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節 雪色,血色(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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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跳躍一千年!
    李大將,姓李名開。
    在宋營的軍製裏,他這個大將不過是一個帶兵的小頭頭,而不是真正的大將軍。就算在京城的禁軍當中,他這個大將也不過是將門石家的一個門下走狗。
    此次石家長公子調人行事,他這個兵頭完全沒有說話的餘地,萬事都有鄭虞侯那個馬屁鬼開口,他這個兵頭頂多是披上盔甲衝鋒陷陣的話事人,而且他這個話事人其實沒半點用,無論是鹽幫還是排幫的幫眾,沒人會真正聽他這個兵頭的話語。
    當然,作為一個老黃牛性格的老軍,他也並不在意這些浮事,鹽幫排幫所謂的千把人,一個個隻知道好勇鬥狠毫無配合可言,在他眼裏,都不過是用來擋箭的,還是那種眼睛腦子都不靈醒的擋箭牌。
    而靈州人,他聽說過不少,前日秦翰大將軍手下與靈州人公平比拚,其中被打敗的人裏麵,就有他一個兄弟,所以他很清楚靈州人的戰力到底如何,按照他的內心謀算,有三百袍澤佐助,打一百多個靈州人,當不是大問題,至於還有旁人,鹽幫排幫的箭靶們如果死不絕,總應該能應付一二
    但,這個夜晚,這片被積雪覆蓋的田埂,矗立的那五個怪模怪樣的“望樓”初初看到的一霎那,李大將就有了一種毛骨悚然的危機感。
    在他的觀感裏,這片看似空曠的土地,遠比戒備森嚴的城關都要危險,雪地下掩蓋的,是隱藏的危機,而五個好似巨人的怪模怪樣的東西,則是陌生的極度危險的殺機!與遊走戰場邊緣的鄭虞侯不同,他可是正經經曆過攻城戰的,他不相信靈州人弄出幾個孤立無援的塔樓當作嚇唬人的擺設
    之後的事情隨即證明了他的想法,原本讓人看不透的“望樓”變成了令人難以靠近的刺蝟!隻是短短幾個呼吸的瞬息間,靠近的幫會人物就死了數十個——短矛一般的床弩不過射殺了二十幾人,餘下的卻是擁擠踩踏死的!
    “虞侯大人,這樣不成!我等沒帶攻城器械,這土樓比之城牆分毫不差1後退重整的時候,李大將忍不住找上了鄭虞侯。
    “莫叫大人,叫哥哥就成。”鄭虞侯玩口舌出身,又慣會見風使舵,當著軍中袍澤的麵,自不會充什麽高傲,“大將有話不妨直言1
    老黃牛性格的李開沒什麽賣關子的想法,徑直說道“若依俺看,當回返李家院子,待攻城器械齊備再戰1
    “不成1鄭虞侯搖了搖頭,“石長公子欲借此事邀寵石大將軍,而石大將軍日前因靈州人受今上懲治,想要報複靈州人,依鄭某妄自揣摩,恐今上也樂見事成再者,你看鹽幫排幫眾人,可曾氣餒?”
    “這”李開依言轉頭,發現鹽幫和排幫的人並沒有恐懼,反而個頂個怒火熊熊閃爍著仇恨的目光。
    “這便是騎虎之勢1鄭虞侯感歎了一聲,轉頭向李開問道“不知大將有何解決之策?”
    李開眯著眼睛張望了一下前方,提了提手中樸刀,指了指碉壘中間,振作道“天色晦暗難明,我等於此人地生疏,靈州人絕非等閑,若想有所作為,隻能從此中途快速通過,然此並非坦途,稍慢則有性命之危!且,以靈州人之凶戾,前方定有埋伏”
    “嘶”鄭虞侯倒吸了一口冷氣,猶豫片刻,猛然剁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腳,“如此就依大將所言1
    “且慢,虞侯大人!此策必定凶險得緊,大人若依俺策,但有死傷與俺無涉1憨厚如李開,也有自己的小心計,出謀劃策本就不是他所長,自然不想承擔這樣的責任。
    “大將安心便是1隨口安慰一句,鄭虞侯轉身便走。周圍這些人也不是他姓鄭的逼迫來的,會否死人,死傷多少都與他這個虞侯無幹。
    鄭虞侯借著話題把策略轉告了石元慶之後,為了保證更快翻越這條防線,同時減少床弩對密集隊形的殺傷效果,大隊人便分成了四隊,打算分別由五個碉壘中間的空蕩穿行而過。
    李開李大將則統率著禁軍,作為督戰隊押後而行。
    鹽幫和排幫的眾人如同兔子一般竄行向前,左右碉壘的床弩卻依舊不緊不慢連續不斷原本有著一層薄薄雪層的田地再也看不到白色的熒光,李開披掛著一身步人甲帶著禁軍袍澤跑了二十餘步的時候,一陣悠揚而急促的牛角號聲響了起來
    隨即汗毛聳立著的李開看到兩側的碉壘裏麵拋射出了數十隻火箭,火箭上的火焰劃破了黑漆漆的夜空,看方向就可以辮知那些火箭並沒有指向人,當李開也有些摸不著頭腦的時候,那些火箭快速的落在了地麵上“騰”,須臾間,並沒有幹枯野草痕跡的田地燃燒了起來
    虛空生火!這詭異的火勢來得如此突然,所有的人都恐慌了起來!
    尤其之前為了躲避床弩的弩矢在地麵上翻滾過,或者不小心跌倒過的一些人,瞬息間變成了火人
    即使始終保持冷靜的李開也慌了神——他穿著一身步人甲,本來速度就不快,這火顯然是不分目標的,蔓延的速度更是奇快無比!
    什麽也不管了!
    火焰中伴隨著濃煙開始了快速翻滾處在火焰中間的人開始拚命的往外擠,處在燃燒地麵邊緣的同樣不好受,被火焰炙烤得難以承受的他們同樣在加快往四周跑,但是,腳底沾了原油的他們又怎能跑得脫?
    屋漏偏逢連天雨,左右兩側始終沒有停歇的碉壘開始加快了節奏,一根根短矛樣的床弩箭矢仿若不要錢一般飛快的射了出來,徹底淩亂的數千人在火場中亂跑,總會有那麽幾個目標被穿透,然後哀嚎著燃燒起來。
    有那處在隊伍前麵的人提前脫離了燃燒的區域,卻在前方火場外大聲嘶喊著,“前麵有壕溝!足有三丈寬,跳過不去1“不好了,溝裏也著火了1
    熾熱的火焰烘烤著處在火場中的所有人,有的腿腳還算靈便,能看到火場裏的空隙,但是他們跑動帶起來的泥土濺到了旁人身上,火焰燃燒順便就把泥土(摻著原油)燃燒了起來,火焰點燃了衣物,於是原本還在行動的人就變成了燃燒的火人,有的跑著跑著就無聲的趴在了地上火焰炙烤下,顆粒狀的冰雪融化成了水,水又變成蒸汽,與燃燒的油煙混雜在一起,刺鼻而又灼熱的煙塵影響了大批人的呼吸,隨著火勢的繼續,哀嚎或者呼喝的人變得越來越少,咳嗽而變得窒息的人越來越多掛甲的戰士同樣也不例外,腳步沉重的他們本就行動慢一拍,有的被慌亂的人群推到在地再也爬不起來,餘下的人卻更慌亂,一邊跑動一邊揮舞手中的兵器,防止旁人的靠近
    這次禁軍三百人帶來的馬匹本就不多,它們本來被安置在後方壓陣,火起的瞬間,它們剛剛步入火場的邊緣,但是火勢來得如此凶猛,徹底慌亂的它們又蹦又跳,把許多騎在馬背上的人摔了下來
    從火起的那一刻,處於人群最後的石元慶等人就沒了秩序,沒人再顧忌什麽大將軍的兒子,沒人再顧忌身份的尊貴與低劣,所有人都慌了神。
    李開拚命的跑出了火場,卻被推倒在了地上,幾隻重腳在他身上踩過之後,他隻能抱著頭趴在地上不敢稍動
    鄭虞侯倒在了火場邊緣,全身沾滿了油泥的他變成了火人
    排幫顧堂主想要救助自己的幫眾,卻被慌亂的人群帶到在地,幾隻重腳踩過,徹底沒了聲息
    鹽幫孫長庚是個文士,見勢不妙快速後撤,趴在一個田埂的緩坡下,探著頭張望火場神情呆滯
    石元慶終究算是身份最尊貴的人,有幾個護衛護持著,砍倒了十幾個亡命擠過來的人,後撤了百多步,但是處在煙塵熏烤中的他,承受不起窒息與失敗的打擊,摔下馬背暈倒了
    用牛角號傳令點火的石勒也不好過,四個方圓數百步的火場造成的煙霧可不是那麽好承受的。要知道原油燃燒的時候,產生的大量濃煙是往上飄的,他站在四五人高的碉壘上,恰好處於煙霧上升的籠罩區域
    所以,趁著敵人慌亂成一團,盡快射出了十餘發床弩箭矢之後,他趕忙命令號手吹響了牛角號從碉壘底部的側門走了出來,準備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