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情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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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華歸夢!
沉沉鍾聲敲響,歸元禪寺中香霧繚繞,一派祥和。春日裏娑羅樹抽出了新枝,碧綠的新葉為滄桑古木添上一分生機,微風中紅線搖曳,仿佛在對我揮手,仿佛是初次見我。
“夜月明,此夜難為情。”裴少翊拿起一枚花箋,恨聲道,“這是哪個沒文化的,敢和老子說一樣的話?”
就像突然從忘我禪境中被拉回紅塵現實,十三一番粗俗的話語令我滿頭黑線“大好景致就這樣被你給毀了,早知就不該帶你來打擾佛門清淨。”
十三訕訕,死皮賴臉道“哪個是連溪的花箋?”
我憑記憶翻找半天,卻始終沒有找到。娑羅樹下我與十三二人上躥下跳,猥瑣的模樣嚇退了一眾祈願掛紅線的善男信女。
“……這兩口子忒不講公德,菩薩都被嚇走了!”
“他們會不會有什麽特殊癖好?好可怕,我們趕緊走……”
“快走,快走……”
我拿胳膊肘捅了十三幾下“喂,我覺得咱倆太招眼了,這樣下去恐怕寺裏會來人攆咱們,要不算了吧!”
“不行!”十三態度堅決,“我一定要找到連溪的花箋!”
我翻了一個白眼,正盤算著要不給他胡謅一個,一枚淡色花箋突然遞到了我眼前,兩根修長的手指正好遮住了紙上的字跡。
“姑娘要找的,是不是這個?”低沉的聲音響起,話語有幾分生硬,沙啞的聲線與口音不似中原人。
我生出份防備,將信將疑地接過花箋,連溪的字跡我一眼便認出。裴十三搶過一看,抬頭望著這陌生男子,表情也是猶疑“你是誰?怎會知道老子們在找什麽?”
男子一笑,打開了手中的紫檀折扇“逍遙侯府上的十三少,賀鉞久仰大名。”
“你叫賀鉞?”十三問,“看你不像中原人,倒起個漢人名字。”
“在下跟隨父親在塞外經商,母親卻是漢人。”
我上下打量著這個叫賀鉞的男子,眉宇軒揚,竟讓我覺得有幾分莫名熟悉。賀鉞一身裝扮華貴無比,交襟長袍上金銀絲線繡滿繁複圖樣,領口衣角鑲著五色珠寶瑪瑙,一看便知身份非富即貴。
“你的皮草,怕是也要輸給人家這一身了罷。”我又捅了十三兩下,揶揄道。十三癟了癟嘴巴,將花箋又遞到我眼前,轉移了話題“你看連溪這願望是什麽意思?”
——如明月,千重隔。一樹約定十載愁。
明明是連溪少女的心思,卻在此刻無端戳中了我內心的柔軟之處。“連溪這話的意思是說她思慕的人與她相隔的距離比明月還遠,即使把心願寫在樹上可能要過許久才會實現。”
十三沉吟“她都如此堅持,我要不要也寫一個表示自己的堅定?”
我想也沒想便脫口而出“連溪就在你身邊,你不去追,光想著靠神仙有什麽用?”此話始一說完,我便被自己驚嚇到。因為這句話,讓我在此時此刻格外懷念。
我與十三一來二去幾回,突然發現把賀鉞晾在了一邊。雖隻是萍水相逢,我亦覺失禮,便思忖與他道歉告辭。將將抬頭,我便不偏不倚撞上了賀鉞探究的目光,心頭驀地一跳,慌忙閃躲。
他的眼神向我傳來某種危險訊號,我拉著十三幹笑著向他揮手“今夜我們有約,便不多停留了。公子,告辭,告辭。”
待走遠後十三奇怪問我“不是說要帶我接受佛偈洗禮,為何又跑了?”
我回頭望了一眼,娑羅樹下還立著一抹挺拔修直的身影。我記得臨走之前與他擦肩而過時,他低聲在我耳旁說“昭元大公主,我們還會再見。”
這句話果不其然應驗了。
是夜天子為突厥使臣接風洗塵,以九賓國宴之禮承席鳳影台。蕭崇炎稱病,席間我竟見蓮巫代為出席,忽生故人欣喜。
“聽聞突厥親王今日一到長安,連皇上還沒見,就與姐姐去了歸元寺。姐姐,你與突厥親王是如何認識的?”
席間響起一顯甜糯的聲音,乃蕭家小姐。她身旁坐著多日未見的蘭紹,除了臉盤圓潤了些,其餘一點沒變。
“今日我不過偏巧出宮,竟遇上了一幫異邦人。他自己想去禪寺,命我帶路,使喚人倒是不看身份。”蘭紹話語中透著輕蔑,忽而壓低了聲音,湊近了蕭小姐道“幸而我拿了湖東的名字,若是和親落在了我的頭上,豈不冤枉?”
我在心中默念了幾遍阿彌陀佛,聽牆角的確非君子所為,無奈這個牆角縫太大,顯然是對我說的,不聽實在對不住自己。十三當然也聽到她們的對話,憤聲道“枉我以前覺得她端莊淑靜,簡直瞎了我的狗眼!”
我一愣,總覺得此話不大對勁,但見十三依舊忿恨的樣子,我還是將後話咽進了肚子裏。
皇上自出巡回來後身子一直不大利索,今夜雖對突厥使臣行國宴之遇,想是也要給一眾反對的老臣個交代,以故並未出席。闔宮夜宴乃由燕王與四皇子主位共持。
孔雀翠屏並寶頂華蓋簇擁著沉瞻與景泓而來,二人身側並排而行的便是突厥親王。沉瞻風華絕代、景泓清俊倜儻,突厥王子走在其間竟毫不遜色。三人一路走來引得不少矚目,落座於殿中主位之上。蘭紹此時又開了口“這個叫賀蘭鉞的突厥王子,倒是生得俊朗。聽聞他的的母後便是城陽長公主,倒不知這位和親以救黎民的公主為何不降王位傳於他,而是給了個ru臭未幹的小娃娃。”
“長公主說到底是大周的女兒,自然不會養虎為患。不知這一回,和親這天大的好事當花落誰家?”蕭家小姐在一旁陰陽怪氣地搭腔,許是近來蕭氏風頭正盛,她的氣焰也愈發囂張。
蘭紹斜眼瞟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了絲笑“聽聞這次父皇與突厥親王一致協定以天冊命,宗室的哪個女兒若是被老天爺選中,便是如何也推脫不了的。”
以天冊命?我與十三麵麵相覷,表示不解。一轉頭,隻見一名禮官雙手齊額托著一個蒙著紅綢的玉盤踱步至殿中玉階之下,沉瞻抬手示意,蓮巫從一側長案走了出來,一手掀開了綢布。
“入骨相思君已知,玲瓏骰子做多時。最是癡情長安客,應知此物意相思。”蓮巫拿起竹簡緩聲念道,又從玉盤上取出一枚白玉骰子,“皇上口諭,今日冊命,便以我手中這枚菩提骰子定奪宗室裏的和親人選,一經選中,絕無悔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