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桃枝為誓,天地共鑒。
字數:4881 加入書籤
雷電如疾馳而過的帶光利箭瞬間劃破了如墨色的天際,由上而下毫無顧忌地於黑暗之中撕扯出一道破了天的口子,直擊下了無邊的厚土大地,瞬間由地而生出夭夭灼豔的電石火花!
光亮縫隙之間,暴雨如瀑而臨,條條如箭雨而下,交織成了無妄的煙雨海,直直地插向了小廟草鋪的屋簷之上如注而下,蔓延至內。
莫天如長眠了一般沉睡不醒,濃密的長黑睫毛之上已是隔了秋的寒霜霧氣層層疊遮,他的唇也漸層遞進成了薄紙般的蒼白,慘白之後是凝霜如菱頓生的白皚皚一片織上了他的眉眼,還有他素日裏完美無瑕的雙頰。
雨水蔓延至莫天的身旁便遇冷凝結成了堅冰,屋簷之上的玉珠竟成滴落成了尖銳的冰棱,掛在了草簷之上的鍺黃色草尖裏,僵凍成了永恒。
趙合歡半跪於凝結成冰麵的雨水裏,似魂已被抽去一般已縹緲無蹤跡,唯有她的熱淚隨著這漫天滿地的雨水一直流,直到她的手,觸及到了莫天的眼間霜花。
霜花在她的指尖略略停留,似遇到了炙熱之物,竟散開了堅硬的冰架,彌彌如花開般劃水而散開,化成了莫天眼邊的一存淚。
她的體溫,竟可以散去莫天周遭的寒氣!
趙合歡大喜過望,便將莫天沉沉的身子重重托起,抱至自己的懷中,用自己的體溫不斷地給莫天驅寒,喃喃而失神地自語道:“莫天……莫天……你不會有事……不會有事……”
趙合歡的手不斷地在莫天的後背之上撫過,拂去他身上的堅冰,柔軟著他身體的僵硬之處,卻在她撤回自己的手之時,堅冰,又再次地將他凍成了石塊一樣的冷,令她不得不再次用手不斷地在莫天的身體上熨燙,直到一陣一陣地寒冷透過指尖的冰涼漸漸地,也將她的手開始麻木,凍結。
無妄潭的寒氣太過於逼人,以至於最終,趙合歡也沒能夠抵擋,漸漸的,她亦感到從腳底溢出的一股寒意竄至了她的腰間,繼而是脖頸之處,徹身的涼意讓她的疲倦如潮水而來……
莫天,這樣也好,一起走……”
在趙合歡喃喃自語之中,眼前漸漸是迷霧般的冰織世界,在她的苦苦支撐之中,化成了一片黑暗的虛無,沒有了知覺……
似從迷幻之中走過一般,她聽到靡靡駝鈴之音從冰麵上乘著霞光雲織而來,緩緩立於她麵前,一聲歎息:“何須如此執著……”
她聽到了堅冰產生了裂縫,喀嚓喀嚓地冰麵從表麵層層斷裂而開,如遍地生花般逝水而去,滿洲滿野的都是倒逆而流的水聲,她緊緊地拉著莫天的手,始終,沒有鬆開……
莫天,我們一路往南好不好,去南國的大理,聽說那裏,鳥語花香。”
在一片花海之中,她看到了莫天的羞澀淺默微笑,銀衣淩風而揚,低頭在她耳邊道了一聲:“好。”
眼前的黑暗,如漩渦而來,陡生的一陣疲倦……
***
待趙合歡醒來之時,風聲鮮明地在耳邊響起,鳥鳴啁啾,月光如瀑似星遮,透過華麗的馬車被風吹拂開的幃簾,洋洋灑灑地灑了進來。似有花瓣起舞,落於她雙頰。
馬車華麗無比,周身都是楠絲華木製成,一顆碩大的夜明珠懸於頂上,以供於日月爭輝。
趙合歡環顧了一下四周,見馬車內僅她一人,而莫天已然不見了蹤影,馬車又不見顛簸,似在雲端行走,心中不安之感頓生,欲手揭簾布探身而出問個究竟之時,卻被一個低沉的聲音提醒道:“姑娘還是好生坐著,這裏是萬尺高空,忎是您摔落下去了,我免不得一番周折,到時候耽擱了時間,姑娘莫要後悔。”
趙合歡借著簾幃之間的縫隙往外望去,隻看到一帶鬥笠的男子身穿束身銀裝端坐於前,手無韁繩,卻是一白色展翅而風的天馬在拖著整個馬車禦風於星辰浩瀚之間,不由讓她心中一驚,開口問道:“你是誰?”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姑娘無需多問,問多了,反而不見得是好事。”那男子微微側頭,隻見銀色的麵具亦反光著月色的皎潔,看不清真實的麵目。
看來,是有意隱瞞。也罷。
趙合歡重新回坐於馬車內,冷冷地問道:“不知少俠要帶我去向何處?”
隻聽道那人竟長嘯一聲,天馬奔脫得更為歡脫,巨大的翅膀將一股風浪夾帶著他的話語而聲聲入了她的耳:“來該來之時,去該去之路。”
這聲音明明是道義深深,卻不知為何,趙合歡聽之卻有些涼意,她沉了沉心,不打算再去問莫天之事。
此人一句也不肯泄露,更不要想從他的口中套出莫天的一字一句,問了隻怕也是白問。
她的眸間凝結成了月霜,伸出了自己的指尖,點向了那空中最亮的一顆星辰,心中默歎道:“莫天啊莫天,你此刻身在何處,可曾無虞……”
如謫仙的馬車在黛色的空中劃出一道銀色的光亮,風揚起了那鬥笠銀色男子的腰間,一方合歡花的絲帛,隨風亦飛揚而出,隱出了一道光亮,又隱去了一道邊際。
在這虛無縹緲的夜空中,趙合歡忐忑不安,眉間一抹憂慮之色,被星光忽明忽暗地飄拂點過,彼岸花隱隱而現,似仙似妖,是比那星辰黛色星空還要美麗的顏色。
風吹起厚薄相宜的馬車簾幃,鬥笠男子的目光緊緊鎖在了她眉間的彼岸花之上,眼中黯淡的墨色,是難以言說的黑夜的無盡的黑。
***
終不知,馬車在空中馳騁了多久,她緩緩醒了過來,玉滑的指尖拂過了簾幃的一角,她彎腰探身而出,看見了茫茫的大漠夜景。
夜幕如華蓋,星辰點布,圓月鋪天蓋地。黃沙漫漫,風起雲卷,揚起了千年韶華無數。紫陽花開簇簇,淨白淡紅,風過出,撩起輕俏花瓣無數,卷入了風塵之中,落在那銀衣之人肩頭錦羅玉鍛之處,澹然靜謐,落寞與歡喜纏繞交織得完美無缺。
那人銀衣束裹,墨發如瀑迎著風塵而飛,於那一輪圓月之下,風斂波而過他的銀色衣袂卷起一個旋後又輕輕落下,竟是比那圓月還要明豔亮眼上了幾分。
他怔怔地站在那裏出神,仿佛站成了雕塑般的堅冷,神色是比那永恒還要遙遠的亙古凝滯。
這是大漠。”趙合歡理了理鬢前的亂發,清冷一笑,終究兜兜轉轉,還是來到了這裏。
那人見趙合歡醒了過來,緩緩轉身,恍然一瞬間,趙合歡仿佛撞見了他眼瞼之中的一抹倦怠和驚喜之色,似乎來自於看到了她。
趙合歡並不知道這抹驚喜之色從何而來,隻覺得萬分溫暖,竟一時間呆了呆,怔在了原地,不曾言說一句。
卻見那人移開了眸眼,緩緩道了一句:“是的。這裏是大漠。我便送你到這兒了。”
趙合歡眼眸似微有動。
若是她的感覺沒出錯,他的話語之中,流露的,竟是深深的無奈,趟過了無數暗河潛流而下的沙,被淤泥掩蓋住,再也不見了褶褶生光的光芒。
能冒昧地問下,你看見我的相公了嗎?”趙合歡隱隱忍了很久,終於,還是問出了口。
她不能放過這個唯一的機會,她想知道,莫天到底怎麽樣了。是不是還安好。
那人眼眸之中有異樣的流光閃過,卻恰到好處地轉過了身,麵對著一輪圓月和漫天的星辰,似沉默了許久,終究,還是緩緩冰冷地道到:“他,死了。”
轟——”的一聲,如同五雷轟頂,在趙合歡的頭頂炸開,頓時如注而下,從頭蔓延至腳的冰徹寒冷,令她的瞳孔漸漸恐懼而不忍地放大,整片的星辰在她的眼裏變成了死寂的空白,她踉蹌一步,幾乎把持不住自己,緩慢地搖著頭喃喃自語道:“不會的……他不會死的……你在騙我!一定在騙我!”
那人見趙合歡踉蹌欲倒,幾欲上前一步,卻又硬生生地定在了原處,將一枚玉佩放到了趙合歡的冰涼手心,緩緩道:“我最後見他之時,他已在彌留之際,將這枚玉佩交於我,讓我轉交於你。並說,忘了他。”
最後三個字,那人幾乎是沉著氣而說出的,和著血腥味,一並傳遞給了趙合歡。
趙合歡認得這枚玉佩,是那日,於洛陽的大街之上,他說,要娶她。依稀記得,那日的玉佩,搖曳晃蕩出了迷人夢幻般的淡藍色。
趙合歡愴然一笑,身子一軟,再也不能承受這一連串的打擊,癱倒了下去……
她仿佛見到了那日,莫天將她攬在懷,向全天下的人宣布著,他,莫天,勢要娶她趙合歡為妻。她仿佛見到了昨日,廟堂之中,惶惶之上,他手持桃枝,指天發誓,天地共鑒。她仿佛……又撞見了莫天熟悉而心疼的目光,在一片漣漪而璀璨的星光之中,湮沒了一世的塵埃……
大漠星辰之下,他攬她於懷,在縹緲無際的煙塵中,身後,是拖長的二人的身影,交織在了一處。
落了一地的。無盡的。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