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天蓬和玄亭具體怎麽樣了陶梓也無從得知, 畢竟這兩個人一個不常來, 一個總是避而不答, 他也不好像個老媽子一樣天天打聽這些事。

    日子一天天的過，初冬來了，凡人們都開始穿上了薄薄的棉外套, 為了不跟他們差距太多, 陶梓也像模像樣的穿上了厚衣服，經常趴在陽台上懶洋洋的曬太陽，孫大聖就有樣學樣，也跟著趴在他旁邊, 兩個人就像以前在山上一樣，享受這種沉默的溫馨時刻。

    初冬的太陽很溫暖, 冷風還沒有到刺骨的地步，陶梓看著樓下楓葉厚厚的落了一地, 忽然就有了出門走走的願望。

    有了想法就要行動，陶梓拉著孫大聖匆匆換了衣服就出了門。

    “太陽真好。”陶梓邊走邊愜意的說。

    孫大聖表示十分同意，作為一隻猴子，他也特別喜歡在暖陽下待著。他們手牽著一路緩步踱出了小區, 路上的行人不算多, 整條小道上看過去很清爽，孫大聖握著陶梓的手看著這種清透的美好畫麵，歎息一般的說, “還好, 我最終還是沒有錯過你。”

    “是啊。”陶梓點頭, “有時候回頭去看看來時路，總覺得像是一場夢一樣，夢裏麵很多東西記得不太清楚了，但我卻覺得那都是我。”

    孫大聖拉著他走過了一排又一排的楓樹，“以後都不會再做這樣的夢了，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陶梓點頭輕輕笑了笑，“嗯，好。”

    很久很久以前的我，從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遇見你，齊天大聖孫悟空。

    小區附近有一個很大的廣場，平時會有固定的一群中老年大媽大爺在這裏聚集跳廣場舞，不管春假秋冬從來不缺席，經常會有很多人駐足觀看，大聖也很喜歡看人家一起聚在一處跳，他覺得這樣看有意思。

    兩個人走著走著就拐到了他們晚上常來的廣場，今天也還是聚集了好多人在這裏，大多是一些文藝青年或者是退休人士，今天可能是在排練新的舞曲，來了許多生麵孔。

    陶梓和孫大聖坐在一邊的椅子上悠閑的看這群精神的大爺大媽們步伐一致，心情很放鬆。然後，他突然從人群裏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師父？”陶梓驚訝的習慣性用了敬稱。

    孫大聖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果然見到一個胡子雪白的老者正跟在隊伍的末尾努力地跟上前麵人的步伐，也是有些意外，“太上老君？”

    正在這時，太上老君似乎又踏錯了一個節拍，被旁邊的一個大姐教訓了，他居然老老實實地點頭認錯，一點沒有當初在天上高高在上仙風道骨的樣子。

    陶梓大跌眼鏡。

    兩個人的視線太熱烈，太上老君終於注意到了這邊，他回身也看到了正目光複雜的看著自己的倆貨，也是一愣。

    他和前頭的老太太說了幾句話，然後朝著陶梓這邊過來了。

    出於常年的條件反射，陶梓迅速站了起來，差點就要鞠躬了，幸好理智拉住了他，訥訥的叫了一聲，“師父。”

    這聲“師父”一出，太上老君眼神就更複雜了。

    “我其實……沒為你做過什麽事，這師父還是做得慚愧的。”太上老君說道，語氣中滿滿的都是些他自己懂得情緒。

    陶梓搖了搖頭，“當年的許多事都是我自己自願的，和師父無關。”

    兩個人陷入了沉默中，孫大聖看了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聰明的岔開了話題，“老君，你在這兒幹什麽呢？”

    老君：“……”

    好像這個話題更尷尬。

    “咳，我在……體驗生活。”老君解釋道。

    孫大聖仿佛悟了一樣點頭，“哦……我還以為你在跳廣場舞呢！”

    太上老君老臉一紅，“是、是有那麽點意思，就是看看。”

    陶梓好笑的看了一眼拆台的孫大聖，滿眼的笑意，孫猴子還是和以前一樣愛鬧。

    太上老君和陶梓他們一起坐在了椅子上，看著周圍一片歡樂寧靜，終於舒了口氣：“來了凡間這麽多年，我才明白，其實凡人比我們想象的要聰明得多。”

    “他們有信仰，有尊嚴，有想法，也會把自己的願望寄托在神仙的身上，可他們不會隻寄托在我們身上，當他們發現神仙其實並不會真的庇佑他們的時候，他們會自己去尋找出路。”

    “他們做到了，如今的一切都是他們的成果，神仙也隻能望洋興歎。”太上老君有些欣慰，“以前我們這些人高高在上，在天上整日端著無表情的架子，從沒認真的看過這些普通的凡人，現在，他們才是讓我們慚愧的存在。”

    “我現在，越來越喜歡這個地方立刻，大道無形，人間處處都能發現一些讓人驚喜的事情。”太上老君說著說著就露出了微笑。

    陶梓認真的聽他說話，點頭應道，“是的，人類是這個世界上，最平凡，但是最值得尊敬的生命。”

    三個人不言語，看著廣場上歡樂的繼續載歌載舞的人群，這都是和平的成果。

    陶梓和孫大聖陪著太上老君坐了一會兒就站了起來，他們打算再逛逛，順便買點菜回家做飯，老君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不知怎麽的就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來。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自己門下那個小小的看上去很普通的小童兒能成為日後的魔君，在後來的很長很長一段時間裏，他一直都在思考一個問題，如果當初，陶梓被打下凡間的時候他能站出來保護他，那麽後來的那些事情會不會就不會發生了？

    他坐在椅子上想了很久都沒有頭緒，時光不可倒流，他自然也想不出答案來。

    “李老頭！你還跳不跳了！？”不遠處的隊長對著偷懶的太上老君不滿，大家夥都在認真排練，怎麽這個跳的最差的老李該躲在一邊發呆？

    太上老君回過神來，樂嗬嗬的站起來跑過去，“來了來了，我就是休息休息……”

    陶梓和大聖去了附近的一個小公園，沒想到又是遇到一個熟人。

    “師師師師師父？？？”孫大聖驚悚的看著公園一角正打坐閉眼的和尚，差點沒叫起來。

    果然有個那個年輕俊美斯文的和尚穿著灰色的僧袍盤著腿坐那裏，麵前放了一個破了口的瓷碗，裏頭有星星幾個硬幣。

    聽到孫大聖的怪叫，僧人睜開眼睛看到了麵前的兩個人，平靜的打招呼，“悟空。”

    “你在做什麽？”孫大聖看不懂了。

    “在化緣。”玄奘言簡意賅。

    “化緣！？”孫大聖更不明白了，“你不在大雄寶殿裏聽如來念佛，跑這裏化什麽緣？”

    玄奘搖頭，“在大殿裏聽佛經固然能得到無上智慧，但是在凡間體會，能聽到更多的聲音，我能參透更多的東西。”

    “什麽？”孫大聖聽不明白。

    “三千大界，不是隻有佛門中才有禪理，隻要有心，處處都能發現妙機。”唐玄奘說的話和太上老君說的差不多。

    孫大聖蹲下|身來，“那你也不用在這裏要、我是說化緣吧？”

    “為什麽不能？”玄奘不讚同，“我可以看到很多不一樣的人，想通從前我想不通的問題。”

    不愧是大師……

    陶梓有些佩服。

    “你就是陶施主？”玄奘看向了陶梓，溫和的問道。

    “啊……是。”陶梓突然有些緊張。

    “劣徒真是給你添麻煩了。”玄奘對他輕輕點了點頭，表示認可他的身份。

    “不麻煩，大聖很照顧我。”陶梓回道，“大師你要不要去我家做客？”

    玄奘搖搖頭，“不必了，我待會就離開。”

    正說話間，公園拐角處走來了兩個人，一男一女，都是樣貌氣質十分出色的類型，女子在男子的攙扶下挺著肚子揚著幸福的笑容，緩步的走過了他們的身邊。

    玄奘淡淡的看了一眼。

    她……還是和以前一樣，優雅美麗，溫柔從容，隻是不會像從前那樣，帶著淚眼依依不舍的跟在白馬後頭喃喃的輕喚“禦弟哥哥”了。

    這樣也挺好的。

    玄奘閉上眼睛，念了聲：“阿彌陀佛。”

    隻看這一眼，他數千年的念想，如今也得了消解，從此再沒有遺憾了。

    玄奘數了數碗裏的幾個硬幣，剛好夠中午吃兩個饅頭一碗稀飯，說不定還能再來一碟鹹菜，足夠了。

    “我先走了。”玄奘將破碗塞進了自己的懷中，淡淡的跟他們點了點頭，輕飄飄的擦肩而過。

    沒有你好，也沒有再見，玄奘就這樣從他們的視線中漸漸遠去。

    “還會再見嗎？”陶梓忍不住問孫大聖。

    孫大聖也不知道，“我也不清楚，我師父這個人……以前就這樣，有什麽話也不會說出來，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現在，他比以前更看不透了。”

    兩個人站在剛才玄奘待過的地方又站了一會兒。

    “我們走吧，回家。”陶梓牽過大聖的手，“等我們過煩了凡間的日子，還回山上去。”

    “好啊！”孫大聖點頭，“反正還是那句話，傻桃子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他們肩並肩一邊說話一邊往前走，慢慢的也在楓葉林中消失了蹤影。

    但是故事並沒有結束，隻是文字到這裏結束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