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寂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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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韶華歸夢!
    夜深,雨下得淅淅瀝瀝,澆透頭皮,寒意徹骨。
    “公主,將軍既然說要代你受罰,你還是先進屋子裏罷!山間夜雨寒氣重,你身子骨單薄,可禁不得這罪啊!”皇上身邊的宦官在屋簷下站了許久,終於忍不下去,苦口婆心地勸道。
    我與宇文祁夜一同跪在雨裏,雙膝失去了知覺,我早已記不清跪了多久。
    “黃覺!她若任性就隨她罷!成日裏胡鬧,是該好好給她一個教訓!”皇上淩厲嗬斥從屋內傳來,不給人任何轉圜的餘地,“若你想著去勸她,朕連你一起罰!”
    那宦官黃覺一怔,臉色發白愣在了原處。
    “公公請走罷。昭元一人犯錯,不該連累眾人。”我道。
    “那將軍……”
    “我與公主一心,理應共進退。”
    祁夜清冷地聲音在耳旁響起,我側頭看他,雨水淋濕了他的麵頰,薄唇緊抿成一條線,整張側臉隱隱泛白,無端讓我想起初次與他相遇時的模樣。
    黃覺見我與他皆是堅持,無奈之下隻能歎息著離開。整個出雲驛館在黑暗中沉睡,唯獨皇上暫居的正廳燈火通明。
    嫦婕妤小產,經禦醫搶救終於清醒過來,然喪子之慟令其戚戚。墮子之房血光太盛,皇上隻淡淡問了幾句便作罷,連素來與嫦婕妤交好的蕭貴妃也避諱而行。我這被傾城栽贓的一摔,摔掉了她的孩子,摔得自己連累祁夜遭罪,更摔得整個事態朝愈加微妙的方向發展。
    “你抱著嫦……你抱著她出去的時候……”我斷斷續續地說著,不知是雨還是他之前出門時轉瞬一霎的目光,冰冷到讓我在雨中瑟瑟發抖。
    “小黑,你這次實在莽撞。”
    我不解,問“你既然在父皇麵前說我是無心之失,為何眼前還要怪我莽撞?說到底,你還是認為是我故意害她嗎?”
    祁夜皺眉看我許久,微闔的眸子裏蘊著無底漩渦,道“傾城於情於理也不會對自己的孩子動手。”
    我的心頓時從天上跌入穀底,憋悶已久的心事瞬間被他的話語挑掇起一團無名火氣,道“你這是在同太子一般責難我心狠手辣?還是在心疼那躺在床上的婕妤娘娘?我高息月從未逃避過什麽,也絕不會承認自己沒有做過的事!你若是如此,為何還要在父皇麵前維護我?如果是在同情我,那我絕不需要!你倒不如去同情她,問問她為什麽會把自己弄得今天這個地步!”
    我說著說著,早已滿臉雨水,背後襲來四麵八方的寒意,直抵心髒。宇文祁夜一言不發地看著我,夜雨未歇,下得人心底一陣涼過一陣。
    我沒有看他的表情,自顧發泄“宇文祁夜,你可知我為何討厭哭泣?從小到大,我一直以為強者為勝,誰知它卻在女子當中顛倒過來!弱者的眼淚成了女子傷人的最強武器,我無論有多堅強,總被她們三言兩語的哭泣打敗!以前是,今天是,以後肯定也是如此!可我依舊不會哭,眼淚是施舍給弱者的救命稻草,我高息月永遠用不上!”
    大雨傾盆,我跪在地上如同被萬根銀針刺骨,讓人幾欲逃離。
    我閉上眼睛深呼吸,猛然轉身離開。
    拂袖而去的片刻,他在身後竟沒有阻攔,我腳下步子一滯,旋即大步跑出了驛館。
    我在朝露寺中修行時,淨慧師父講完佛理總會與我說上些個誌怪異聞。我雖不上進,但一直記得她說人有靈魂,子夜的時候陰氣最盛,死人的靈魂便會四處遊躥。我當時隻當她恐嚇我,讓我早些時辰歸寺罷了,直到我獨自一人走在空曠的漢中城,我才知道淨慧師父誠不欺我。
    那個遊魂,就是我。
    我漫無目的地遊蕩在無人的大街上,心中空落落的。這雨將我澆得醍醐灌頂,我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生氣,更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跑到這裏。出雲驛館裏仿佛籠著血色,有我心愛之人冰冷的目光。
    雨中的山城透出陰鬱詭異,家家戶戶大門緊閉。我身上火紅衣衫早已濕透,狼狽得一如孤魂野鬼。
    走著走著,我呆滯的目光中突然掠過一片月白色身影,從我眼前一閃而過,隱在了夜色中。我還未回過神,但相信自己的眼神不會出錯。
    我渾身一抖,暗罵自己禍不單行,倒黴到了祖宗家,難道果真招惹來了鬼怪?一想趕緊又呸了兩聲,祈求祖宗的保佑。
    我壯著膽子往前湊了兩步,深幽逼仄的小巷讓我停下了腳步。
    “喵——”
    一隻野貓突然從巷子裏躥出,淒厲的尖叫劃破雨夜寂靜。
    我一時沒有防備,隻覺一道黑影從我眼前劃過,回過神時竟發現那隻野貓正伏在我的腳下,被打濕的花灰皮毛間一雙碧藍的瞳孔光彩眩目。
    “喵……”它此刻溫順了許多,伏在我腳邊動也不動,隻發出微弱幾聲叫聲,似是受了什麽驚嚇,正瑟瑟發抖。
    我蹲下身看它,發現它的腿已經瘸了,它鼓著碧汪汪的眼睛看著我,模樣像極了一個人,令我動了惻隱之心。
    “哎,你我皆是倒黴之人,今夜你能遇上我是你走運,看在你我有緣,我便好心收留你罷。”我輕抱起它,放在胸前,它順從地伸出舌頭tian了tian我的手心。
    “算你有點良心。”我摸了摸它耳朵道,環顧一圈四周,靜得可怕。“我鼓氣跑了出來,不料沒人來找我,既然有你,我也能找個台階回去。”
    花貓仿佛聽懂了我的無恥之言,“喵”了一聲,表情像是在說我沒救了。
    我心感淒惶,嘲笑自己自欺欺人卻又無可奈何,起身預備往回走。說時遲那時快,正當我轉身之際,突然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拽住,一隻冰冷的手扼住了我的脖子。
    我的神經瞬間緊繃,下意識抱緊了懷裏的花貓。
    “誰?”我故作鎮定地問,盡量不流露出心中的恐懼。
    “這位小姐,你這樣是在害怕嗎?”耳後傳來冰冷而邪佞的話語,語調古怪,是北域胡人特有的口音。
    我動也不敢動,腦子裏迅速做著判斷,蜀地在南,少有異域人士聚集,怎麽會大半夜突然冒出個胡人?
    “你想做什麽?”
    “嗬嗬……”他話語間吐納的溫熱空氣噴灑在我的耳際,讓我不禁打了個寒戰。他的手指拂過我的臉頰,滑膩輕緩,一路激起我渾身的雞皮疙瘩。
    “嘖嘖,中原的小姐果真美麗聰慧。你我能在這個雨夜相逢,你說我想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