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們老了，頭發雪白，需要拄著拐杖，腰杆再也挺不起來，眼花了，耳朵聾了，我們躺在藤椅上。

    在一個夏季的夕陽下，望著從枝繁葉茂的樹上漏網落下的陽光，回首這個人生，一定有某件事，讓我們扼腕歎息，讓我們痛徹心扉，讓我們悔不當初，讓我們淚水盈眶，讓我們恨不得回到當時，從來一次……

    而等我們真的回到那個時候，看著當時的人，經曆著當時的事，每一顰，每一笑，每一次風聲，每一寸陽光，都是撩撥心弦，都是刻骨銘心……

    心末有一個故事。

    她從來沒見過她的母親。

    十月懷胎，生下她和心從的時候，母親因為難產，過世了。

    心末和心從跟著父親過日子。

    父親是個傳奇。

    他有很多外號，某些時候，有人叫他“死跑龍套的”。

    有人鄙視他說是江湖騙子。

    有人罵他是懦夫，有人說他是高手……

    三歲時父親帶著姐妹兩個定居唐人街，起初很多人稱呼他“喂”，後來開始有人喊他的姓“上辰”，再後來，所有人見到他，都垂手恭立，喊一聲上辰師父。

    上辰師父！

    心末這一生中，最崇拜的就是父親。

    在他心裏，父親就是天下最大最大的英雄。不是因為那個個子不高，一臉嚴肅刻板的男人一套八極拳能打出風聲，也不是因為會三種古太極，更不是因為精通二十四種國術，紅拳，披掛，十二路譚腿，醉仙步，少林長拳……

    更不是因為那個後來改名叫上辰夢的男人，憑借著自己的本事，打下一片大大的江山。

    而是因為有一件事。

    心從和心末三歲的時候，上辰夢帶著她們定居唐人街，開了家拳館。教人學中國功夫。當時是個笑話，整條街上，有超過三十家教中國功夫的。

    並且還有教跆拳道，教泰拳，教散打，教拳擊的……

    全世界各種各樣的武術，但凡存在的，都能找到師父。

    上辰夢這麽幹，那就是搶生意。孤身一人，單槍匹馬就想從人家飯碗搶東西吃，不修理好你才算怪了。

    開始有個柔道學員去砸場子，被上辰夢一腳踹了出來。

    後來散打的學員來了，泰拳的學員來了，跆拳道的學員來了……陸陸續續來了十幾家。上辰夢全都是三拳兩腳踹出去。

    這是導火索，上辰夢不會做人，輕而易舉就會被人抓住這個把柄發難。

    十幾家管事的挑出來最厲害的師傅，一起來到上辰夢拳館裏，一個個抱著胳膊，冷笑連連，跟他撂下話，說打贏他們其中一個，就既往不咎，否則，關了拳館，乖乖討飯去。

    上辰夢冷著臉，說：“你們一起上吧。”

    那一戰，有一個打十個的威風霸氣。

    徹底讓上辰夢出盡風頭，所有人都知道，唐人街邊角背街，有一家很小的拳館，卻藏了一個無敵的師傅。

    一時之間，報名的學員絡繹不絕。拳館越來越大，成員越來越多，日子越來越好，上辰夢卻一直沒笑過。

    從老婆難產死後，就沒再笑過。

    十二年時間，上辰夢在整個唐人街有赫赫威名。

    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終於還是出事了。

    對手抓了心末，提出要求，上辰夢關了拳館，滾出唐人街，否則，殺了心末。

    心末永遠忘不了那一天，上辰夢一身傳統的黑色唐裝，布鞋，孤身一人，百人不敵，血戰半個小時，終究踩著那個綁架心末的人，手裏奪過來一把刀，對著那人的咽喉。

    天人交戰，上辰夢終究還是沒殺那個姓曹的人。

    他說了一句話，讓心末終身難忘，一輩子都記在心中。

    “習武之人，正氣長存，心中當有慈悲。”

    心末永遠都忘不掉父親當時的眼神。

    那個眼神，有著無人能知的孤獨，倔強，執著，固守著本分，從不忘初心，那是真正的善良，近乎於愚蠢的善良。

    一如百草塘時，林子楓抓住白正強的手，不讓刀落在心末身上那樣。

    一如地下室中林子楓掐在她脖子上的手緩緩鬆開時的迂腐。

    心末當時就有個夢想，這輩子，她一定要嫁一個英雄。和自己父親一樣，能頂天立地，不靠陰險狠毒，心裏有善良慈悲的大英雄。

    可後來還是出事了。

    上辰夢解散了拳館，半個月後的一個深夜，幾聲槍響，心末和心從驚醒，衝進父親臥室的時候，隻看到上辰夢胸口正中一槍，奄奄一息。

    心末當時就要瘋了。

    心從更是咬破了嘴唇。

    上辰夢喘著粗氣留下遺言，讓她們逃，逃的越遠越好。

    心從和心末卻沒逃。

    兩個十五歲的女孩子，蟄伏在暗中，搶錢，偷竊，敲詐勒索，半年過後收錢買命，正式踏上一條不歸路。

    三年後，西方地下世界，兩人盛名赫赫，很多人把這對從未失手的雙胞胎奉為殺手界的傳奇。

    兩人越來越厲害，大仇得報，手刃了那人，一夜殺了三十二人。

    和心末相反，心從在另一個極端，她總是說：“狗屁的正氣長存，習武之人，不殺人，就被人殺！”

    她帶著心末，在黑暗中舞著鐮刀，如同收割靈魂的死神，盡情的墮落。

    這些年，心從活的很任性。

    心末活的卻很累。

    越無法無天，她的心裏就越失落。和父親當年選的路，背道而馳，愈行愈遠。

    所以，當她看到林子楓那個曾經無比熟悉，並且一輩子都鏤刻在靈魂深處的眼神時，心末這麽多年的迷失的靈魂，一下子就找到了歸宿。

    不錯的身手，心中有真正的慈悲，最難得的還很帥氣年輕。

    這種人，就是她夢寐以求的另一半，錯過了，去哪找？

    心末甚至覺得，她們跟了古月華三年，來到從未想過要來的省城，碰到林子楓，就是冥冥中自有天注定。

    所以今天，一定要發生什麽。

    ……

    林子楓在她麵前晃了晃手，喊道：“喂！你發什麽呆？”

    心末笑著說：“你閉上眼睛。”

    林子楓問：“做什麽？”

    心末膽大妄為道：“我怕等會兒吻你的時候被你看著會害羞。”

    林子楓翻著白眼，說：“你丫是真有病！”

    心末問：“你能治嗎？”

    林子楓比劃著拳頭，威脅道：“興許真可以。”

    心末拉低領口，露出更多的白皙嬌嫩，說：“你快幫人家看看，心口有一點疼呢。”

    林子楓黑著臉，明白今天最大的敵人，絕對不是冷冰川，而是麵前這位吃錯藥的姑娘。

    他沒興趣再和心末唧唧歪歪。

    白藝嬛調戲他已經是用盡手段方法，他可不希望白藝嬛剛走幾天，清淨日子沒過，又冒出來一個心末。

    真要是如此，那絕對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浪還比一浪浪……

    林子楓上一支煙，說：“你先回臥室休息，我在想事情。”

    心末卻沒回臥室。

    她大膽熱情的望著林子楓，緩緩向前走兩步，單膝跪在沙發上。然後右手食指放在嘴裏，嬌嫩的嘴唇輕輕吮吸著，另一隻腿也跪在沙發上。

    貓咪都見過吧？

    心末和貓女比，就差一條尾巴，差兩個尖耳朵。她惦著手腳，妖嬈性感的一一朝林子楓爬過來。

    她一邊還問：“想什麽事？長夜漫漫，孤男寡女，難道不是我在想的事情嗎？”

    “我可沒你這麽無聊。”

    心末問：“你知道我在想什麽？”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心末問：“那你怎麽知道我無聊？”

    這種毫無意義的無聊文字遊戲，林子楓真沒心思玩。如果麵前的是蘇漫琪，那必須要配合。

    可是心裏念著的不是這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