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節 綏州鄉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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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時候,與李姌的談話不過日常中的小事,但對羅開先來說卻是難得的滿足。

    盛唐詩人王維在詩句中寫“獨在異鄉為異客”來講人的心情孤寂,這句詩詞恰是異常符合羅某人的心境,而且更為現實一點的概況是,羅某人站在所謂“故鄉”的土地上,卻已經是換了一個空間維度,更連時間軸都不是他曾經歸屬那個節點。

    周圍所有的三觀都與自己的那一份迥然不同,為了讓自己不那麽孤獨,為了在這個時代能夠有所作為,從東非到河西這一路上,他羅某人花費了多少心力?

    那注定是個無法統計的概念。

    即便這樣,改變的人心和培養的人手仍舊沒能達到他羅某人期望的水準,所以他仍舊是孤獨的。

    唯一讓他欣慰的是這時代身邊人的心性要比後世樸實得多,至少對於忠誠二字貫徹得淋漓盡致,尤其是女人在出嫁之後更是專心維護自己的家庭上,隻要她們的男人同樣足夠顧家。

    所以截至目前,羅某人婚娶的兩個女人成了維二能夠認真溝通心事的選擇,當然兩個女人也有不同,不愛出聲言語的葛日娜是個很好的聆聽者,能說會說卻不惹人嫌火辣性子的李姌卻是此維二之中又唯一能夠與羅某人思想互動的人選。

    因了認知世界的不同,還有人生履曆的不同,這種互動雖然還很淺顯,但對羅某人來說已經彌足珍貴。畢竟他隻是心誌堅強的戰士,並不是沒有情感的殺戮機器人。沒人能夠對等溝通的孤寂心情,那決然不是好消受的,即便羅某人這種冷心似鐵的家夥也不能免俗。

    其實自從到這個時空,算起來羅某人手下至少又多了數百條性命,與後世完全不同的沾血殺戮中,他能堅持著沒再陷入戰場綜合症的困境中,已經是難得的進步。

    借助後世業餘學習的心理學知識,他對調整自身情緒已經稱得上駕輕就熟。

    出現在羅開先身邊的李姌和葛日娜兩個女人,一水一火兩個性格,更是恰到好處的緩解了他的各種情緒壓力。

    所以他的臉才不再是一張木然冷漠的木頭臉,所以他才能用輕鬆而平和的心態對待諸般雜務。即便回答如今的“家鄉”,也沒有像在抵達埃爾祖魯姆之前那般陷入沉迷。

    好吧,說了這麽多來解析羅某人的性格其實還是不夠的,這樣一個經曆複雜的家夥,即便沒有遇到跨越時空的際遇,也是能讓戰爭心理學家們寫下一本厚厚分析報表的沉重樣本,所以在此便不多敘。

    ……

    且說正題.

    被新婚嬌妻安撫得心境平和了下來,羅開先便開始了接下來的忙碌。

    宋國在部署綏州的駐軍或者說邊軍總有二十八寨,眼下因為時局安定,駐守的邊軍或調撥或遣散,僅剩下了十四寨。

    魚骨寨相鄰的幾處營寨並未空置,那裏的幾個軍寨每個尚有數百或上千不等的宋國軍士,從地勢上來看,魚骨寨處在幾個宋軍營寨的外圍,屬於防衛兼且監視的範疇。隨行的親兵感覺有些不爽,羅開先對此卻未有異議——按照他的理解,若是宋國邊軍對他們這一行眾多人沒有絲毫防備,那麽隻會有兩種原因,一是對方嚴重失職,二是對方有所圖謀。

    很顯然,前者是不現實也不可能的,後者則絕不是任何人所希望看到的,包括刺史李繼衝。

    早飯過後,整理好儀容,羅開先帶了五十親兵開始四處走訪——他要忙碌的事情很多,首先要做的並不是拜訪各處宋國官員,而是籌備之前李姌提過的祭祀一事。

    所謂祭祀,其實就是為了掩人耳目的舉動——掩所有人耳目,包括羅開先身邊的“自己人”,因眾人皆知這綏州是他羅開先的祖籍所在,他若是不做點什麽,反倒顯得迥異於人——按照東方人留戀故土的情懷,遠歸故土的遊子怎能不拜祭先人?

    當然,祭祀本身也是羅開先緬懷後世的一種精神寄托。

    入鄉隨俗也好,紀念自己的本心也罷,按羅開先的思維邏輯,做戲要做全套,為了避免讓人摸清自己的底細,也為了少些不必要的麻煩,更是羅開先正式接觸東方族群的開端(之前的工匠營後人和散落在西域的流民顯然不能算東方族群的主流,他們或多或少都丟了祖輩的傳承),所以他並不介意做些表麵功夫,比如說祭祀。

    祭祀這種事情,在後世大多不過是為了安慰人眼的過場戲——無論東方還是西方,但在這個年代,卻是相當重要外加麻煩與瑣碎的一件事。

    好在綏州雖是邊鎮,卻也並不缺乏人口,眼下非是戰時,二十八寨中的主城寨裏麵也並不是隻有宋人邊軍,照樣還有平民和商旅,借助刺史李繼衝的人情關係,還算順利的請到了幾個通曉祭祀禮節的年邁長者——不同於旁事,哪怕是為了彰顯誠意,祭祀這種事情還是必須羅開先親力親為的。

    包用了主寨當中最大的酒館,當著幾位長者的麵,幾句客套之後,羅開先開口直入正題:“諸位長者,羅三幼時曾聽家中長輩傾訴故土之景致,如今萬裏歸來,觀故土風情,卻難辨東西。如今某想遙祭一番家中先人,不知幾位長者何以教某?”

    諸老中為首的也最年長的一位是時下綏州本地大姓楊家的族老楊犒,這楊老漢稀疏銀白的頭發用一根木簪挽起,扣著一頂土黃色沙狐皮帽子,臉上留著一把同樣銀白的長胡子,身上一件黑色皮裘,看不出質地,製作考究,顯然並非凡物,或因家境關係,這老漢臉上溝壑不多,一張紅潤的臉配合銀白的須發,卓有鶴發童顏之感。

    這老楊犒顯然不是個莽撞人,聽了羅某人的話語,眯了眯眼睛,撚著胡子問道:“不知將軍祖上可還有人在這綏州?為何不尋族中長輩探尋?”

    羅開先拱拱手,恭敬回道:“不瞞楊老丈,羅三祖輩自先唐安史之亂時遷出綏州,之後輾轉流於異國,至今已逾二百五十年,羅三初回祖地,便是想尋根問祖,亦不可得……”

    “二百五十載?!”幾個老者不約而同地彼此相望驚異了一番,為首的老楊犒輕咳了一聲,續問道:“敢問羅將軍,可知貴府祖地之方位?二百五十載之久,即便回返祖堂翻閱家誌,也難有所得!老朽幾人均已年近花甲,若說五六十年之事,尚可訴說一二,但二百五十載……太久遠了,請恕老朽幾人無能為力。”

    “不敢勞煩長者尊稱,某家中行三,但請直呼羅三郎即可。亦不必幾位老丈大動幹戈……”羅開先又謙讓了一句,才繼續說道:“確如楊老丈所述,二百五十載太過久遠,期間諸般人事皆已滄海桑田。羅三亦不指望尋得昔年祖地,隻求在主寨北方尋覓一塊風景秀麗之地,暫充做祖地祭祀一番。”

    “如此……”楊犒細細思量了一會兒,止住左右幾個老兄弟的議論,輕聲說道:“老朽檀越了,不知三郎尋地何為?若是不尋祖地,既是祭祀,何不尋些道士和尚做些法事?”

    羅開先坦然說道:“羅家昔年非是綏州本地望族,彼時時逢戰亂,即舉家遷走,連祖園(墓園)亦不曾留存。如今時距百年,昔日故宅恐早成荒土,莫說羅三不知祖宅何在,即便知曉,也無任何憑契,徒惹人心紛爭,此非羅三之所欲也!今某家率部眾據有靈州千裏之地,何須因祖地寸土與故國鄉梓無謂紛爭?”

    “三郎高義!”一番話下來,不管是一旁傾聽的幾個老者,還是心中有所遲疑的楊犒都為之動容。

    “不敢當長者之禮!”麵對衝著自己抱拳作揖感謝誇讚的幾個白首老漢,羅開先無法去一一托抬,隻好同樣深躬還禮,之後繼續解說道:“至於之前楊老丈所問尋地何為,羅三謀劃尋一無主之地,暫作祭壇,為家中逝去先輩立一座衣冠塚,待過幾年時局安穩,建起家廟,起一處別園,留作每年祭祖之用。”

    或是因為有了之前羅某人不做紛爭的話音,幾個老者忽然熱情了起來,七嘴八舌的問著,“羅家三郎,俺們宋國與黨項人不會打戰了?”“三郎,建設別園可需要人手?”“羅三郎,老夫祖居後山有諾大土地無人耕作,正適合作為墓園之用……”

    “都閉嘴,七嘴八舌,成何體統!”老楊犒把一雙眼睛瞪視了一圈,翹著胡子喝了一通,才轉對羅開先說道:“三郎莫怪……近年來,朝堂與河西黨項常有紛爭,去歲才稍有安定,朝堂上那些士大夫把邊軍兒郎遣去北疆,眼下綏州卻有些蕭條,除開些許農務,年輕人無所事事,又因擔憂戰事再起,有那不服管教的,每日不是揪扯打鬧,就是留戀賭坊,幾個老匹夫家中也難有安穩。故三郎一說幾年後時局安穩,便亂了手腳……”

    隨著楊犒的解說,適才幾個亂了秩序的老者臉上難免變得有些訕訕,眼中卻流露著莫名的期盼。

    羅開先不為已甚,畢竟在座的都是長者,他坦然說道:“楊老丈無需介懷,羅三非是不通人情之輩,幾位關切戰事之心,羅三自是省得。至於今後是否會如眼下般平和,還看宋帝與朝堂那些士大夫,羅三在靈州與黨項大統領李德明約為盟友,絕然不會輕啟戰端。羅三此番東來綏州,即為祭祖之事,綏州刺史李繼衝早已知曉,亦並無虛言!”

    “到底是老河西的骨血!”誇讚一句,老楊犒點了點頭,卻對羅開先的話語內容未做任何置評,隻是順著羅開先的語氣,同樣坦然而堅定的說道:“三郎不曾用謊言欺詐俺們幾個老朽,老朽這裏也給三郎一句爽快話!三郎非尋常人,尋地建祭壇,甚或之後建家廟墓園、別院,些許小事,均可交由老朽幾人,必保不需三郎勞心!”

    至此,事協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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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老家事情告一段落,回京之後照例是瑣務纏身,耽誤了幾日更新,在此對諸書友道歉了。筆者也不想如此拖遝,但入v之事見不到蹤影,甚至看不到收入,此書的各項數據始終難以提升,情緒上來,難免自我懷疑,這也算是人之常情吧?厚皮求微信打賞,隻不知有多少書友還在支持,謝謝!順便說下,微信號“landbard”加的時候請注明“千年書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