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鳴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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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華歸夢!
“你這個小鬼實在可惡!”長生大掌一揮,拍在了阿團的屁股上,“什麽突厥可汗,不過就是一個小娃娃,竟還害得眾人算計!”
阿團吃痛,張口咬在了長生肩頭“你這個奴才,你家主子不是一樣想來害孤王!”說著,他竟放下了懷中的白虎,“阿胭,快去!”
小白虎身手敏捷地從長生的背上跳了下來,邁開輕盈的步子四下迅速地逃竄,一眨眼不見了影蹤。阿團見白虎已經跑遠,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你們以為,這樣就能讓孤王成為冤鬼?告訴你們,涼州城兵力空虛,若不想在半日之內被孤王和母後埋伏於此的突厥騎兵圍剿,現在就放了孤王!”
“你以為現在我放了你你就可以免逃一死?泥別忘了眼下還有一個賀蘭鉞!”我緊跟上前,一把抱過阿團,“長生,九郎現在在哪裏?”
一匹白色駿馬飛馳而來,長生翻身上馬,“公主隨我來,將軍就在前方不遠處!”槍林箭雨之中,我披裹上厚實的牛皮風氈,懷中緊抱著阿團,俯身在後座一動也不敢動。
“長生!”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聲,我回頭一看,賀蘭鉞身抗長刀一騎當先追了上來。“賀蘭鉞追上來了!”
“好你個昭元公主!把他給我交出來!”賀蘭鉞朝我大喊道,一臉凶狠。長生馬鞭一揚,白馬一聲嘶鳴,加快了飛奔的速度。
“想與我比試誰跑的快?中原人可真是不自量力!”賀蘭鉞凶神惡煞地威脅,言語十分輕狂,他策馬追了上來,手中彎刀一揚,在陽光下迸射出寒冽的光芒。我被刀光刺痛了雙眼,感到一陣眩暈。正值我恍神之際,忽然座下一晃,我的整個身子隨之下沉。賀蘭鉞手起刀落之間,馬的後腿竟被他手中彎刀生生砍斷。
“籲——”白馬一聲淒厲嘶鳴,整個身軀前傾撲倒在了地上,震起無數黃沙。我抱著阿團在黃土中滾了數米遠,待我咬牙勉強支起酸痛的身體灰頭土臉地爬起,隻見賀蘭鉞揚蹄快馬自漫天黃沙中朝我的方向奔來,黑色的影子執一把彎刀,猶如奪命使者。
我感到胸口衣襟被阿團緊緊攥住,不由好笑“剛剛不是嘴硬嗎?說到底還是個小孩子。”
“你難道不怕?”
“如果怕,就能活命嗎?我可沒時間害怕。”馬蹄聲越來越近,震得四周黃沙肆揚,連大地都開始隱隱抖動。我看不清長生的方向,亦看不清賀蘭鉞身後如黑色潮水般襲來的兵馬。我撫上散亂的發髻,輕聲安慰阿團“阿團莫怕,抱緊阿姊!”
賀蘭鉞馳馬飛至,我一仰身從馬肚之下而過,高舉的馬蹄自我臉頰掠過,背部緊緊貼著地麵。“嘩啦——”一聲,一股濃重的血腥傳來,我一手抱著阿團一手緊握著金簪,鋒利的簪子刺破馬肚,借著強大的衝力劃開一長道傷口,溫熱的鮮血如同暴雨一般當頭澆滿我周身。我一抬頭,見馬肚中露出一截內髒。頭頂高大駿馬開始劇烈掙紮,幾欲倒下,我強忍住心中不適緊抱著阿團自馬胯下翻出。
我再次爬起來,四下裏仍舊看不見長生的影蹤。但見賀蘭鉞亦隨之搖晃著身子從黃沙中站起,狼狽不堪的臉上寫滿了殺機。“眼下看你如何逃!”
整個大地開始劇烈地搖晃。賀蘭鉞看著我如同看著籠中之物。他一手抹掉嘴角的鮮血,一揮手,身後無數兵馬齊齊湧來,“阻止我登上王位的人,必須死!”
“你想登上王位,那麽此刻必須付出代價!”我看著賀蘭鉞身後的軍隊越來越近,放下懷抱中的阿團,伸出一隻沾滿鮮血的手緊緊拉住了他,麵對眼前的賀蘭鉞嘴角揚起了一絲笑。
“死到臨頭你還嘴硬,既然你想壞我大事,我也顧不得與中原的情麵!”賀蘭鉞往後退了一步,“放箭!”
賀蘭鉞一聲令下,鳴鏑聲再次嗡響,千萬枝白翎長箭如同漫天飛蝗,自四麵八方湧來。賀蘭鉞臉上的笑意愈來愈明顯,風聲呼嘯而過,驟然定格在一個扭曲至極的表情。
帶著血腥的風沙擦過我的臉頰,賀蘭鉞雙膝彎曲在我眼前徑直跪倒,瞪大了雙眼驚恐地望著我與阿團,似乎受了什麽巨大的痛苦。
“撲通”一聲,賀蘭鉞一頭栽倒在地,背上插滿長箭。汩汩殷紅鮮血似溪流淌過,阿團低頭看著腳下蜿蜒開來的血跡,遲疑問我“喂,他怎麽了?”
“他死了。”我輕描淡寫地回答。塵埃落定,我看清了朝我奔馳而來兵馬。萬箭穿心,是宇文祁夜與狂傲自大的賀蘭鉞之間最終最不可預料的盟約。
長生翻身下馬,幾步向我跑來,身後無數穿著寒鐵鎧甲的神策軍收起了兵刃,跨坐在馬上向我行禮“參加昭元大公主!”
雄渾的聲音震得天際都在回響,皆是鐵鑄銅澆的激越之喊。記憶倒退回四年之前,再一次與神策相逢,我不再是當年西武城門上為情所困的少女,和親落魄,危急之時我竟不知原來自己可以這般孤勇。
“轟隆——”一聲,黃沙彌漫的天空突然爆炸開金色火花,似百鳥爭鳴,頃刻覆滅在西天。
我側目而視,阿團靜靜望著天空,臉上的表情平淡,動了動嘴皮像是自言自語“他們去了……”
我心中咯噔一下,立馬反應了過來,“長生!速速通傳將軍,涼州即將淪陷!調頭,我們在涼州會合!”
我馭馬狂奔,一顆心撲通直跳。“公主!”長生追了上來,“在下有一事不能再瞞您了!”
我手中韁繩一緊,馬步瞬間慌亂。我壓抑住心中竄起的不詳預感,問“何事?”
“將軍重傷,並未痊愈。此次圍剿將軍隨親自上陣卻隻能鎮守後方!賀蘭鉞趁人之危以涼州威脅,將軍萬不得已才與他締盟!眼下賀蘭鉞已死,突厥內亂,和親定當作罷!臣奉將軍旨意,懇請公主莫再插手此事,速速歸朝!”
“你說什麽?”我的音量驀地抬高,“他宇文祁夜將我高息月視作了什麽人?他為我赴死,我又豈可貪生!這次我誓要與他共進退!駕!”
我揚起鞭子狠狠落下,馬蹄擾得我心亂如麻,我想了一想,一狠心將阿團從長生馬背上拽了過來,對身後神策軍命令道“長生率領十人前去通傳將軍,告訴他涼州有難,昭元綁了突厥可汗。教他火速尋求其他州府兵力支援!其餘人,跟我走!”
顛簸的馬背幾欲將人的骨頭抖散架,阿團起先還拚命掙紮,此刻早已被顛得臉色鐵青。“之前你自稱阿姊,孤王還以為你是真心救孤王。如果想以孤王阻止攻城,你趁早死心!你以為當你趕到的時候,涼州還有幾個活人?”
“你給我閉嘴!”我嗬斥道,“小小年紀便張牙舞爪,是何人教的你?”
“這還用得別人來教?”阿團嘲諷,“你也活在皇宮中,難道你不是這樣?”
他的反問讓我一怔,鼻中竟莫名一酸,連話語都軟了下來,“我和你一樣,所以,我不會真的害你。”阿團的表情先是一愣,爾後露出一絲懷疑。我對他露出一個微笑,握緊韁繩加快趕路。
阿團伸手抓緊了我殘破的嫁衣,半晌,別過頭扭捏地小聲說,“你剛剛笑的樣子,很像我的母後……”
風沙吹刮過我的臉頰,硌得眼角生疼。
我與神策快馬加鞭,終於在次日淩晨趕至了涼州城。黑夜垂下它猙獰的十指,緊緊包圍住這一片死寂的邊城,風聲淒厲,仿佛誰的哭泣嗚咽。
今日朔月,夜幕上隻零星擺布幾點慘淡寒星。我站在城門下,舉頭望見涼州城樓上燈火通明,城內傳來幾陣打更聲,漸響減弱,透出說不清的詭異。
“公主,當心埋伏……”一名神策首領低聲提醒,四下裏靜悄悄的,沒有一絲人氣。阿團在我背上睡著,我用眼神示意,他立馬心領神會地向身後神策揮手示意。隻聽見一陣兵器哢噠上膛的聲音,無數神策軍架上弓箭長弩,將城羅團團圍住。
按常理推算,以突厥大軍圍城攻勢,此刻涼州必然已經淪陷。宇文祁夜負傷,腳力遠比我們緩慢,此刻城內未見任何動靜,就更顯得蹊蹺。這到底唱的是一出空城計還是守株待兔,著實令人費解。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先前不動聲色除掉生子賀蘭鉞,調虎離山之際再攻涼州。這一位突厥皇太後,果真名不虛傳。
“你們埋伏於此,我上城樓一探究竟。”我將阿團交到神策首領的手中,一臉凝重道,“若有異樣,鳴鏑相告!你們盡力攻城,我會趁亂點燃城樓烽火台,一定要撐到將軍率領其他州府兵馬趕來支援!”
神策首領一怔,爾後麵上對我露出了敬佩的神色,“公主放心,末將定不辱使命,誓保涼州與公主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