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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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是需要有點兒精神的,有點兒通靈的精神的。人不是神,無法腳踏祥雲或者自帶頭頂光圈,人通靈的精神需要落實在一些通靈的時間裏。明代嘉靖、萬曆年間的陳繼儒在《太平清話》中列舉了一些東方文化中通靈的時間:“凡焚香、試茶、洗硯、鼓琴、校書、候月、聽雨、澆花、高臥、勘方、經行、負暄、釣魚、對畫、漱泉、支仗、禮佛、嚐酒、宴坐、翻經、看山、臨帖、刻竹、喂鶴,右皆一人獨享之樂。”

    上述列舉的通靈時間都需要一些器物實現:焚香需要香爐和香,試茶需要茶盞、茶壺、茶,洗硯需要硯台,鼓琴需要古琴。

    我案頭常放幾件古器物,多數能用,喝茶、飲酒、焚香,多數是宋朝的,相處久了,看到窗前明月,知道今月曾經照古人,會替蘇東坡問,“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一盞。北宋建窯兔毫盞,撇口,直徑約10厘米,黑胎,醬黃色釉,釉中有筋脈狀黑褐色紋樣,俗稱兔毫,盞底修足工整,盞外施釉不到底,凝聚處如淚痕。

    一罐。宋金鈞窯雙耳罐,敞口,無頸,斜肩,圈足,內外壁滿厚釉,底足不施釉。

    一印。宋圓雕羊鈕白玉印,微沁,兩厘米乘一厘米見方,宋代喜歡用玉雕羊,雕工極細,羊神態自若,麵部由多個棱麵組成,體現宋代動物玉雕的特色。

    我很難用語言形容這一盞、一罐、一印的美。我一直認為,文學首要的目的是求真,探索人性中無盡的光明與黑暗。真正的美,隻可意會不可言傳。在真正的美麵前,文字常常乏力。白居易說楊貴妃,“芙蓉如麵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然而這麽多年過去了,白居易這句詩流傳下來了,我們還是不知道楊貴妃到底長什麽樣子。

    如果勉為其難,用語言形容這三件器物呈現的東方審美:

    東方審美就是實用之美。建盞的口沿很薄並且向外撇,喝茶的時候,上下唇貼上去,非常服帖,建盞的壁很厚,茶湯倒進去不容易涼;鈞窯罐的形狀很美,哪怕不插花,擺在案頭就很養眼,釉厚,千年過後的今天,還是能當實用的建水,不漏不滲;千年過後的今天,玉印摸上去還是滑膩不留手,順手、順心。

    東方審美就是傳承之美。這三件器物,我都見過類似器型和做工的同類,在沒必要改變的時候,古時候的匠人竭盡心力傳承前輩匠人精心塑造的美,恭敬從命,細節一絲不苟,大局隨心所欲而不逾矩。

    東方審美就是自然之美。它們似乎都不是主觀設計的產物,古時候的匠人隻是努力把它們恢複到了它們天生應該的樣子。拿起青黑的建盞喝一口當年春天摘的古樹生普,冷澀而後甘,山林的春天就在唇齒之間,“一杯落手浮輕黃,杯中萬裏春風香”。插一枝蓮花到鈞窯罐,仿佛養一枝蓮花在一個小小的天青色的水塘,“雨過天青雲"po chu",這般顏色做將來”。

    審美的確需要天賦,但是天賦需要點撥,後天熏陶也能在相當程度上彌補天賦的不足。多花點兒時間在這些通靈的事兒上,人容易有精神。多用些美物做這些通靈的事兒,人更容易有精神。精神即是物質,物質即是精神,本一不二。年輕的時候喜歡透過現象看本質,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常常將天地揣摩,希望終有一日妙理開,得大自在。人慢慢長大,喜歡略過本質看現象,一日茶、一夜酒、一部毫不掩飾的、一次沒有目的的見麵、一群不談正經事的朋友,用美好的事物消磨必定留不住的時光。所謂本質一直就在那裏,本一不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