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炁者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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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家丹房。

    白術結跏跌坐,胸膛微微起伏,呼吸聲在鼻尖似有似無,微不可查。

    幾個時辰前,他和鐵柱親手葬了宋遲。

    心中的迫切感驅使他盡快將赤龍心經入門,隻有成為胎息,在這個詭異的世界,他才能稍有幾分立足之地。

    將鐵柱勸來丹房後,兩人又零零散散拾了些兵器、甲胄,地洞轟然關上的時候,鐵柱有些悵然若失。

    若他不是趙修身邊的下人,若趙修不是將書房修在地下隻怕白術在災變初始,還未明了屬性麵板的要義時,就被群屍吞食殆盡了。

    白術搖搖頭,將腦中思緒一掃而空,重新陷入坐定。

    約莫兩炷香後,例行完成每日長春功的運氣,他才從肺裏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精神振奮起來。

    鐵柱正尋了個角落,抱著長棍打瞌睡,謝梵鏡在小爐子邊逗貓玩。

    一想到宋遲,饒是白術也不由得生出絲悵惘。

    既然別人靠不住,那麽能依仗的,就隻有自己了。

    他注視丹房裏那一口口烏沉的大鐵箱,眼底閃過絲火熱。

    昨天,在謝梵鏡的辨識下,他已粗略認清了這些丹藥的品屬和效用。

    三十二口鐵箱,共有五種丹丸,三門藥液。

    十二箱豹胎烏參丸,其中功效自不必提,接下來赤龍心經的入門,白術少不得要用上它。

    兩箱洗神丹,能洗魂淨心,不受陽火外魔的侵擾,服食後,能增進練竅突破陽符的幾率,可以說除金剛丹外,它便是這丹房中最珍貴的事物。

    四箱玉骨丸,是專用於肉身的寶丹,能使骨骼璀璨晶瑩如玉柱,突破凡人體的極限,骨是生精所在,它對旺盛血氣、堅固內腑同樣裨益匪淺。

    五箱益氣內丹,是用於療愈傷勢,但它的藥效隻是平平,況且白術有大圓滿的長春功,此物對他卻無多大效用。

    最後一箱,則是那顆金剛丹。

    至於那藥液,分別是三箱冥,三箱搖光寶液和兩箱飼靈水。

    冥是陰邪地誕生的石乳,隻需一滴,就足以讓胎息武夫爛肚穿腸,即便是練竅境,若是沒有防備,也得狠狠吃一個大虧。

    白術對它倒是沒有什麽需求,現在他也不用去暗算什麽人。

    冥雖為毒物,卻是百毒手修行的重要寶材,可惜白術並未在藏月樓找到這門武技。

    至於搖光寶液,將它同清水三七均開後,滴在眼中,可以大幅度增強目力。

    飼靈水,顧名思義,是趙家族人用來豢養寵獸的,對白術也是無用。

    三十二箱,看似琳琅滿目,他能用上的卻並不多。

    無非寥寥幾種罷了。

    可單是眼前的三十二箱,其中蘊含的財貨價值就足以比肩汾陰城中的小世家了。

    修行一道,法、侶、地、財。

    他坐擁一個丹房的小半數珍藏,勉強也算能應上這個財字。

    “好了。”

    不知不覺,謝梵鏡抱著貓湊上來。

    “你的水好了。”

    她又重複一遍。

    “多謝。”白術一笑,摸了摸貓頭。

    揭開小爐蓋,熱水燒得正沸,白煙滾滾衝天而起。

    白術揭開蠟封,從白瓷小瓶倒出一顆豹胎烏參丸,直直投入滾水。

    呲——呲——

    白煙驟然停熄,丹丸在沸水中極劇消融,原本沸騰不休的水麵像染上一層霜,慢慢平息下來。

    “真神奇”

    白術隨後將小瓶扔開,好奇蹲下身。

    將小爐從火堆上提下來,用不多時,爐裏的滾水都已凝固成膏狀,像過夜的魚凍。

    白術伸手輕輕一觸,入手時竟是奇異的一片冰寒,濃鬱的藥香從膏裏噴薄而出。

    他剛解下外衫,突然想起一件要緊事。

    “閉上眼,不許偷看。”

    他拍拍小女孩懷裏的貓頭,嚴正囑咐。

    “哦。”

    謝梵鏡似懂非懂閉上眼睛,直直杵在跟前。

    “去架子後麵。”白術無奈,“對著牆,我喊你轉過來,你才能轉過來。”

    “哦。”

    謝梵鏡抱著貓走去架子後,頭抵著牆,乖乖站好。

    白術:“”

    空氣中的藥香愈發濃鬱,鐵柱打了個噴嚏,迷迷糊糊望過來。

    “開始了。”

    白術褪下衣衫,盤膝坐下,用手挖出一大塊膠質藥膏,均勻抹在全身。

    “好像也沒什麽感覺”

    很快,小爐裏的藥膏都被他用盡,除了有點涼和香氣越來越醇厚外,似乎並沒有什麽變化。

    “假藥?還是我漏過了扭一扭和舔一舔的步驟?”

    白術撓撓頭,一臉茫然。

    “假藥啊?”

    鐵柱敏銳地發現了盲點,還沒等他繼續,不遠處,白術臉色登時猙獰起來。

    痛!

    痛!!

    痛!!!

    白術五指深深陷進掌心,忍不住嘶吼出聲。

    喉嚨裏像吞進一塊火炭,聲音都變得幹啞。

    像是無數根細針不停在皮膜上穿來刺去,尖銳的痛感從身體各處傳來,而骨骼深處,突然瘙癢難耐,如若小螞蟻在內裏輕輕、輕輕地爬,他恨不得挖出皮肉,狠狠抓一下。

    白術幾乎要在地上打滾,腦海終是最後一絲清明,促使他勉力盤坐,運轉心法。

    “炁者虛也,炁者無也,炁者通也,炁者風也,炁者動也,炁者象也,炁者變也,炁呼吸也,炁者輕舉也,炁者飛揚也”

    每一個經文激蕩,都像大錘一把砸向頭頂。

    “炁者光象也,炁者能匿影藏形也,炁者能運轉也。歎其神炁變化功能,不可尋測矣”

    一絲絲熱感,慢慢,隨著心法的運轉逐漸從皮膜下生出。

    先是手指,緊著著,又蔓延到掌心。

    那是種狂暴卻溫煦的暖意,連身體的痛楚一時都仿佛麻木了,白術心中一喜,還未等他高興,猛烈地,排山倒海的劇痛再度襲來。

    眼前突然一黑,那剛剛產生的熱感也消失無蹤。

    他雙目通紅,壓抑不住的低吼從喉嚨裏響起。

    視野裏一片朦朧,像霧裏看花,眼前的事物從一個變成兩個,兩個變成四個,再一恍惚,又變成無數個。

    密密麻麻的重影在眼前飄蕩,窒息的沉溺感一傳來。

    更痛了!

    白術終於明白,為什麽趙修他們對豹胎烏參丸畏之如虎,甚至聞風色變,這種痛楚幾可摧垮人的理智。

    不知不覺間,白術已不複盤坐的姿勢,他五指成爪,深深摳進地麵,指尖處血肉模糊。

    鐵柱愕然地看著他,慌張起身,想拉住他,卻又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