯合突厥人和葛邏祿人的事情,他連李德明都收服了,到這種地步也沒必要冷麵相對,何況這是他羅某人抵達這方土地之後首次正麵接觸這時代的領軍者,表現和善一些並不是什麽問題。

    衛慕乙黑楞了一下,把目光從李德明身上轉移到羅開先這裏,同樣雙手抱拳回應道:“老夫衛慕乙黑見過羅將軍!”

    這個長胡子老將的漢話口音很有老羅那個時代西疆風格,字眼含混不清,有幾個字還帶著明顯的卷舌音。

    好在老羅對這種口音已經聽習慣了,理解起來倒是不難,“想必衛慕將軍了解了很多我方的事情,恰好羅某也知曉一些衛慕將軍的往事,我們沒有成為敵人的必要,何不下馬說話?”

    老羅說的了解衛慕乙黑的往事純屬胡扯,但是衛慕乙黑了解羅開先這方的行止卻不是假的。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將,同時也是一個部族分支的首領,四處撒網獲取周邊的信息已經是本能,雖然衛慕部本身人口並不多,但方圓幾百裏的事情想要瞞住他真的不容易,何況他擁護的“少主”在博州帶兵出了事,他怎麽可能會不知道?

    事實上老羅帶著隊伍東進過輪台之後,還沒到肅州,他就從逃兵那裏了解了很多事情,兵敗的事情引起了各部的騷動,最近半月來什麽樣的流言都有,黨項各部的頭領卻始終未能統一意見。

    無他,黨項諸部在東方宋遼牽製,之前又被李德明帶走了不少兵力,已經很難再抽兵救援自家的主帥,而且……一種不好的言論在私下裏蔓延,說李德明不是一個合格繼承人的有之,把李繼遷以旁支逆襲壓過李光睿直係的有之,勸說從東部邊境抽兵的有之,甚至背地裏野心勃勃想要自立的同樣也在不停的試探。

    這種情況下,他衛慕乙黑能做什麽?漢話裏群龍無首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而與黨項人反應緩慢相對應的是,就在這種情況下,羅某人帶隊行進的速度實在太快了,有隨身空間作弊,他甚至不需要沿途刻意的尋找水源地,同樣沒有食物補給的困難,這種避免了所有遠行軍弊端所產生的結果簡直稱得上輝煌——多數聽聞到一隻人馬西來的勢力都錯估了他們的行進速度,無論是混跡沙海的回鶻人還是盤踞沙州的歸義軍曹家人,都沒法做出正確的反應。

    眼下要麵對這隻人馬的是黨項人了,不知道這隻突如其來的強大人馬到底是什麽想法,衛慕乙黑的心底不由得有些叫苦,不過好在有一點,對麵的頭人說話雖然難懂,態度卻還算和藹,或許還有的談,而不至於見麵就開打,“羅將軍所言不錯,確曾有人向老夫提供消息,隻是你們來得……太快了,向老夫報信的信使估計還在路上。”

    自稱其短或許會丟麵子,但是硬充好漢得來的結果恐怕就不隻是丟麵子了,衛慕乙黑想得比誰都清楚。

    隻是他沒想到,他的話語換來的卻是老羅默不作聲的眼神。

    再次尷尬了一下,衛慕乙黑開口說道:“好……不知羅將軍想要說甚麽?”

    “你我兩方需要說的事情太多了,不需要士兵廝殺一番再說話,不知老將軍意下如何?”坐在高大的公爵背上,配合老羅同樣高大的身材和裝扮,語氣和藹的同時帶來的卻是巨大的壓力。

    而直麵這種壓力的衛慕乙黑顯然有些承受不住了,不說人數,單單戰馬的高度和裝備就沒什麽自信心。

    衛慕乙黑左右旁顧的一下,發現身後的侍從都是一臉的膽戰心驚,完全不同於以往那種跋扈的樣子,心裏更是沒了底氣,稍有些頹然的說道:“也好,就依羅將軍所言!”

    老將軍光棍得很,回複完羅開先,直接下令己方的騎士下馬,這幾乎是完全把自身命運交給了難分敵友的陌生人。

    當然可以說衛慕乙黑是個懂得孤注一擲的賭徒,但同樣也可以看得出這個老家夥絕不缺乏決斷的能力——他這樣做甚至說不上冒險,李德明都在羅開先身邊好好的,他這沒什麽恩怨的人又會如何?更何況憑借會州城內的區區數千兵力,根本擋不住如狼似虎般凶悍的西來回歸漢人。

    羅開先的動作指遲滯了兩三秒,也同樣下令所有人下馬。

    雖然確定不會有什麽戰鬥的可能,兩邊跟隨的親衛卻還是在四周全神貫注的彼此提防,隻不過因為兩方人的裝備不同,又都在用眼神偷偷地互相打量。

    幾分鍾後,有親衛搬來了幾個折疊馬紮和一張長案,甚至還有人取來了剛剛煮熱的馬奶酒和一些新鮮的時令瓜果。

    這個位置是距離會州城四五裏外的路邊,兩邊都是開闊的低矮草場。雖然這個場景有些不合時宜,反客為主的老羅卻根本不在乎那麽多,直接招呼衛慕乙黑安坐,另有李德明在場,同時老羅還把李軒叫來作陪,至於能靠近談話圈子的也寥寥無幾,奧爾基、榦木朵、加上衛慕乙黑年僅十七八歲的兒子衛慕山喜。

    說起來這不是戰場談判,而更像是一次臨時的見麵會。

    羅開先根本沒想打,衛慕乙黑何嚐想過要打?連同被從城內召喚出來,還是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所以彼此介紹了一下隨從人員姓名,占據主導位置的羅開先首先開場了。

    “我方本是流落西方的前唐後裔,東行不過回歸故土,不欲與故土百姓爭鬥。此次麵見衛慕將軍,一是為送李將軍回歸本族,二是拜訪一下鄰居。”客氣話總是要有的,老羅雖不擅長,卻也隻能硬著頭皮說幾句,當然為了日後著想,他是不會打著前唐皇族後裔李家的旗號的。

    “李將軍?”衛慕乙黑有些困惑,羅開先的話語他隻聽明白了客氣話,後麵的就有些搞不懂了。

    “就是李德明李將軍了,羅某久在西域,不熟東方習俗,還請衛慕將軍見諒!”搞不清到底該怎麽稱呼,羅開先就直接說人的本名了,反正不知者不罪,他本就不是這時代的人,失禮什麽的也就不在意了。

    “無妨,名字本就是讓人叫的,黨項人本就沒有漢人那麽多講究,”衛慕乙黑當然不會計較這些細節,說完之後就把目光對準了李德明,“隻是……阿移1這次的事情……族內有太多爭議……”

    “嗬……”羅開先不屑地嗤笑一聲,也不再在意什麽用詞稱呼之類,直接說道:“不瞞衛慕將軍,德明兄弟帶兵攻我,確實是個錯誤,衛慕將軍所說爭議無非德明兄弟損兵折將,按照草原上的說法,你黨項族內有人想做新的狼王了?”

    羅開先的話可以說是直言不諱,衛慕乙黑頓時尷尬得說不出話來,悶了一會兒之後才說道:“羅將軍所說不錯,阿移損兵事敗消息傳來,族內誹議紛紛……”

    “那麽,衛慕將軍支持誰?”羅開先才不管黨項內部如何,直接抓住最近的問題來問。

    “阿移是我女兒的夫婿,羅將軍認為老夫能支持誰?”老羅的話直爽幹脆,衛慕乙黑的眼睛也瞪了起來。

    “好!”喝了一聲彩,老羅接著說道:“羅某也不希望河西一帶再起戰火,同樣支持德明兄弟繼續為你黨項部的大頭領!”

    “……!”自從知道李德明跟隨在羅開先隊伍裏,衛慕乙黑想了太多的可能,卻從沒料到會是這樣的事情。

    “瑣碎事情,稍後德明兄弟會和老將軍細說,必不令老將軍失望!羅某尚有一事通告……”稍微停頓了下,老羅看了看周圍眾人的神色,才繼續說道:“日後,羅某身後這隻人馬將駐紮在北部靈州,衛慕老將軍,要做鄰居了,還望今後你我兩家能夠和睦相處!”

    “啊……”羅開先的聲音並不低,老羅一方的人沒什麽改變,甚至李德明都一樣,衛慕乙黑連同他的兒子和其他聆聽話語的人卻驚呼成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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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阿移,李德明的小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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