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梓慕咬著唇，仔細又看了好幾遍屏幕上的文件，努力在心裏梳理起整件事情的脈絡。

    原來，大概一周前，周亮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就開始在公司裏找熟悉的朋友借錢，但20萬的數額太大，他借了幾天，卻沒有多少收獲，於是想到向公司借款。

    原則上，個人向公司借款，沒有特殊情況的話，是不予批準的，如遇特殊情況，則由相關部門審批借款。這本來也算不上一件大事，通常最多在部門主管那兒就應該解決了。

    但那時，周亮已經出現情緒失控的問題，甚至幾次以死威脅，或許正是這個原因，事情才會層層上達過來，而上報事情的主管大概也很清楚，這本就是不合理的要求，才將事件的緊急程度歸為一般。

    葉梓慕狠狠敲自己的頭，如果她像之前一樣，在昨天下午或晚上出事之前看到文件，而且處理了，周亮就不會在停車場堵上嚴以修，如果這樣，這件事情，會不會是另外一種結果？

    巨大的壓力撲麵而來，她躲進隔間，一次又一次用冰冷的水拍臉，連頭發都濕了許多，可思緒依然一團混亂。

    嚴以修拎著公文包拉開門時，一眼看到立在門邊的葉梓慕，她低著頭，手上拿著打印好的一張紙。

    他側身出門，匆匆掃一眼葉梓慕，指著她手上薄薄的a4紙，淡然道：“自薦書不能敷衍簡化，重新寫，我先走了。”

    “不是！”葉梓慕低聲回，雖竭力告訴自己堅強，聲音裏卻忍不住帶著一絲哽咽。

    嚴以修本已經關上門向電梯走去，這時聽到她的聲音，轉身看向她：“怎麽了？”

    葉梓慕依然低著頭，猶豫片刻，才把手中的文件遞向他。

    嚴以修略有疑惑地接過，隻大概看一眼文件標題，就重新打開門回到董事辦。

    葉梓慕跟著進門，可剛邁開腿，膝蓋立即一陣酸痛，走路的步伐不由地僵硬緩慢。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在想清楚一切後，她在董事辦門前呆呆地站了多久。

    “木頭！”嚴以修轉身時看到，低斥了一聲，隨手拉出辦公桌對麵的椅子，這才坐回寬大的辦公椅中，目光重新回到那份薄薄的文件上。

    接近下班時間，室內光線略暗，嚴以修沒有開燈，借著落地窗透進來的光仔細看文件。

    葉梓慕走過來卻沒有坐，隻是緊咬著唇，小心翼翼地看著他臉上神色。

    那是一份通報批評，詳細講了她目前所了解到的事件情況，然後站在集團角度，對自己沒有及時處理工作的錯誤，進行通報批評。

    嚴以修看文件向來一目十行，可這次不過薄薄一張紙，他卻隔了好一會兒，才輕舒一口氣，像是已經看完。

    葉梓慕硬著頭皮看過去，他目光仍停留在紙上，一貫如冰雕般冷峻的臉上喜怒難辨。

    最終，她還是鼓足勇氣，抱歉而內疚地說：“對不起，如果不是我昨天沒有看到……”

    “不要說對不起！”嚴以修起身，不悅地打斷她。

    葉梓慕立即閉嘴，眼看著他一步步向複印機的位置走去，伸手打開那一處的電源開關。她明白，既然是通報，自然是各部門都要下發一份。

    她緊咬著唇地低下頭，很難過，可錯就是錯，她必須學習麵對，承擔。

    機器“嗡嗡”的噪音中，葉梓慕的心更是亂到極點，但仍是直直地站著，盡力讓自己做出一副堅強的樣子。

    “嗡嗡”的噪音很快結束，嚴以修低沉清冷的聲音傳入耳際：“這不是我要的，你沒聽清我說過什麽嗎？”

    葉梓慕愣住，不由地朝嚴以修看過去，他這時手上空空的，什麽都沒有。她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剛才那一陣“嗡嗡”聲，並不是複印機，而是……碎紙機！

    她疑惑地看著嚴以修，他臉上帶著不容侵犯的堅定神情，淡然道：“既然是昨天下午剛送達，你的完成期限就沒問題。”

    “可是如果我昨天處理了，或許，事情就不會發展成這樣不可控。”葉梓慕想了想，低聲歎道。這件事情，除去責任感，她更多的是自責與難過。

    嚴以修看向她，臉上無喜無悲，隻是肯定地道：“這件事情有遺憾，但不是你的錯。”聲音是一貫的淡然清冷，卻又蓄著獨特的溫和力量。

    淚水忽然毫無征兆地一滴滴落下，葉梓慕快步走到茶幾旁，胡亂抽出兩張紙巾掩住眼睛。

    她本來做足了挨罰的準備，所以一直拚命告訴自己，不管嚴以修大發雷霆，還是冷嘲熱諷，自己都沒有資格掉一滴淚。

    可他卻隻是輕輕地說：“不是你的錯”。

    一瞬間，仿佛所有的努力防備都用錯了方向，她竭盡全力裝出來的堅強，也瞬間潰不成軍。

    嚴以修似乎也沒想到，隔了片刻，腳步聲才響起，漸漸地越來越近。

    葉梓慕尷尬得不敢看他，低著頭換了紙巾使勁擦幹眼淚，這才看向他，開口的聲音有微微的鼻音：“我不是覺得委屈，隻是，隻是……”

    隻是他突然這樣溫和，才讓她情緒失控？葉梓慕腦袋裏千回百轉，覺得自己的淚落得完全沒有理由。

    嚴以修卻看著她，淡然開口：“知道你背地裏喊我‘冰塊臉’，但我有那麽不近人情，讓你連落淚都需要符合邏輯嗎？”

    他罕見地自嘲，葉梓慕想笑，可嘴角隻微微彎了彎，眼眶卻再度酸漲，更多的淚又跑了出來，她索性坐在沙發上，把整包紙巾抱在懷裏，低著頭默默擦淚。

    嚴以修大概從沒想過，自己也會有無論說什麽，都哄不好一個女孩，反而讓她更難過的時候，一時也沉默起來，隔了片刻，才在一旁的沙發上坐下。

    一室沉默裏，隻有葉梓慕因為流淚，而越來越重的鼻息。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漸黑，窗外霓虹依次亮起，透過落地窗照進室內，投下一團團斑駁的陰影。

    最初的難過與自責慢慢緩解，葉梓慕忽然覺得，自己丟人簡直都丟到姥姥家了，這時淚意雖淡了些，卻更加難堪起來。

    她正想著自己該說些什麽，怎樣收場時，左肩上忽然一沉，緊接著溫暖的氣息傳來，是嚴以修的手輕輕搭在她肩上。

    葉梓慕頓時愣住，一動不動。

    “別難過了。”極輕極淡的聲音。

    嚴以修見葉梓慕垂著頭，沒有說話，但這次，情緒終於沒有變得更壞，於是繼續道：“這件事我心裏有數，你不用再多想。”

    葉梓慕吸了吸鼻子，終於悶悶地問：“你不是常說，做人做事都要有擔當嗎？”

    “我也說過，我會對這件事情負責到底，需要擔當的人是我，不是你！”嚴以修一字一頓，說得清清楚楚。

    夜色闌珊中，葉梓慕抬頭看他，窗外點點霓虹的映襯下，他臉上神色堅定，目光沉斂幽深。

    “為什麽？”她忍不住想知道，為什麽他要把所有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為什麽平素嚴厲苛刻，這時卻對她寬厚包容？

    黑暗中，嚴以修沉吟了片刻，才反問：“你想要什麽答案？”

    葉梓慕默然，是啊，在她脆弱、難過、不堪重負時，他做為頂頭上司，給了她所有能給的包容與寬慰，她還能期待什麽答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