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陌陌低頭，怯生生地說：“現在的神是颯瀾，您已經不是了。”

    “是了，這是我自己布的局。”筱遠苦笑，瞅了一眼黑色的泥巴湯，問，“喝了這個，病就能好？”

    蘇陌陌：“颯瀾說，凡人都是這麽治病的。”

    筱遠喝了藥，從來沒有喝過這麽苦的東西，被嗆得連連咳嗽。他的演技很好，高冷為底，對藥的陌生和好奇，再因為喝到苦味所展示的驚訝和憤怒，融合在一起。

    蘇陌陌則表演則相對簡單，有些驚訝他的反應，又心疼他的病容，整體上隻要本色出演又乖巧，又手忙腳亂的樣子就可以了。

    “吃個桃，趕緊吃個桃！”颯瀾穿著一身黑衣，拿著一個超級大的蟠桃，站在寢殿外手舞足蹈。

    這次筱遠會生病，其實是因為他在河邊觀景感歎的時候，被颯瀾一把推入水中。也正是因此，颯瀾被筱遠下令禁止在他一丈之內出現。

    而神座的寬度，正好是一丈。

    颯瀾將桃子扔進來，蘇陌陌接住後遞給筱遠。筱遠則生著氣，連桃子和床上的枕頭一起，全部朝地上扔，讓颯瀾不要出現在他麵前。發泄一通後，颯瀾終於走了，而筱遠也終於注意到她。

    “你是誰？”

    “我叫然雪，已經侍奉您千萬年了。”蘇陌陌扶著站立不穩的筱遠回到床上。

    筱遠：“我從來都沒有發現你的存在。”

    蘇陌陌：“您可是神啊……本來就不該注意到我，就像布滿這個宮殿的靈，像風雨，像一切這個世界的東西……如果您一直高高在上，自然看不見我們這等卑微的存在。”

    筱遠：“難怪以前一直畫不出完美的局，卻是我從未注意過你們。”

    蘇陌陌誠摯地說：“無論您在哪裏，我都會追隨您，守護您。”

    ……

    站在片場的圍觀者之中，林景喻若有所思。

    剛才慕影所提起的不同世界，和筱遠這幕不同層次的含義接近。

    來自不同世界的意義……

    難道說……

    他抬起頭，看向正在專注演戲的筱遠。幾個演員全身心投入，心無旁騖，也自然沒有什麽雜念。一切都根據劇本所指示的這樣來演繹，內心的想法都被壓製住了，林景喻無法看清筱遠對這個含義的深層次理解。

    也好在周圍工作人員忙著工作，也有人和林景喻一樣站在邊上圍觀。他作為陌生人出現在劇組裏，並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而被驅趕，這讓他得以繼續關注整個劇目的進行。

    ……

    此後，筱遠無法忍受自己不再是神的事實，轉世輪回，落入凡間，命運幾經轉折……所有的喜怒哀樂，全是他在神殿所沒有的。

    第一世是伶人，唱曲彈琴，吟詩作對。即使再風雅，也不及士大夫的等級尊卑。

    不知道三教九流是什麽時候興起的，但無論什麽時候，這種漂泊無依，人盡可夫的狀態，總是被世人所鄙視。

    他站在江頭的雨中，遺世獨立，孤傲如雪。盡管已經忘記輪回前的事，他涉世未深，還記得前世的習慣，記得自己的驕傲。

    他看著民家案上供奉的颯瀾神像，發現自己的神像已經被移到衣櫥裏。

    “我愛世人，世人卻不愛我……這就是所謂信仰嗎？隻因為自己有所求，才愚昧地供奉著……你們真的可以這麽輕易地背棄信奉了多年的神明麽……”他深深吸了口氣，眼眶泛紅，抬頭望著晴朗的天空和遠處的山川田野，歎道，“這個凡間，真是無聊透了……”

    “……”

    按照戲本子裏，蘇陌陌明明已經沒有鏡頭了。她蹲在漢白玉宮殿的圍牆邊休息，但當她聽著筱遠念出這段台詞，卻莫名其妙地落下淚來。

    導演發現她，指了指攝像機，讓他們趕緊將這一幕拍下來。

    攝像機在不停地拍攝著，演員上場，下場，補妝，每一個人都帶著倦意疲憊不堪。除了化妝品的香氣之外，錄影棚裏也滿是咖啡的味道。

    蘇陌陌忍不住也喝了一杯，如果再不喝點什麽提神，她恐怕拍到一半就要睡著了。

    筱遠下凡的故事，體驗的酸甜苦辣和幾世輪回，如同走馬觀花一樣，即將被串在歌曲之中。這部分用不到點翠首飾，是飲河和筱遠額外的戲份，可以在後麵補拍。

    第三世，積累了前兩次在人間的體驗，筱遠不再像剛開始下凡那樣弱不禁風。他搖身一變，成了殺敵無數的大將軍，卻被自己的君王汙蔑，隻能淪陷在敵營。

    他被當成俘虜，送到敵國的君王麵前。

    飲河穿著印著紫龍的黑衣，左右手懷抱著俏麗的女子，而蘇陌陌則坐在珠簾後方，擺著架勢撩撥著琴弦。筱遠一身粗布衣，披頭散發地坐在下方。

    飲河宴請他，餓了他很多天，想以美食誘惑他。筱遠吃光喝光，但對投誠一事不為所動，他轉眼看見珠簾後的蘇陌陌，眉頭一皺。

    飲河注意到這個細節，一挑眉：“聽說，你不喜歡女子？”

    筱遠：“不是我不喜歡女人，隻是沒有機會接觸。”

    飲河：“隻要你留在我國，替我排兵布陣，我就給你無上榮耀。我會給你十分信任，不會像你的君王那樣，鳥盡弓藏，讓你淪陷至此。”他吩咐蘇陌陌來到筱遠身邊，好好伺候他。

    蘇陌陌手指一顫，直接崩斷一根琴弦，然後麵無表情地走到筱遠身邊，低頭行禮。

    “抬頭。”筱遠垂眼看她。

    蘇陌陌抬起頭來，眼中帶淚，顯然不情願被送到一個帝國將領的身邊。為什麽，我明明是王的人，為什麽還要來侍奉你？

    你怎麽也……淪陷至此……

    筱遠本來的目光中透著憐憫，在看見蘇陌陌淚眼的一刹那，心中卻是悲涼地感慨。

    原來連你也……背棄我了嗎……

    第三世的因緣，應和著前幾世的痛苦。人來來去去，換了身份，地位。時來運轉，起起落落，沒有定勢。

    這些情感綿延至今，就像一個解不開的死結。

    無人可以參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