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刺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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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河曆2017年。

    星河聯邦東盈星區的春林行政星,正值夏日。

    炎熱的陽光從空中直射而下,種滿梧桐樹的街道上,人們步履匆匆,向著目的地飛速走去。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密布在這個星球,一座座參天而起的建築象征著科技的結晶,在那高空,更有無數奇形怪狀的飛船從空港升起,向著浩瀚而神秘的星空駛去。

    時至今日,距離人們離開母星,踏足無限宇宙,已經有了兩千多年。

    星河時代,日新月異,但唯一不變的,還是人們自身。

    懸浮車在午後的陽光中疾馳,那是忙著前往公司處理事務的職員們,街道一側,有幾個年輕男女手牽手走過,借梧桐樹下的陣陣陰影躲避炎熱,輕聲說著你儂我儂的甜言蜜語。城市的中央,學生們歡呼著正從學校離開,大聲討論起即將到來的中休,高效的科技使得教育越來越便捷,學生們已經不再需要一天數十個小時地呆在學院裏麵了。

    一切都顯得那麽尋常,午後靜謐的時光,哪怕是到了星河時代,也依舊如同古代家園的書籍描述一般,慵懶而愜意。

    但是突然之間,春林星三大行政區之一的下島區所有的公眾晶屏,無論之前放的是輕靈公司的機甲廣告,還是聯邦偶像的采訪節目,皆在這一刻,全部變成了同一幅畫麵——來自行政區政府的公屏。

    聯邦金紅色劍盾旗幟下,一個身穿黑色正裝的中年男子,正一臉肅穆地站在那裏,眼神透露出一股深沉而悲傷的氣質。

    隨著這個男子的出現,原本有些熙攘聲音的街道在瞬間變得如同夜晚一般萬籟俱寂,學生們停止了高談闊論,情侶們也都肅然地抬頭,望向晶屏,哪怕是在空中疾馳的懸浮車,也在悄然無聲間停滯,然後裏麵的人搖下車窗,投射而出的目光中,帶著一絲疑惑……以及惶恐。

    因為此刻出現在晶屏中的,正是下島區的行政長官,區長,李立峰!

    而現在進行的,也正是行星內部極為少見的晶屏宣告製度,由行政長官直接向民眾宣告行星中突發的緊急事件。

    上一次出現晶屏宣告製度,還是在十年前,是另一個已經升任的區長進行的通告,那時候,警方出動大量警力,突襲了躲藏在一個秘密基地的毒梟集團,但因為消息的失誤,警方遭到了強大火力的反擊,毒梟之中,甚至還有機甲現身。雖然最後成功擊斃所有毒梟,可同樣的,在那台軍用機甲的肆虐下,也整整有三十三名特警倒在了那個基地外麵,在火力炮中,屍骨無存。

    那一日,行星震動,無數人們為之默哀。

    而十年之後,在所有人都幾乎快忘記了這件事的時候,晶屏宣告製度再次出現,這不是一次讓人們厭煩的、提前有過通知的政治宣講,而隻會是……悲劇的開始。

    人們疑惑,緊張,惶恐,種種情緒讓這個午後顯得不再尋常,縱然是那熾烈的陽光,透過梧桐樹斑駁的枝葉投射而下,這一刻,也不再有人忙著閃躲。

    目光全部聚集在那個人身上,下島區區長,這個四十五歲的中年男子,李立峰也終於緩緩開口:“我代表下島區政府,春林星政府,向民眾宣告:三十三分鍾前,由長風空港出發、目的地首府東盈星的d-1525次飛船,在距離行星四萬公裏空域,遭到反動武裝組織的襲擊,飛船在火力攻擊下瞬間化為廢墟,其中,飛船中載有平民三百五十八人,政府官員十九人……”

    李立峰沉重而肅穆的聲音在人們耳中響起,如同夏日午後的悶雷,徹底震動了這顆行星。人們呆滯,恐慌,難以置信,伴隨著李立峰的聲音遙遙落下,全部化作了一陣陣喧囂的躁動,直上雲端。

    在這片躁動中,有懸浮車瞬間轉頭,以本該被空警攔下的極速飛快向著空港趕去,車身帶動空氣的震顫,強大的引擎瞬間過載,人們都聽到了那懸浮車中傳來的淒厲哭聲,頓時為之肅然,為之默哀。

    “飛船中載有平民三百五十八人,政府官員十九人……”

    全部喪生!

    這就是血的事實!

    梧桐樹下,有女孩震驚地從這個消息中醒轉過來,怔怔地,雙眼通紅,忽然緊緊抱住了身邊的男孩,低聲啜泣:“怎麽,怎麽……會這樣,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啊,都是性命啊,就這樣死了嗎?一下子沒了……我好怕……”

    沒有人可以無動於衷,哪怕宇宙中的激烈交火永遠傳遞不到這裏,但生命終究是生命,世間上最恐怖的事情,便莫過於對生命的無情掠奪了。

    男孩咬著牙,雖然震驚害怕,但還是低沉開口:“別怕,我會保護你的……該死的反動組織,我們要相信政府,相信聯邦。他們一定會付出血的代價!”

    男孩與女孩緊緊相擁,卻不再是因為之前空中樓閣般的甜言蜜語、海誓山盟,而僅僅是因為,人與人之間,在災難麵前所需要的彼此依靠。

    和平年代,已經很久了,人們早已淡忘了那些血與火交織的曆史,書籍中太空歌劇般的戰爭也難以帶來真正的感觸。唯有現實,那血淋淋的生命消逝,才能在這一刻,那麽猝不及防地讓整個春林星都陷入了震動與悲傷,而且很快,這個消息將傳遞出去,傳遞到其他的幾個星區,乃至整個聯邦。

    半個小時後,長風空港坐落地的下島區政府召開了發布會,區長李立峰親自在政府大樓的廣場前,向著無數趕來的民眾宣言。

    “……我是李立峰,悲傷的事情已經發生了,我無意再多言其他,今日站在這裏,我隻想告訴大家,無論發生了什麽,整個下島區政府,整個聯邦政府,都會站在大家的前麵,去擋住那一切的狂風暴雨,審判那一切的陰謀罪惡……”

    “……逝者已矣,但罪惡尚在,政府轄下的空警部隊聯合軍區的戍守艦隊已經向著事發空域趕去,反動組織必將無處可逃……”

    “大家不用擔心,反動組織為什麽要這麽做?因為他們在害怕,他們害怕公平,害怕正義,害怕一切陽光下的審判,這一切……我們必將血債血償!”

    掌聲雷動。

    人們開始為這個政府歡呼,也為那個廣場前,揮動著手臂滿目怒火的區長歡呼,在李立峰執掌下島區的幾年中,風評一直不錯,民眾對此也很是支持,而如今,在這嚴重到極點的突發事件裏,李立峰的表現更是沒有讓人失望。

    漸漸的,人們從廣場上散去,雖然今天發生了許多事,他們憤怒,他們震驚,他們悲傷,他們可以圍在政府大樓麵前聲討,也可以在區長做出承諾後為之歡呼,但一切過去,他們還是要回到自己平淡而安寧的生活中,成為那芸芸眾生中的一員。

    至多在不久以後,星空中傳來捷報,他們從媒體網絡中得知這一切,然後再一次地歡呼慶祝,再一次地回歸平凡。

    不可否認,這就是聯邦裏麵,星河時代,絕大多數人的一生,自古代家園起始,便是如此。

    人群散去,在眾多政府官員的簇擁中,李立峰轉身走向了政府大樓。這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略微發福,但還是可以看到青年時代的帥氣,哪怕現在,那肅穆的臉上還帶著一絲足以讓無數貴婦尖叫的硬朗魅力。

    他微微吸了口氣,似乎是要將剛才宣講時的情緒所平複,臉上潮紅褪去,不知不覺中,那本該滿是怒火的眼神此刻卻是充滿了冷意。

    諸人各歸其職,政府大樓各個部門迅速運轉了起來,在這種時候,可沒有什麽人敢去觸怒民眾的怒火與悲傷。

    而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的李立峰,遙望大樓下那螻蟻般的一切,終於不再掩飾,冷笑出聲:“《強權論》中有一句話:愚民敏感而遲鈍,易怒而多悲,這樣的人天生便該被愚弄,不然,豈不是糟蹋了這上好的‘愚’字?嗬嗬,果然愚不可及,你們就好好呆在地獄吧,而你們的親人,將會為我歌頌,這美妙的滋味……”

    他輕輕笑著,轉身坐回辦公桌前為自己倒滿一杯紅酒,然後開啟屏蔽器,撥通了一個隱秘的號碼:“暫時撤退吧,春林星的艦隊已經來了,等風頭過去……什麽,要加錢,你們好大的膽子!你……好,好,再加五成,給我滾,在風頭過去之前,別再回來東盈星區!”

    李立峰一聲悶哼,猛地將通訊器砸在了地麵上,狠狠地罵道:“該死的反動組織,果然如春林星下水道的犯賤老鼠一般,惡心而奸詐,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們付出代價的!”

    他那一直在民眾麵前顯得硬朗而堅毅的眼神在這一刻微微眯起,透露出的卻是陣陣寒光以及泛著濃稠血氣的殺意。

    真難想象,一個常年呆在辦公室裏導致身體都略顯發福的中年官僚竟然會擁有這樣的狠厲……

    “咚!”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響動。

    李立峰悚然起身,喊道:“怎麽回事?是誰在外麵,小丁?”

    小丁是他的政務秘書,跟在身邊已經有三年,算是半個親信,但是足足數息過去,依舊沒有絲毫回響。

    李立峰心中一慌,身子向後退開,手朝辦公桌中探著,不多時,一把小型手槍已經握在了手中。

    門輕輕地開了……

    走進來的是一個清秀的青年,穿著簡單到極點白色襯衫與深藍牛仔褲,正麵無表情地看向李立峰。

    “你是什麽人!來人,警衛呢?!快來人……”

    “他們聽不到了,我已經破壞了所有的監控,並且在外麵安放了聽覺屏蔽器……李立峰先生,不用再做無謂的掙紮了。”

    聽到這裏,李立峰突然冷靜了下來,悄然坐下,同時緊了緊手裏的槍支,威脅道:“你究竟是什麽人?你可要清楚,刺殺政府官員乃是死罪,無論你是什麽身份,什麽背景,都將被送往風暴監獄,然後死無葬身之地!”

    “嗬……”青年麵對威脅絲毫沒有擔憂的神色,反而輕輕地笑了起來,他思索著,踏在那頂尖的絨毯上,緩步走向李立峰,“也許你可以叫我……罪惡的審判者!”

    “罪惡的審判者?什麽鬼東西?”

    李立峰愣了愣,思緒百轉,似乎在想著脫身的法子,以及這個神秘的青年為什麽要找上自己?

    青年看著他,似乎明白了他的想法,於是決定解釋一番,用古代沉重的詠歎調吟誦了起來:“我為了憲法的公平而來,我為了聯邦的正義而來,我為了一切陽光下的審判而來,我將審判……所有的罪惡!”

    他漠然陳述:“你可還記得三年前河畔大學那個被你糟蹋並販賣至域外野星的無辜女生嗎?”

    “你可還記得兩年前那個被你威脅迫害導致喪命的孫天海一家,全家十一口人,還有兩個牙牙學語的孩子?”

    “你可還記得九個月前,你在空想酒吧收下的那用來解救犯罪組織首領的兩百萬聯邦幣?你為此以視察監獄為掩護,讓犯罪組織一下子攻入了其中,數十名獄警因此喪命……”

    “你可還記得,就在剛才,在你的政治陰謀下,煙消雲散的飛船,整整三百七十八人!”

    “……你還記得嗎?”

    無聲,靜寂。

    辦公室裏,青年的聲音漸漸低沉。

    李立峰的瞳孔急劇縮小,張大了嘴,卻險些發不出聲,就連那可以麵對無數民眾輕而易舉愚弄的身體也不由自主地開始發顫:“你……你究竟是什麽人?!”

    話音尚未落下——

    “嘭!”

    槍口正冒出煙火,嫋嫋升空。

    李立峰已經站起身來,舉起槍支,滿臉猙獰,怒吼出聲:“哈哈,該死的,你給我去死吧,蠢貨!”

    青年沒有倒地,而是以一種極為鬼魅的身影躲過了那一顆子彈,然後來到李立峰的身前,匕首刺進胸膛,鮮血直濺而出。

    “……蠢貨?你在說自己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