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節 衛四郎與丁老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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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停留在這福貴居迎賓樓三樓,除了觀景靜心,再就是擺出一副太公釣魚的架勢,找個願者上鉤的地頭蛇類人物聊聊天,現在很顯然,羅開先沒遇到地頭蛇,而是個地頭龍老丁奎可不是個簡單人物。

    羅開先之前所,可以稱得上是率性隨性,但他可沒想過真的與人辯論出個什麽人間大道之類的結論,更沒想過去挑戰一位老軍人的尊嚴和信念,盡管這位隻是個局限於時代的古典老軍人。

    所以看著老丁奎開始變得越發難看的臉色,他打算見好就收,“晚輩一時妄言,丁老丈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此類家國大事非是晚輩與老丈所能決策。”

    “衛家哥所言極是……”老丁奎沉默了半響,終於沒了發怒的想法,有些頹然的坦承事實,轉而又有些不甘的道:“哥好見識,隻是……如此見識卻僅為購糧之官,莫非靈州人士皆如哥這般不凡?”

    “老丈過譽,區區淺見實不足掛齒……老丈該知我靈州人遠行數萬裏,途中所遇少有良善,除卻匪盜,蟲蛇乃至野獸均可害人生死……”坦然描述了一番路上景象,羅開先帶著一絲欣慰的表情繼續道:“非是晚輩誇口,靈州有眾約十四萬,年邁老嫗也敢與餓狼正麵搏殺,而不是聞風而逃……誠然,老嫗不見得能夠殺掉餓狼,但此等膽魄更為珍貴!老丈以為如何?”

    聽著羅開先平靜訴的言詞,老丁奎閉上眼睛,仿若能看到幾個老嫗手持彎刀與餓狼對持,待餓狼踟躇不前之時,有戰力彪悍者揮舞長刀瞬間將狼頭砍下,鮮血四溢處,換來的不是婦人驚恐的瑟瑟發抖或尖叫,而是紛湧而上的纖瘦身影……那該是怎也悍勇的場麵?

    老丁奎可不是一心隻讀聖賢書的閉門書生,無論是早年間征戰殺場,還是榮養之後經營家業,活了八十載的他見識過太多,若人間疾苦,又有幾個比他更為清楚?

    一個連同老嫗都敢與餓狼正麵對持的族群定居在了河西商路上,會帶來什麽樣的變化?河西的黨項人、吐蕃人、回鶻人甚至羌人會如何?西部邊州又會如何?

    很久沒有思索這類的事物,老丁奎感覺腦子裏亂哄哄的難有頭緒。揉了揉額角,又沉默了半響之後,他才沉了沉心態問道:“衛四郎,你家將主率眾囤聚靈州,所為者何?落足未穩,便派你等為使節前來我宋京,莫非欲借購糧之名,行探看我宋國山川地理之實?”

    這話就不是先前一般稱得上友好了,而是更像帶著審視與敵意的質問。

    羅開先環視了一下四周,然後麵色如常的回道:“想必老丈聽人提起過,我靈州眾乃昔日大唐安西軍後裔,久居異邦,如今遠歸而回,我家將主對宋國也並無敵意,此次使團開封府,純為簽訂互不侵犯之盟約,購糧亦是此行目的……不知衛某所答,老丈滿意否?”

    “前唐後裔?老夫確曾有聞,不過為甚你家使團正副使皆為胡人?”雖然榮養多年,老丁奎依然保留著一些軍人的素養,這一刻全部覺醒了過來。

    羅開先有些不耐煩了,他是想找人聊天的,而不是接收什麽審問的。他坐直了身體,正色道:“衛某乃老丈手下囚徒乎?”

    “非也,老夫……僅是……”望著眼前羅開先挺拔的身軀,老丁奎猛然意識到了自己先前話語的不妥靈州使團這些人顯然遠非無知的胡人可比,至少滎陽城沒有能夠對抗的力量。

    “丁老丈,妄言掩飾可非君子所為!衛某不過區區糧官,亦非等閑可以要挾!老丈若有他意,不妨先慮自身安危!此外,請恕衛某直言相告,我靈州並無東土漢胡之分!”與之前平靜的話語截然不同,羅開先這番話得可謂是聲色冷厲。除了表麵上掩飾自己的身份,他並不介意暴露一絲實力,若是對方真有歹意,他並不介意放倒所有直立在他眼前的人這對他來,並不比收割玉米稈困難多少。

    或許是連串的話語警醒了老丁奎的頭難,他同樣坐直了身軀,連同有些駝的後背也仿佛扳回了許多,“衛四郎,切勿誤會!老夫不過試探之言,絕無他意,何苦這般冷麵相對?”

    了一大頓類似外交辭令的話語之後,聽到對方的軟化的反饋,羅開先也對應的收斂了一下自己,努力讓自己的表情變得和善,道:“非是衛某言詞冷淡,還請老丈謹記,我靈州並非宋國臣屬,不勞外人質疑!”

    “是……是老夫失言,還請……哥見諒……”老丁奎徹底丟下了自己的麵皮。所謂江湖越老,膽子越,他同樣沒能逃離這個藩籬,至少他難以舍棄眼下安寧的滎陽城。

    讓一個無涉怨仇的老人向自己道歉可不是羅開先的本願,所以老丁奎出‘見諒’二字之後,羅開先抱拳做了一揖,恭聲道:“謝老丈體諒晚輩,不過言語糾葛,事關國事,卻與私人無涉。”

    老丁奎的臉色同樣緩和了很多,抬手回了一禮,讚了一句,“……哥好氣度!”

    不遠處,七八個麵目緊張的店夥和隨從腳步無聲地向後退了開去。

    緊張的氣氛終於緩和下來,羅開先開口道:“先前晚輩所述皆無虛言,老丈若為宋國朝堂所急,即可傳報貴國皇帝與近臣……老丈不必推辭,所謂事無不可對人言,衛某胸懷坦蕩,何懼之有?且聽晚輩完,某家使團自綏州入境,刺史李繼衝言及快馬遞報貴國朝堂,然衛某一行眾人抵這滎陽城,仍未曾見貴方鴻臚寺官員前來接洽,莫非宋帝覺我靈州地少人寡,不屑一顧乎?”

    “這……”無論老丁奎地位如何尊貴,距離決定國事的宋國朝堂仍然遠得很,聽了這段話之後,頓時陷入遲疑。

    羅開先的目的也很簡單,靈州與趙宋之間,表麵上的實力差距太過懸殊,為了避免無謂的糾葛,選出一個中間人作為溝通渠道和緩衝是很有必要的,這種人物古今從不缺乏,漢時叫做‘客’,在後世也有一個形象的詞匯國際掮客,這個時代則被叫做‘牙人’。

    而且,很顯然,尋覓不如巧遇。他之前曾經有所考察的商人努瓦克和賈仁也是備用人選,但若是涉及這種‘國事’,二人地位格局遠遠不夠,眼前這位宋國開國伯老丁奎就強得太多,實是一個合適的人選。

    主意打定,也不等老丁奎表態,羅開先繼續道:“老丈無需顧慮太甚,僅需居中傳話即可。之前衛某所言句句屬實,且請老丈如實報知貴國朝堂,不知老丈意下如何?”

    “居中傳話?老夫明曉了……衛四郎你是屬意老夫做居中牙人?”老丁奎終於明白了羅開先的意圖。

    羅開先頭,“確與牙人仿佛,然不需老丈美言,僅需老丈不偏不倚,實言相告即可,老丈可有異議?”

    老丁奎的心境徹底平和了下來,理了理嘴邊淩亂的胡須,鄭重道:“若老夫親赴朝堂,把適才四郎你所言全部告知我國陛下,何如?”

    “晚輩曾事無不可對人言,老丈無需隱瞞,盡可言之!”羅開先這話得斬釘截鐵般果斷。

    “好!”思量了一下,老丁奎豪氣大發,喝了一聲彩,斷然道:“既然衛四郎你坦率直言,老夫便走這一遭……隻是陛下與朝中大閣如何決斷,並非老夫所能左右,如之奈何?”

    羅開先表情一鬆,平靜回道:“既與老丈無幹,衛某亦非目盲之人,自不會歸罪於老丈!至於貴國朝堂如何決斷,無非受與不受,非衛某所能決判,盡可由之!”

    老丁奎奇道:“若是朝中有人質疑,何如?”

    羅開先的表情更是平靜,坦然回道:“若有人質疑,不妨遣軍來試,無非一戰而已……隻是刀兵出鞘容易收回難,老丈應是軍伍中人,自知此等道理,質疑之人必受反噬之果!”

    最後這話他的輕鬆無比,但內容卻一不少,甚至帶上了威脅的意思他想得非常清楚,最壞不過被宋人調兵圍攻,若戰爭,他又怕得誰來?何況在這趙宋腹心之地,真若戰起,怕的也該是對方。

    火燒烏龜肚裏疼正是適合眼下局麵的一種戰法,斬首之戰更是羅開先所長,憑他手下精銳,雖然沒有後世的熱武器傍身,若真的放手而為,這趙宋京畿之地,必定會戰火處處一片狼藉。

    當然,那隻是麵對最壞的局麵才能選擇的做法損人不利己的做法。

    事趕事走到這個地步,羅開先心裏明白得很,在這時代,限製他掌握這片土地的是時間與人才,而唯一能約束他的卻隻有後世帶來的價值觀,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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