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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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華歸夢!
我清醒過來的時候,感覺到身旁正坐著一個人。微微張開雙眼,隻覺頭頂籠罩著一片黑色的影子。我渾身酸痛無比,吧唧了兩下嘴皮,沒有言語什麽便循著舒服的位置往他身邊蹭去。
一隻厚實的手掌撫過我的下巴,在我臉頰上流連不已。我感到一陣輕微瘙癢,哧地笑出了聲,卻依舊閉著眼睛假裝沒有醒來。那隻手繼續向下,掀開了我的衣領,沁人的清涼膏體輕柔地覆上我的鎖骨與肩頭,被他以溫熱的指心輕輕按摩。我不安地扭動幾下,翻了一個身正對向他,用手指了指自己另一邊肩膀。
他被我這個模樣逗樂,低聲笑了起來。空氣裏彌散開藥膏淡淡的清香,我有許久沒有聽到如此溫柔動聽的笑聲,心中一時之間被幸福盈滿。“九郎,我好想你……”我拉住他的手,低低嘟囔著,莫名的委屈。
“小黑,我回來了,這次再不會離開你。”祁夜俯下身單手環抱住我,說,“不要亂動,我先給你把藥膏攃好。”
我依舊不安分地扭著,隨意哼哼了兩句,攀上他的雙臂,卻聽他一聲悶哼,整個身子都僵硬了起來。我感到異樣,睜開雙眼一看,祁夜左肩與和右手上皆嚴實地纏著繃帶,麵色上帶著些許蒼白,讓我不禁心頭一抽。
“怕了?還是心疼我?”祁夜見我的表情糾結,竟抿嘴輕笑,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大手貼在我的臉頰,眼神中流露出疼惜,“這麽久不見,小黑,你瘦了。”
我聽後低頭將自己的打量一圈,身上那一襲破爛不堪的嫁衣早已經被換成輕薄的素色綢衫,雪白的肌膚若隱若現。我在他的目光之下騰地羞紅了老臉。祁夜不解地看我,問“我說你清瘦為何你會臉紅?”說著又掃了我幾眼,似乎會意了過來,嘴邊的笑意愈漸明顯,“似乎那裏也瘦了……”他將尾音拖長,意味深長地將目光落在我身上某處。
“你!”我一個枕頭砸過去,掄在半空突然反應過來他有傷在身,手上力度一減,有氣無力地搭在了他的頭上。“你為何要答應賀蘭寂接他三箭?援軍不久即至,你還把自己搞得遍體鱗傷,豈不是多此一舉嗎?”
祁夜攬著我的手臂緊了緊,道“我孤身先來救你,便打定了不能讓你受傷分毫的決心。小黑,你知道嗎?隻有你毫發無損,我才能贏。”
他說這一番話之時,語氣淡淡,其中透出的深情卻仿佛融入了骨血之中。我鼻間一酸,低頭自顧打趣道“近日是怎麽了?總覺得想哭。聽你這麽一說我明白了,以後我若變成了一個愛哭鬼,定是你慣出來的。”
“你習慣在外人麵前逞強,可在我麵前又何須假裝?想哭便哭出來罷,受了委屈還有我。”祁夜定定地望著我,“夫妻之間,應當有難同當。”
“夫妻……”我將這兩字小心地放在嘴邊揣摩,帶著一份謹慎與遲疑,猛地茫然地抬頭紋祁夜“九郎,你捏我一把,我感覺我在做夢。”
祁夜儼然失笑“怎麽會是做夢?”他低頭望著我,從那目光中我讀出了絲苦澀,“承諾給你的婚禮,到今日還沒實現……小黑,我早把你視為妻子,這不是夢。”他的話讓我想起這麽久以來的兜兜轉轉,走到這一步,有很多我曾經看重的東西早已變得不再重要,而真正重要的,已經回到了我身邊。
“小九?”我遲疑喚他,“祁夜,我能不能這樣叫你?”
祁夜點頭,良久,問我“小黑,你就不想再問點我什麽?”
我搖了搖頭,迎上他的目光,道“其實很想問你,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娶我?可是你現在就在我身邊,這就足夠了。”
掏心窩子的體己話說得我與祁夜二人相對無言,默默依偎在一起。“將軍,醫生說該換藥了……”長生的聲音自門口響起,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從祁夜懷裏露出頭來,想避一避嫌,卻被他一手按了回去。
長生進門見如此情形,卻是見怪不怪“將軍,藥醫在外等候,換好之後再與公主溫存也不遲。”
我被長生的話語搞得老臉通紅,嘴角不停地抽搐。祁夜卻坦然起身,將我腰間滑落的背角拉上,捂上了我的全身,伸手理了理我額邊散亂的發絲,道“你先歇息一會兒,等我回來帶你去個地方。”
我應了一聲,即使被被子捂得嚴嚴實實也抑不住內心的甜蜜,祁夜方踏出兩步,我又叫住了他,他回頭好笑地看著我,帶著無奈與寵溺。“我有東西給你……”我指了指堆在一旁的衣裳,小聲說,“就在那裏麵放著。”
手法笨拙的同心結握在祁夜的手中,就如同握著我期待中有些羞赧的心,他一雙漆黑眼眸凝視著我,蘊著深深的笑意,我麵上一熱,翻身將頭蒙進了被子裏。
這樣輕鬆愉悅的心情並沒有保持太久。當我傍晚與祁夜一同出門,坐在馬車裏看著一派淒涼情形的涼州城時,我的心情變得十分沉重。
突厥屠城之夜,趁戍守神策軍衛赴幽州之際而大肆燒殺掠奪,涼州城一夜之間化為斷壁殘垣。留守的涼州刺史一府浴血奮戰,最終卻是葬身火海、屍骨無存的下場。
“伯父戎馬一生,最終卻死在突厥人手裏。這仇,來日我一定要報!”刺史府邸廢墟上,祁夜從一堆燒焦的斷木中取出一塊木匾,借著昏暗的光線,斑駁的牌麵上“宇文”二字依稀可見。我歎息道,“刺史忠心,宇文一族皆是大周的驕傲。九郎,這仇一定會報,刺史九泉之下定能安息。”
他沉默了良久,突然問我“小黑,你說人死後會留下什麽?”
我心頭莫名一抽,抬頭,漸漸低垂的夜幕鋪灑開點點繁星。邊塞天空高曠遼遠,璀璨的星河一眼望去沒有盡頭。
“會留下回憶罷。”我輕輕蜷起了手心,站在他身旁,一動不動地望著夜空,“初暘死了這麽久,我一直記得他,記得我少不更事的時候辜負了怎樣的一段感情;星奴也死了,他死的時候告訴我不要哭,我想我也會一直記得這句話,偶爾望著夜空中的星星,便會想起他,想起他說不要哭。可能就是這樣,我才能走到現在,遇到你,然後一點點變得勇敢堅強。”
祁夜與我並肩而立,夜空之上星辰瞬息萬變,“人死後,留下一抔黃土一個諡號,供後輩緬懷瞻仰。可是我記得以前在西涼,姑母曾告訴我,人死後會變成星宿,指引存活在這個世上你還牽掛的人不會迷失方向。我一直相信會是這樣,所以我很想帶你去西涼,看看那裏的夜空,告訴天上的父母,我找到了我的月亮,不會再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凝望著祁夜的側臉,漫天星輝落入他的眼中,也奪不去他眼底的那份光芒。恍神之際,祁夜招來了馬車,一掃方才麵上的凝重,對我狡黠一笑“走罷,現在就帶你去做我想做的事。”
宇文祁夜這句話帶著很大的歧義,一路上我回味於在廢墟上他的話語之餘,不禁對他的這句話產生了懷疑與……期待。他最想做的事?我偏頭偷偷看了斜倚在一旁氣定神閑的祁夜一眼,將這句話與平素裏他厚顏無恥的德行聯係在一起,不禁打了一個哆嗦。
“你很冷嗎?”祁夜懶懶開口,藏不住嘴角的笑意,“冷的話我沒有多餘衣服給你,你不如在車裏跑兩圈罷。”
聽出了他話裏的調笑,我作勢捶他,落在身上卻成了類似撒嬌的嗔怪,我在心中鄙視著自己,感到一陣惡寒。遂白了他一眼,道,“少拿此事笑話我,如此以後再不搭理你。”
話音剛落,一件紅色的煙羅罩衫落在我眼前,“早讓人為你被上了衣裳。邊塞夜裏涼意重,你穿著這些子霓裳羽衣,自然會冷。”
我一手接過,心中趟過暖流,口上卻澄清辯駁“我哪裏是冷著了。分明是你剛才說的那番話教人害怕。”
祁夜挑眉“什麽話?”
“你說……要帶我去做你想做的事……”我越說聲音越小,猶如蚊蠅嗡嗡,眼神一個勁亂瞟,“誰知道是什麽事情……”
祁夜聽完沉吟一聲,托腮作思索狀“唔,我當時沒說清楚,眼下我們是要悄悄出塞去西涼。”注意到我麵上震驚的神色,調笑道,“你露出這副表情是失望還不不甘願?還是說……”他刻意拉長了話語,嘴角勾起壞笑,“小黑,你希望我對你做什麽事情?”
“我……我……我沒有!”我像被人踩住了尾巴,心虛不已,連話語都結巴起來。祁夜好笑地看著我,片刻,低頭在我發間落下一吻,眼睛晶亮一如黑色寶石,“我有,小黑。我想為你做很多事,從現在開始,用一生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