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節 李繼衝的建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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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人不少,至少有二百多人,而且路途……恰是之前羅開先帶人停留過的土坡坡道,他們的速度一點也不慢,甚至有些不惜馬力的做法。

    憑羅開先的視力,遠遠地就辨明了對方是誰,便暫停對被俘宋軍的處置,轉而吩咐手下把場麵控製好,順便處置自家身上的瑣碎——之前爭鬥雖不激烈,但刀槍無眼,還是沒能免了有人受傷,所幸因有盔甲遮擋並無大礙。

    少頃,過來的騎隊來到左近,當先的幾騎得到讓行靠了近前,餘下之人卻被攔在了親衛隊的戒哨範圍之外。

    來者非是別人,卻正是綏州刺史李繼衝。

    這半百老將近前先是掃量了一下四周,才貌似鬆了一口氣,朗聲對羅開先說道:“三郎做得好大事!”

    “李刺史過獎!”羅開先眯著眼睛說道:“若非羅某有這些親信部眾,恐怕站在這裏與李刺史說話的,便是旁人了!”

    直至此時,李繼衝若是在看不清羅開先的神色,真的難說他身為刺史之職了,尤其兩句“李刺史”,更是讓他有些無地自容,想要開口為自己開脫,抬頭瞧見羅開先那雙眯著的雙眼,頓覺一陣冷意襲上心頭,畢竟也曾征戰殺場,他怎能不明白其中的含義?

    心中暗道若不解說清楚,這長人怕是連他也惱了。自己一介老朽倒是無所畏懼,但連帶的黨項部族又會麵對何等窘況?

    老李沉住氣,稍帶些忐忑的開口說道:“三郎莫惱,此事與老夫並無幹係,這範正明隸屬綏州左都衛戍營,王燮更為左司馬王鞏親信,兩者皆不屬於老夫掌控。若是老夫與此事有何牽扯,豈有臉麵孤身站在三郎身前?”

    這番話還是有用的,至少羅開先收斂了麵上冷意,並緩和了口氣說道:“世叔莫怪羅三多疑,實是處身異地,容不得懈怠。”

    “不妨,老夫若連這也看不清楚,枉自空活數十載!”老李的臉色也緩和了下來,目光灑向周圍,感慨道:“昨日得見三郎手下斬殺賊寇等若殺雞,不想竟能俘獲千人而自損甚少……有如此精銳部眾,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去得?!”

    老李的誇讚也算出之肺腑,羅開先隻略略點頭便不再放在心上,轉而凝視著癱坐在冰冷凍土上的宋軍俘虜,沉聲說道:“世叔不必如此……羅三心有疑慮,不知當講不當講?”

    聞聽羅開先語氣中的鄭重,李繼衝稍一錯愕,開口便道:“三郎但講無妨!”

    轉頭看了看身旁老李沒有絲毫遲疑表情的臉,羅開先坦然道:“羅三閱曆雖淺,卻也能看出世叔境遇堪憂,隻是……世叔既處刺史之位,何不放手而為?”

    李繼衝當然聽得出羅開先話中有話,心中意動,卻未顯在臉上,而是續問道:“三郎何出此言?”

    “世叔考校羅三乎?”羅開先曬然,“世叔既能為宋帝委任一方刺史,則所屬州吏皆為世叔管轄,那左司馬王鞏豈能例外?昨夜世叔攜某同返綏州,今日王鞏便遣軍挑釁於某,若非意在世叔,彼輩豈知羅三何許人也?”

    李繼衝並未說話,隻是看著羅開先笑意盎然。

    “世叔於宋,本為降將,宋帝遣世叔為綏州刺史,必為綏州舊吏排斥,那王鞏想必是其中一員。這等排斥異己之徒,對世叔舉動必定時時留心,昨日因亂石山匪事,世叔與羅三夜晚歸來,不曾有幾人見到,卻瞞不過有心人……”羅開先順著思路往下說,說到此處竟是冷冷一笑,“彼等大概以為羅三昨日剿匪即便取勝,也難免傷亡慘重,他們今日派人來……是要奪功,剿殺了某這無名之輩,還可順便給世叔你戴上一個勾結外匪之罪!”

    “三郎所說不錯!”李繼衝忍不住喝了聲彩,隨又順著羅開先的語氣補充道:“不過,三郎莫要菲薄自家,王鞏等人並未小窺三郎,否則怎會派千多人來這魚骨寨?”

    “並未小窺?”低聲重複了一句,羅開先便不再糾結之前話語,反而問道:“那王鞏如此妄為,不知世叔何以相對?”

    李繼衝收攏了臉上笑意,沉聲道:“王鞏等人屢次針對老夫,真真把老夫當作了寺廟裏的泥塑!若是得遇三郎之前,老夫沒甚在意,如今麽……哼哼,這次他行差踏錯,未問主官私自調兵已是大罪,說他欺壓良善妄圖挑起邊釁也不為過!老夫正可借此由頭,向宋帝參他一本!”

    是了,那王鞏一介左司馬,僅有人事升遷,卻插手調動軍隊,無疑是犯了越權的官場忌諱,而自己正好抓了這一把柄遞到了老李手中!老李得了這個機會又豈能錯手放失?而這,才該是這位老李該有的麵目!羅開先心道。能夠在“史上”留名的人物,怎可能會是平庸慈祥的鄰家老頭?

    不過明白歸明白,話卻是不能直接說出口的,羅開先順著這老李的意圖問道:“世叔準備如何做?可需羅三出手相助?”

    “不必!”李繼衝輕輕搖了搖頭,“三郎所為已經足夠,尤其俘獲這些糊塗蟲而未曾折損人命,簡直太妙!”

    未折損人命?羅開先麵色有些古怪,眼前雖然大多宋軍癱坐於地沒什麽大礙,但總有些倒黴鬼在之前的戰鬥中受傷,折斷手腳都不算什麽,有幾個明顯是從馬背上栽了下來,那動彈不得的樣子定然是損傷了腰椎,若是不能恢複,這樣活著恐怕還不如直接死去吧?

    隻是既然身處敵對,些許憐憫還是舍了吧。

    羅開先丟了亂七八糟的心思,繼續問道:“不知世叔準備如何做?那王鞏會如何?”

    這是他第二次問李繼衝如何處理後續,並非他喜歡究根問底,關鍵是既然交好結盟,那麽彼此了解也是必需的,無論是處事手段還是能力範圍。

    畢竟兩方人的觀念不同,關鍵是羅開先還保留著後世“不涉及無辜”的價值觀念,他可不想“盟友”的所為影響了自己對未來的謀劃——之前的事情與他無幹,但之後的事情,包括盟友的點點滴滴,都可能對他未來的規劃產生影響。

    李繼衝卻並未多想,很是輕鬆地解說道:“三郎這裏擒下如此多人,足有人證在手,中寨那裏老夫已命人安排妥當,王鞏一係官員皆被控製行止,不日押往汴京,至於汴京……老夫雖是一介降將,卻非孤身無援,朝堂上自有人會助順手之力!這王鞏……或能保住性命,但去職在所難免!”

    “真能去職?”羅開先問道。

    “三郎不必憂心,區區王鞏何須三郎掛懷?老夫所敘絕然不會有錯,概因……”李繼衝停頓了一下,接著釋疑道:“昔年,趙姓皇族陳橋兵變黃袍加身,由侍周而反周1,後得以執掌天下,最忌卻是軍中不服管治以下克上2之惡習!如今宋帝明令邊郡不得私開戰釁,這王鞏卻正觸黴頭,安能得恕?”

    了解了李繼衝的盤算,羅開先心下恍然,暗讚這老李到底是遊走東方三大勢力的能人,能甘受世人鄙視為自家侄兒掙得喘息機會。那王鞏不知什麽模樣,敗在這貌似和善實則處處設伏的老狼身上,實屬不冤。

    他倒沒在意自己無意中做了一把老李的棋子,事實上他與李德明結盟何嚐不是把黨項人做了棋子?而且他自己,從後世跑到這莫名的時代,豈不是始終在做某個莫名存在的棋子?

    按照某些哲學家的講法,世事皆為棋局,他羅開先若連這點也看不開,真的莫如當初戰場綜合症爆發時被當日戰友一槍斃了。

    想清楚了其中的關節,羅開先也有些意興索然,低頭看看地上的宋軍伏兵,還有算是認識了範正明,對方一臉沮喪的模樣讓他忍不住暗嘲自己心軟——若是他們成功襲擊了魚骨寨,不說一眾親衛命運如何,自己的兩隻小娘安得保命?

    想到這裏,心中僅存的一點善意也消隱了去。

    當他眼光四顧,想要尋覓手下人問詢四娘安危的時候,老李李繼衝又湊了過來,“三郎,這些人事後續皆歸老夫處置,你自管忙去祭祀事宜。按你日程安排,三五天後徑去汴京也無不可!隻是老夫有一建言,三郎可願聽聽?”

    能讓這老李如此鄭重其事,想必不簡單。羅開先來了興趣,“世叔但講無妨,羅三洗耳恭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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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侍周而反周,指趙匡胤本是後周臣子,是周世宗柴榮的親信手下,後來卻反噬其主。

    2以下克上,自唐安史之亂啟,舊有的府兵製已不能適應社會發展,概因同伍士卒皆為同鄉,每每勾結一起,違抗軍令綁架上官意圖,故名以下克上。實為唐中期至宋初年軍中普遍現象,趙匡胤“黃袍加身”即為其中典型事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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