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節 針鋒相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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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跳躍一千年!
    秦翰來做什麽?
    羅開先心底能摸到一些脈絡,卻不確定,更不好和手下們評說。
    而對方親身來訪,便是訪客身份,指明要衛四郎前去迎接,以之前羅開先向外傳報的衛四郎身份,自是沒資格充大,所以該遵守的禮節是不能免的。
    所以,心中帶著一絲疑惑,羅開先還是重新出門翻上馬背前去迎人。
    碉壘防線北側四百步開外,淩亂的雪原上遍是泥土、積雪和殘血的混合物,一隊騎兵正矗立在那裏。
    秦翰沒帶多少人,作為一國皇城的兵馬總頭目——皇城使,他不僅騎馬出行,甚至隻帶了區區十八個隨員護衛。
    見到這種行狀,羅開先也不矯情,單人匹馬就迎了出去。
    那邊秦翰見到羅開先迎了出來,便驅馬前進,離著差不多十餘個馬身的距離時,便高聲喝道“衛四郎,你靈州做得好大事1
    安撫著公爵停下來,羅開先也不否定,徑直回道“不過千把人,何談大事?秦將軍言過矣,將軍乃宋國一品勳貴,便是十萬數十萬人生死也等閑耳,緣何如此驚詫莫名?”
    對這個時代的上位者來說,數千人命算是事兒嗎?至少羅開先是不信的,他更願意相信對方是為石元慶說情或者為宋帝探路的。
    盡管,用一員大將軍來探路並不穩妥,但誰叫這秦翰除了是位將軍之外,還是內宦呢?用這樣一個既通軍事有深受皇家信任的人來與靈州人打交道,顯然再合適不過。
    秦翰臉上的神色為之一滯,卻並未氣惱,反而有些戲虐的盯著羅開先上下打量了一番,說道“若非你衛四郎隻有百餘眾跟隨,隻憑這番氣勢,說是統軍大將卻也不差莫非你那靈州人等俱都如此堪稱人傑?”
    “人傑?老將軍過譽,衛四不過盡職而已靈州人不受欺侮,不會委曲求全,寧可玉碎,不願瓦全1打哈哈這種事情,不是羅開先所長,勉為其難也能說兩句,不過話裏仍舊透著鋒銳。
    “寧可玉碎,不願瓦全?”秦翰有些失神的重複了一句之後,轉而掃量了一下四周,尤其是西邊不遠處堆積起來的死屍,語氣難明的繼續道“如今玉碎者卻非你靈州人,而是我宋民”
    “宋民?”羅開先咬住了這個字眼,駁斥道“提著刀子匯集了三千人攻打民莊的民?將軍此言何其虧心1
    “哦,哈哈,老秦失言1幾天前那次短暫的交鋒,秦翰深知眼前這‘衛四郎’的難纏,聽到這種指責的話語,也不惱怒,反而打了個哈哈,轉換了口舌,繼續道“咱家親身到訪,隻為與衛四郎一談,不知莊內可有僻靜所在,容你我一敘?”
    “榮幸之至!將軍請”羅開先坐在馬背上施施然的拱了拱手,隨手衝著南方虛虛一引,客套了一句,“未曾想我靈州自購入這所莊院,首次接待之官員竟是宋國統軍之將衛四本以為某這靈州莊子僅有裏長1之流會來到訪”
    他這話表麵是客套,但話語背後的意思又何嚐不是揶揄宋人的膽量與遲鈍?
    “哼1秦翰不置可否,隻是鼻孔出氣低低地哼了一聲就算回複,實則心底暗自嘀咕,你靈州人如此凶悍,尋常哪個官吏敢登門?什麽裏長保長之類的鄉老之流,怕是連靠近的膽子都欠奉。
    不過心底這點不順暢並不能影響秦翰的心情——做到他現在這個地位,哪會因為旁人幾句話就亂了心境?
    哼聲之後,這秦翰卻泰然自若地隨著羅開先的指引催馬走動了起來,仿若處身之處並不是曾經血色彌漫的殺戮場,而是春日草色青青的愜意牧原。便是路過數人高的碉壘之時,看到上麵的煙熏與血漬以及垛口鋒寒冷厲的床弩箭矢,也不過皺皺眉毛,便視若不見,甚至不曾開口詢問其中武器的出處。
    負責迎客引路的羅開先也沒什麽焦躁的,這秦翰不開口,他自也不會解說,對方擺明了是來試探究底,
    從碉壘防線到莊院住所,大概有六七裏,北風蕭蕭,馬蹄踏踏,卻是不便言語,所以兩方雖並轡而行,卻是一路無言。
    沿途依舊有大把人在忙碌不停,對羅開先來說,這隻算常態,實是司空見慣,但對秦翰來說,莊內人頭湧湧各司其職,明明夜裏剛剛滅了倍數人的襲擊,卻不見有任何戰後的慌亂,不論是頂盔掛甲的戰士,還是短衣褐杉的平民,都是一副從容模樣。
    而且,他這個國朝一品武勳所過之處,見到的不是路遇之人的恭敬禮拜,反而是躬身或抱拳衝著身旁這個‘衛四郎’行禮之後便泰然自若的各自忙碌,這種秩序井然的模樣有多少年未曾見了?
    三十年還是四十年?
    怕是隻有本朝高祖(趙匡胤)初立之時,才有這等欣欣向榮的景致?
    南征北走的秦翰不是躲在朝閣裏妄自尊大的無知之輩,恰相反,閱曆豐富的他自有一番見微知著體察入微的本事,又因常年身在內宮與朝堂兩處遊走,心中驚詫莫名臉上紋風不動的沉穩卻也半點不差。
    所以,秦翰這一路的點滴見聞都存在心裏,嘴上卻不曾有半句開問。
    宦官將軍玩深沉,羅開先又是個不喜言語的木頭性子,兩個人算是悶到一起了,直到入了會客室彼此落座之後,這段比拚沉穩的過程才得以終結。
    與此時宋國將門講究廳堂寬敞富麗堂皇的風格大為不同,羅開先的會客室寬敞不差,地麵是青石鋪就,四壁卻是沒有半點裝飾,但若說武人風格就遠遠不足了,他那張長案更是延續了後世的工作風格,座椅後麵的書架更是實用為主,安放著一些最近幾日買來的線本書籍如此風格倒是像某些大家內宅的書堂。
    秦翰落座在長案前的寬大座椅上,左右觀瞄了半響,實在忍不住開始發問道“衛家四郎,你這堂屋倒是別致,廳堂寬闊,不見刀槍劍戟,倒是擱置了許多書冊,莫非期要文武雙全不成?”
    正題總由閑話來,羅開先知道許多人談話時總喜歡旁征博引一番,待氣勢於己有利才開始涉及正題,眼前這古典宋國的將軍卻也沒脫了這等套路。
    他也不笑,隻是開口回道“我靈州眾久居西域,與東方傳承多有遺失,今次至汴京,我家將主曾多有叮囑,買些書籍供人翻閱衛四也是靈州一員,自該遵從將主要求,讀書一事,算是難得消遣,卻稱不上文武雙全。”
    讀書是消遣?僅僅幾句話,卻又勾起了秦翰先前心中所想,眼前這‘衛四郎’總讓人有霧裏看花的錯覺,圓滑?有那麽一點,卻並不多,犀利?卻是不差,日前那楊景宗犯事之時,便是如此這般讓人難以直視,而最關鍵的是,這‘衛四郎’的話語與氣勢中總是透著難以言述的從容。
    “衛四郎過謙矣”秦翰嘴上應付著,心中不斷的調整著思路,卻發現自家這經年老將麵對這不過二十許人的‘衛四郎’,不但難以在言語上占據上風,反而處處為對方措詞擾動思緒,思慮及此,忽道“憑君如此人才,卻不過區區采買之職何其不公也,若於我宋朝堂,說不得四郎你做一方節度2也未可知?”
    “做一方節度?”羅開先有些好笑的重複了一遍,心中暗道這秦翰言語試探不成,便改做挑撥招攬,倒是機變得很,隻不過這話語對自己來說就是玩笑了,當下也不虛言掩飾,徑自說道“秦將軍休要欺某年輕無知趙氏立國,借商賈與士族之力,國策亦是崇文抑武衛某不過武夫,如何做得節度?”
    又一次言語打擊,即便秦翰性情溫和,也有些不耐煩了,直接放言道“衛四郎如此這般屢屢拒人千裏之外,行事偏又肆無忌憚,莫非當真不懼惹怒我朝?咱家知你靈州兵力強盛,然我汴京有軍三十萬,算上鴻臚寺那裏使團人數,你靈州眾亦不過數百,如何擋得大軍圍剿?”
    話不投機半句多,這便是開口直接威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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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裏長,地方低等官職名。保甲製度,是東方自秦漢時期就有的治理地方的製度,每個時代各有不同,至唐時,以四家為鄰、五鄰為“保”、百戶為“裏”,宋初年延續了這一製度,至王安石變法,則改為十戶為一保、五保為一大保、十大保為一都保。
    2節度,節度使,唐時流傳延續到宋朝的官員名稱,權責為一方軍政統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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