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引而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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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至清明,北方四野依舊一片蕭條,呂梁山和霍山交界處,汾水奔騰而下,將河東郡一分為二。

    背河一片空闊的山穀,草地冒著新綠,田地荒蕪,放眼望去都是簇擁的圓帳,戰馬嘶鳴,一片喧騰之聲。

    數日前,三萬匈奴騎兵聚集於此,與平陽的官兵主力對峙,準備一鼓作氣攻入河東郡。

    南匈奴單於於夫羅曾劫掠中原,被曹操擊敗之後歸順漢室,一直定居西河郡,建王庭於美稷。

    雖然畏懼漢軍的強大,但中原的富庶讓匈奴人食髓知味,偏安一隅,對中原的美女、食物、美酒等都念念不忘。

    於夫羅去世之後,其弟呼廚泉繼位,其子劉豹被立為左賢王,聽聞曹操官渡兵敗,迫不及待地匈奴人再次開始劫掠。

    這一次匈奴人傾巢而出,單於欒提呼廚泉進攻河東郡,左賢王劉豹率兵攻打樓煩,趁著鮮卑人攻打雁門關,洗劫太原。

    西河郡早在於夫羅時期就被洗劫一空,荒無人煙,匈奴人卷土重來,一路直衝到河東境內,搶掠燒殺,直到汾水擋住了他們的無往不利的鐵騎。

    就在匈奴人準備強行渡河之際,劉備援軍趕到,半月內大小十餘戰,連戰連捷,官兵士氣大振,將匈奴人逼退至平陽。

    呼廚泉聽聞前軍失敗,勃然大怒,傳令各路人馬都到平陽集合,為死去的族人報仇,也準備徹底打敗劉備,這樣便無人能阻擋他們的鐵騎南下。

    一騎快馬沿汾水而來,馳入官兵大營,那人身背令旗,無人阻攔,靠近中軍大帳才翻身/下馬。

    “左將軍令!”傳令兵取出信封,快步走向大帳,早有親兵接過書信,帶著他一同進帳。

    中軍大帳內,司馬懿正與關羽核對一張地圖,山勢地形一一標注清楚,匈奴兵的分布也都羅列其上。

    關羽先接過書信,看罷之後遞給司馬懿,撫須道:“大將軍催戰,恐怕無法再拖延下去了。”

    司馬懿略微掃了一眼,笑道:“大將軍遠在千裏之外,豈知前軍軍情?主公將信原封不動送來,並未有任何將令,實則是叫我等見機行事。”

    關羽丹鳳眼眯成了一條縫,語氣中透著不滿:“如今各處兵馬已經備好,隻待雷霆一擊,軍師卻遲遲不動,任憑匈奴四處搶劫,究竟是何用意?”

    若不是劉備專門交代,行軍要聽司馬懿調動,加之這段時間司馬懿用計戰無不勝,他早就出兵殺入匈奴大營去了。

    司馬懿眼中精光閃爍,笑道:“孫子曰: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雲長熟讀兵書,想必也知其用意吧?”

    關羽抓著長髯停頓片刻,不解道:“隻是我們在平陽駐軍七八日,已然示弱於敵,匈奴人心驕誌懈,這還不夠嗎?”

    “不夠!”司馬懿淡淡一笑,搖頭道:“其一,時機未到,其二,人心未附。”

    關羽臥蠶眉微微挑動,言道:“先前匈奴兵四處分散,兵力不足,軍師伺機而動,雷霆一擊,無往不利,如今兵力多出我軍三倍,此計恐怕不妥。”

    司馬懿言道:“鷙鳥將擊,卑飛斂翼;猛獸將搏,弭耳俯伏。匈奴雖然兵多,卻不過是我們的獵物,要捕獵,自然需要一些耐心和隱忍,三軍引而不發,正是為等待最佳時機。”

    自從司馬懿擔任軍師以來,都是謀定而後動,想想先前大小十餘戰,果然如猛獸獵食,一擊必殺,但這等待的過程實在讓人難熬。

    張飛這幾天就是耐不住性子,與司馬懿爭吵幾次無果,最後幹脆避而不見,整日在軍營練兵泄憤,搞得士兵們叫苦連天。

    關羽閉目思索片刻,終於輕輕歎了口氣,又問道:“此戰與人心有何關聯?”

    司馬懿不答反問:“自我們到了河東之後,雖每戰皆勝,但進城之後,人心如何?”

    關羽歎道:“朝廷衰微,戰事頻發,某所到之處,百姓皆避官兵如蛇蠍一般,無法安撫人心。”

    司馬懿淡笑道:“畏懼隻會讓人心離散,敬畏方能收服人心。”

    關羽疑惑道:“軍師的意思是……”

    司馬懿言道:“不知死之悲,焉知生之歡?不叫其受些苦難,他們如何會明白官兵的作用?護佑一方平安,終究不如拯救百姓於厄難之中!”

    關羽丹鳳眼猛地睜開,寒光閃爍,沉聲道:“軍師按兵不動,莫非有意為之?”

    司馬懿卻不為所動,淡笑道:“百姓不滿官府約束,故而避官兵如虎狼,心中生怨,由怨生恨,久而久之,便為叛亂之事,但他們卻不明白一個道理,若沒有官府軍兵,他們連妻兒田產都保不住。”

    關羽曾經流/亡江湖,深受官府、豪強之害,蹙眉道:“若能吏治清明,誰又願為叛亂之事?”

    司馬懿歎道:“人性向來自私,即便如此,百姓一樣會因賦稅等事而心中有怨,唯有讓其心存敬畏,當思安身立命來之不易,方可人心歸附,這件事……由匈奴人來做,再適合不過了。”

    關羽此時終於明白了司馬懿所說的人心,就是讓百姓們飽受匈奴之苦,才會明白官兵的好處,在絕望之中將其拯救出來,他們才會感恩戴德,心存敬畏。

    沉默片刻,關羽才緩緩說道:“如此狠決,是否有些不近人情了?”

    司馬懿聽出關羽的不滿,言道:“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計,主公四處流落,若人心不附,如何能夠立足河東?”

    關羽撫須歎道:“兄長誌在複興漢室,救萬民於水火之中,當真是道阻且長呐!”

    司馬懿忽然意識到自己說的話太直白了一些,再次解釋道:“這也是因時機未到,不得已而為之,主公向來以寬仁愛民示人,這惡人我們做不得,主公更做不得,但總要有人來做,順勢而為,有何不可?”

    關羽撚須沉吟不語,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卻又無法反駁,司馬懿視百姓如草芥,卻又是為了收服人心,怎會如此矛盾?

    司馬懿見關羽還在糾結,隻好寬慰他道:“待戰事平定,再用寬政/治民,兩廂對比,百姓方知主公仁德,自會甘心擁戴,吾不取小利以示無能,是為長久之計也。”

    關羽這才心中坦然了一些,點頭道:“智者所謀遠,所圖大,軍師為謀大事而舍小利,關某受教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