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3 小九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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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城主宮出來時,夜幕已經悄悄拉上了,朝街上望去,能看到零零散散的昏黃的燈光。餘涼低頭著看地上,這條他曾走了無數次的路,這地上的磚塊的輪廓他似乎都記得清清楚楚。哪裏缺了一塊、哪裏凹下去了、哪裏的磚塊是新填上的……熟悉的場景,卻少了熟悉的人。
餘涼默默走著,兩座房屋之間的巷子十分安靜。然而走著走著他停了下來。
“你們也來了。”餘涼說。
“她在哪?”光站在屋頂上,眼看著前方。
“誰?”
“嗬,裝得挺認真。你知道我問的是那個女孩——餘暉之女刀子嫣。”
“你們想要的是雙赤,找她何事?”
“你真是越來越會裝傻了,我感覺已經無法跟你溝通。原以為你和城主見麵能給我帶來什麽新的消息,竟然什麽都沒有。”
“那你也都知道了,我沒有其他的東西可以說的。”
“我想或許是時候糾正一下我們之間的關係了。誓裁想借我和影來除掉你們,但實際上是想把我們都除掉,我們都是受害者,更何況他恐怕屍體都爛成血水了,我們之間這樣直接的鬥爭也就自然不存在了。這次我找餘暉之女,是有一事相求。”
“一事相求?”餘涼可不信。
“在雙赤時,我被神劍灼傷,雙赤上的炙熱殘留在我體內無法驅除,她體內有餘暉之芒,可以助我除去殘留在我體內的炙熱。”
“要我相信你?”
“難得我對你掏心掏肺,你竟舍得不相信?”
“我在雁南見的她最後一麵。”餘涼說完就朝前走去,他的確說了真話。
“小心北城的人。”光說道,他為餘涼說的消息給了回報。
餘涼聽後立即停了下來,回頭看,卻發現屋頂上已沒人了。
餘暉閣。
尤瑩一直喊著要出去玩,但是刀歌沒有同意。作為補償,刀歌帶她來了餘暉閣的頂樓,在這裏看落日,也叫上了無泫。日落已經很久了,他們三個卻還坐在這裏。
“我上次來這裏的時候,樓下全是兵,拿著武器追殺我們。”刀歌忽然想起了往事。
尤瑩:“為什麽要追殺你們啊?”
刀歌:“阿奇擋在入口那,來一個就殺一個,他們上不來,就隻好在下麵用武器捅,這裏本來到處都是窟窿的。”
無泫有些驚訝,問:“那你們怎麽逃走的呢?”
刀歌:“涼叔救的我們,還有四個誓裁師。”
尤瑩又問:“誓裁師是什麽?”
刀歌:“可惜他們都死了……”
無泫:“為了救你們?”
“不是。”刀歌搖搖頭,站起來走到護欄邊上,說,“不是為了救我們,是為了救這座城裏最重要的東西。”
無泫:“這座城裏最重要的東西……”
刀歌:“誓言。這座城叫誓言之城。”
無泫:“誓言之城……”
刀歌:“他們曾立誓效忠誓裁,可誓裁命令他們殺屠戮無辜。”
尤瑩:“誓裁又是什麽?”
無泫:“原來是這樣……”
刀歌:“如果不是他們,我們恐怕早就死了。”
尤瑩喊道:“歌刀,你為什麽總是不回答我!”
“你問的問題我都跟你說過一遍的啊……”
“你說過嗎?”尤瑩說。
“你問這是誰的家,為什麽沒有人,我說是誓裁師的家。你又問誓裁師是誰,我也跟你說了。後來你又問誓裁是誰,我也跟你說了。”
“說過就說過,你幹嘛這麽大聲嘛!”尤瑩反倒有些委屈。
刀歌不想理會尤瑩了,說:“好了,日落也看完了,我們下去吧。”
“不,我就不下去!”尤瑩生氣地說。
“我懶得和你說了,那你就在這裏過夜吧。無泫,我們下去。”
無泫瞪了尤瑩一眼,然後跟著刀歌下去了。
尤瑩:“好哇,你竟然幫他!”
刀歌和無泫下樓後恰逢餘涼回來,刀歌:“涼叔,怎麽樣?”
“我已跟城主說明了一下情況,他說會秘密派人全城範圍注意,一有子嫣的消息,隨時會通知我們。”
“嗯。”
“另外,光與影也到餘暉了,你們要小心。”
“他們也來了?是為了雙赤吧?”
“尚不清楚。光稱他此次隻是為了找到子嫣,要子嫣為他除去他體內的炙熱。”
“隻是為了這樣?我看像個借口。”
“完全有可能。不過他表現得似乎很有誠意,還給我帶來一個新消息。”
“是什麽?”
“他叫我注意北城的人。”
“他們怎麽會到餘暉來!?”刀歌有些慌了,“難道我們的行蹤又被他們知道了?”
“我也奇怪,可是他隻說了這麽一句就走了。不過暫時不用擔心,因為這隻是光的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是真是假無從知曉。”
“嗯,那倒也是……”
次日,餘涼早早地就起床了,他右手抱著一個酒壇子,左手提著什麽,被布包著看不見。他的腳步有些匆忙,一眼都沒有看路邊。他出了城,還一直在走。在這茫茫的一片黃色中,他的速度顯得極慢。
似抵達了目的地,餘涼停下了腳步,就站在那裏低頭看著。看了一會兒,他蹲下來,把酒壇放在地上,然後把布鋪開,原來裏麵是一些酒杯,那些酒杯都很舊了。
而在餘涼麵前的,正是誓裁師之墓。
“路上竟沒遇到大風沙,所以能趕在小九之前來看你們,天意罷。”餘涼一邊擺正酒杯一遍說著。每個月的第九天在餘暉被稱為小九,這天,按照餘暉的習俗,人們會祭奠親人、反省自我等。
“窖子裏的酒不多了,你們喝得也夠快……這個,是你的,恐怕一半都被你喝了吧?”餘涼拿起一個酒杯放到炙的墓前,那是這九個酒杯裏麵最舊的一個,可以看到它底部的顏色都變得很淡了,餘涼接著說,“但今天你沒得多喝的,就三杯——沒得商量。”餘涼說完倒滿了那個杯子,然後拿起自己的杯子來,連飲了三杯。
“嗯……好酒!”喝完餘涼端詳著自己的杯子,說,“喝這酒,我感覺我已經幾十年沒有喝過酒了。”
餘涼一笑,然後又去拿另外一個杯子,放到了燙的墓前,說:“我找了半天找不到你的,我想肯定是你又摔碎了,所以隻好幫你拿了個新的。你酒量小啊,誇的都是海口,喝了幾杯就摔杯子。脾氣又直,炙說你,你就聽,我們都不敢說你一句。”
餘涼給那個被子倒滿了酒,接著說:“三杯不會醉吧?嗬,想摔杯子,也摔不了了……來,喝吧!”餘涼又自飲了三杯。
餘涼又拿出一個杯子來,看到這個杯子,他立馬就笑了,說:“熱,你的最好找了,來,滿上!”所有杯子都是一樣的,隻有這個杯子比其他的杯子都要大,應該不屬於同一套。
“你的酒量是最大的,我們都知道。炙不行,他那是貪酒。你能喝,但是你不貪。你說杯子小嚐不到味道,所以換了個大杯子,我們都不怪你。你的杯子大,每次約好每人三杯,喝完後炙每次都說你喝了六杯,然後他要再喝三杯,嗬嗬……”餘涼一邊說一邊笑著、喝著,他已經有些醉意了。
餘涼搖搖頭,他已經感覺到了陣陣恍惚,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雙手撐著身子,頭朝向天空,閉著眼說:“這感覺,就好像自己是一粒沙子一樣,會被這風吹走……”
過了一會他坐直了身子,又拿出一個酒杯來,說:“你的也好認,來!”餘涼把酒杯倒滿了放在溫的墓前。
“還是你有先見之明啊,你說酒杯多了會弄混,所以說要做個記號,但最後隻有你一個人做了。但是,哈哈,結果就你最吃虧。燙的杯子碎了就專用你的喝,他說別人的都不好認,一會兒拿這個的一會兒拿那個的也不好,所以就幹脆一直拿你的,哈哈……”
餘涼喝了兩杯,接著說:“誰叫你也容易醉呢!而且你醉了就趴在桌上了,要麽就是躺在哪個角落裏,有多少次我們把你忘在外麵了,我都記不得了……”
“最後一杯!”餘涼倒滿自己的杯子,然後一飲而盡。
喝完了,餘涼感覺格外安靜。陽光照耀在這無盡的土黃上,散發出陣陣暖意,那些風也是暖的,餘涼就看著眼前的墓碑,也不說話。他的眼神十分空洞,像在看著墓碑又像沒有在看,他的思緒也不知去了哪裏,整個人和那些被風化的石頭毫無兩樣。
良久,餘涼又突然想起什麽,說:“哦,這次我可不是一個人來的,我還帶他們四個來了。”說著餘涼又拿出四個杯子來。
“這個,是冷的。他喝酒不多,但是人總在桌上,杯子也沒離過手。記得有一次他和寒扳手腕,不小心把杯子碰倒了掉在了地上,磕掉了一塊瓷,這個應該就是他的了。”
“這個,是寒的。酒沒見他喝過幾杯,但是名堂多得不得了,劃拳、扳手腕、搖骰子、打謎語、變戲法……他的杯子都用來玩耍了,杯口坑坑窪窪的,我記得。”
“這個兩個……我有點分不清了……”餘涼拿起最後兩個杯子來,說,“凍是最少喝酒的,但他從來不壞我們的興致,就算不喝,也在一旁坐著陪我們。他總是端著酒杯把玩,也不知在想什麽,喊他了他就喝一杯,不喊他他便一直坐著。冰有個壞習慣你們還記得吧?他每次喝完酒了杯子不是放桌上,也不拿在手裏,而是用嘴叼著,就連說話的時候也不拿下來。我問過他好幾次為什麽這樣,他總是神神秘秘的不願意說。後來他告訴我那是一個秘訣,他說那樣可以一直聞著酒味,不容易醉。不過想起來他確實沒有醉過,要麽就是我比他先醉所以不記得了。他還要我不要告訴你們,我就沒有跟你們說過,今天我算是食言了。哈哈,好在我沒有立誓……”
“他們兩個的杯子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我怕冰的杯口上會有明顯的磨痕,但這兩個杯子看起來差不多啊……”餘涼還仔細觀察著那兩個杯子。
“哎,算了吧,隨便喝了!”餘涼說完倒滿了四個杯子。
遠處的風在吹,黃沙呼呼,遠遠地看過去,就像是一縷煙。看著這景像,餘涼慢慢說:“他們有誓裁主的消息了,餘暉的複興真的要開始了……嗬嗬,我很高興啊。這酒,我替他們喝。”
餘涼端起酒杯正要喝,卻傳來一個聲音:“怎麽,你學炙的?”
酒杯已經到嘴邊了,餘涼停了下來,他眨了兩下眼睛,說:“看來我真的醉了……”然後他昂頭一口喝掉了杯子裏的酒,然後又伸手去拿第二杯。
“想喝我的酒,先贏了我。”一隻手伸過來抓住了餘涼的手。
餘涼轉過頭來,看到一張熟悉的臉。餘涼有些不敢相信,他盯著看了一會,然後又看看旁邊,冷、冰、凍正看著自己。餘涼裂開嘴巴笑了,他說:“你們……”
“我們?我們來晚了,有人多喝了一杯!”冷對冰和凍說道。
“是啊,我早說了要再快一點的。”冰說。
餘涼一把爬了起來:“你們……主尋到了?”
“先不說這個。大老遠趕來,你自己喝足了就不管我們了?”寒故裝嘲諷。
“是啊,先喝完這酒。”冰奪過餘涼手裏的杯子。
五人都站在了墓前,人手一杯。
“小九之日,小酒以懷。”冷悠悠念道。
“小思之念,小慟以緬。”餘涼跟著念。
五人同時舉杯,一飲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