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歲那一年，我們家隔壁搬來一戶鄰居，鄰居家有一個小男孩叫虎子，長的虎頭虎腦，十分惹人喜愛。那一年，他六歲，正是懵懂無知的年紀。

    也許是認生，剛開始他不怎麽喜歡說話，特別的乖。漸漸熟悉後，他頑皮的本性開始暴露，像猴子一樣經常爬到樹上掏鳥蛋，掏到鳥蛋後怕父母責罵，便悄悄地來到我家，讓我幫他煮著吃。為了分一杯羹，我也樂的效勞。

    有一天，我們邊吃鳥蛋邊看電視劇，虎子突然指著電視劇裏麵的男主角迷茫地問，姐姐，那個男的說要和那個女的結婚，結婚是什麽？我裝出很了解的樣子說，因為那個男的喜歡那個女的，所以要結婚。其實，那時候我也不太懂，解釋不清楚。虎子想了想說，姐姐，我也很喜歡你，那我們也結婚吧！聽了虎子的話，我忍俊不禁，彈了一下他的腦門說，我們現在還小，不能結婚，隻有長大了才能結婚。虎子想了想接著說，那等我們長大了就結婚，你可不許和別人結婚，否則我就不和你好了。說著他抱住了我，意思是我不答應就不放開我。我無奈地點了點頭說，好好好，我長大了隻嫁給虎子，誰也不嫁。虎子這才鬆開了手。

    後來，虎子上學了，雖然忙於課業，但是依舊經常跑到我家裏玩，看到我爸媽不在時，趁我不注意便在我臉上親一口，嘴裏甜甜地叫著，姐姐老婆，你真漂亮。我以為這隻是孩子貪玩，嗬斥他一下，並沒有太在意。隨著年齡的增長，虎子這一陋習不知道在什麽時候戛然而止，再也沒有騷擾過我，也許是長大了，懂事了。

    虎子初一的時候，我考進了大學。送我走的那一天，除了父母外還有虎子。當時虎子已經長的快和我一般高了，隱約中透著一股男子漢的味道。趁父母幫我買車票的空擋，虎子低著頭害羞地對我說，姐姐，你上了大學千萬不要找男朋友。我心中十分好奇，問，為什麽？虎子頭低的更低了，輕輕地說，你小時候答應過我，長大後隻能嫁給我。我開懷大笑，摸著他的頭說，小屁孩，你懂什麽。

    到了學校的第三天，虎子給我宿舍打來了電話，求我不要在大學裏找男朋友，並鄭重地承諾，等他長大了，一定會娶我。我笑了笑，覺得這隻不過是一個小孩的戲言，一如兒時的他。

    在學校裏，我認識了鋒，他英俊的麵龐剛毅無比，高大的身材魁梧而彪悍，寬闊的胸膛就像寧靜的港灣，似乎隨時等候著出海歸來的船。鋒是女生心中的偶像，但他卻喜歡上了我。在鋒猛烈而近乎瘋狂的追求下，向往灰姑娘的我，夢幻著白馬王子的我沒有幾個回合就繳械投降，心甘情願地躺進了他的懷抱。

    我們牽著手一起去看電影，一起去郊遊，一起登華山，一起看日出。在華山金鎖關上，我問鋒，你為什麽喜歡我。他說，因為愛所以愛。鋒問我，你為什麽喜歡我，我以同樣的語句回答他，因為愛所以愛。接下來，我們彼此盟誓，生死相依，海枯石爛，將象征著愛情的金剛鎖鎖在了鐵鏈之上，把鑰匙扔進了深不見底的山穀中。那些日子，我感到他的臂彎就是我避風的港灣，他的笑容就是我快樂的源泉。

    在此期間，虎子經常給我打電話，監視我是不是已經找到了男朋友。對於虎子的執著，我雖然十分感動，卻覺得這隻是一個小孩子的萌動之情，等他長大以後，他定然會發現這樣的感情很可笑。

    相處了四年後，在大學畢業之際，我隨著鋒回到了他的家，他的父母對我很滿意，臉上燦爛明媚的笑容證明了一切。隨後，我們就像趕場子似的回到了我家，我的父母也很滿意，輕快的笑聲時常在家裏響起，就連周圍的鄰居都誇鋒相貌堂堂，年少有為。

    唯一不滿意的就是虎子，這時的虎子已經高二了，他整整比我高出一頭，就像鋒一樣魁梧而彪悍，隻是麵容卻長的比鋒俊朗少許。虎子現在隱隱中已經像個男子漢了，可是我卻覺得他還是小時候的那個虎子，天天頑皮地爬上樹掏鳥蛋，在我心中永遠也長不大。

    虎子十分仇視鋒，他黑著臉，坐在我家瞪著鋒一言不發。而他看到我時，眼神時而憤怒，時而憐愛，時而幽怨。我在心裏苦笑，虎子，你真是不懂事啊！

    鋒來到我家的第三天，虎子將我叫到了他家。他逼視著我，口氣淒涼地問我，姐姐，你難道真的要嫁給那個人嗎？我點了點頭毋庸置疑地說，是的。虎子痛苦地咬著嘴唇，憤怒地看著我。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開玩笑說，虎子，等你長大了，會發現比姐姐好的女孩多的是，那時候姐姐可就是老太婆了，沒有人會要。

    在雙方父母真摯的祝福中，我們走進了婚姻的殿堂，正式結合為夫妻。正當我憧憬著美好的未來時，一年後，鋒在電話裏對我說出了令我痛徹心扉的話，曉旭，我們離婚吧！

    我無法接受這個事實，逼問他為什麽要這樣做。原來原因隻是因為我們兩地分居，他感受不到家的溫暖。沒想到從前的山盟海誓居然那麽的不堪一擊，連這麽一點小小的考驗都經受不起。其實，當時我正準備辭去留校講師一職，追隨他南下拚搏。

    領離婚證的那一天，正下著小雨，鋒打著傘獨自一人走了，不顧被雨水淋濕的我。我慢步在淒淒細雨中問天問地，這就是所謂的愛情嗎？這就是所謂的山盟海誓嗎？從那一天開始，我再也不相信愛情了，愛情這個詞在我心中再也不是美好的代表，而是陰暗的墳墓。

    就在我輪回在無邊無際的痛苦中時，虎子輕聲地安慰我，姐姐，你不要胡思亂想了，你還有我！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考到你們大學了，和你學的是一個專業，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沒想到，虎子真的這麽做了，學校開學那天，我看到虎子坐在教室裏對著我笑，笑容裏充滿了陽光的味道。他居然就是我的學生。

    這時的虎子骨架已經完全長開，成熟的背影像個曆經滄桑的男子，他每天都站在辦公樓外等我吃飯。除了吃飯外，虎子的其他邀請我一概拒絕，但是他從來不曾灰心，始終堅持如一。

    記得有一次，虎子為了買到劉德華演唱會的票，三更半夜去會場排隊。當時正是隆冬季節，飄飄的雪花覆蓋了整個世界，也覆蓋了他的腳，他的腳因此而被凍傷。醫院裏，我愛憐地捧著他腫脹的腳，問他為什麽這麽做？他淡然而笑，告訴我，隻因為我喜歡聽劉德華的歌。那一刻，我心中的堅冰被溶化了，眼淚忍不住在眼眶裏打轉。

    那是唯一一次我接受了他的邀請，和他並肩坐在了觀眾席上。他悄悄地拉起了我的手，緊緊地攥在手裏，倍加珍惜。仿佛攥著的不是我的手，而是一件無價之寶。但是我卻輕輕地推開了他，對他說，虎子，你不能這樣。虎子興奮的神色在刹那間被冰凍在臉上，甚至來不及溶化。看著他傷心欲絕的樣子，我的心疼痛無比，可我卻並不後悔。

    虎子是個很受異性歡迎的男孩，追她的女孩很多，經常有一些女孩借故擠到我們的餐桌上，虎子卻從來都不多看一眼。也有一些大膽的女孩邀請虎子參加各種活動，虎子每次都毫不留情地拒絕。

    在眾多女孩子當中，其中有一個我很中意。便勸虎子和她交往一段時間。誰知虎子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啪的一聲扔下筷子就走，連午飯都不吃了。自此以後，我再也不說什麽了。

    就這樣，眨眼間四年過去了。在這四年中，虎子對我發動了無數次進攻，但是我的心已死，激情已凋謝，內心的壁壘猶如銅牆鐵壁一般堅硬。我堅信這隻不過是虎子的一時衝動，等到這股來潮的心血散盡後，他會立即發現這並不是他想要的，就如鋒一般，將我輕輕地丟棄在腦後。那時候，我們非但不再有夫妻情，就連多少年來的姐弟情都將遭到徹底的毀滅。

    我現在已經不奢望所謂的真愛了，隻想找一個踏實的男人，組建一個樸實的家，過一輩子平平淡淡的生活，直到霜眉雪發、人老珠黃。

    林教授正是一個這樣的人，作風溫和，為人正直，妻子得病去世後一直孤單至今。而且他對我關懷備至，事無巨細。我想這也許就是女孩子們為什麽喜歡找年紀比自己大的，因為他們懂得體貼、懂得關懷。

    對於林教授的介入，虎子惱羞成怒，指著我的鼻子斥責我，姐姐，你難道真的要嫁給那個道貌岸然的林教授嗎？你為什麽總是認不清好人呢？你不要忘了鋒，他是怎麽對你的？聽到虎子近乎咆哮的聲音，我也很憤怒，對他說，我的事不用你管，你算我什麽人，為什麽要在我麵前指指點點。聽了我的話，虎子怔住了，他點了點頭一連說了三個好，好好好，我們什麽關係也沒有，方曉旭，我記住你這句話了。

    那是我們姐弟倆第一次爭吵，我們建立起的十七年情意，就在那短短幾分鍾的爭吵聲中破碎了。我傷心欲絕，卻又找不到宣泄的地方，隻能悶在心裏，讓自己抓狂痛苦。

    從那以後，虎子看到我形同陌路，每當他默默地從我身邊走過時，我就心如刀割。

    再有一個月虎子就畢業了，學校準備舉辦送老生晚會，身為團支部書記的我一下子忙的焦頭爛額，最讓我煩心的是領導要找一個畢業生參與晚會的演出。可是畢業生們一個個忙著找工作，根本沒有一個人願意參加演出。

    虎子自告奮勇地找到了我，而且手裏麵有一個節目，但條件是我必須演女主人公。這是一部話劇，故事是那段淒美如晚霞的傳說——梁祝。我心中頓時明了，虎子一定想借此表達內心的情意。我沒有揭穿他，也許這是我們姐弟兩個和好的契機。

    經過半個多月的排練，我們一切準備就緒。演出那一晚，虎子穿著華麗的戲服出現在我麵前，我眼前頓時一亮，風流中帶著倜儻，瀟灑中夾雜著不羈，原來虎子也可以帥到這般地步。我豎起拇指，表示不錯，虎子得意地笑了起來。

    上台後，虎子表演的惟妙惟肖，感情真摯如涓涓細流，細膩、委婉而流轉，不知不覺將我帶進了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故事中，當時的我不知道是我在演戲，還是戲在演我。演著演著，那祝英台仿佛變成了我自己，淚水悄悄地從心中滾落，淹沒了我的整個世界。如果不是台下的喝彩聲，我想我就沉浸在了那段充滿了傳奇般的悲劇中。

    演到最後，當我跪在墳前痛哭梁山伯的離去時，虎子突然爬起來跪在我麵前，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一朵玫瑰花，淚流滿麵地對我說，姐姐，請你嫁給我吧！我是真心愛你的，這麽多年了，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的心嗎？

    我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一時呆住，直到台下傳來嘈雜的議論之聲時，才清醒過來。慌亂之中，我的眼角不由自主地瞟到了台下的林教授，林教授滿臉怒色，十分不悅。原來虎子和我演這個節目，就是為了在大庭廣眾之下向我告白，想用實際行動感動我。我一時羞憤難當，揚起手狠狠地給了虎子一巴掌，大聲地對他說，虎子，你在幹什麽。

    虎子捂著臉，怔怔地看著我，眼神悲戚如絕望的幽靈，似乎這個世界再也沒有他可以留戀的了。他站起來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說，姐姐，你放心，我以後再也不會騷擾你了。說罷，虎子猛然轉身跳下了舞台，在數千雙眼睛的注視下走出了體育館。看著虎子絕然的背影，我的心突然好痛好痛，我突然間好想抱住他，對他說，虎子，其實姐姐也喜歡你，隻是……隻是我們真的不能在一起。

    晚會結束後，林教授把我約出來，冷冰冰地說，方曉旭，人們傳言你和學校的一個小男生發生了姐弟戀，我本來不信，沒想到這件事是真的。我林某人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絕對不容許我的未婚妻發生這種事情，真是有辱門風。從現在開始，我們斷絕關係。我淡然而笑，點了點頭說，隨你的便。說罷，我轉身走了。

    這一刻，我的心好亂，我已經不在乎我們之間的婚姻問題了，我心中想的隻有虎子，虎子的自尊心一定受傷了，希望這不要給他留下任何陰影。

    在無數次掙紮中，我最終拿起手機給虎子打電話。虎子的手機關機，我怕他出事，立即給他宿舍打電話，他宿舍的同學說，虎子剛剛收拾好行李回家了。我疑惑地問，虎子買的不是明天的火車票嗎？他同學說，虎子搭長途汽車走了。我懸著的心放下來了，虎子走得這麽快，估計是想早點離開這個傷心的學校吧！

    學校的掃尾工作快要結束了，我這才想起來好長時間沒有給爸媽打電話了。接起電話的是媽媽，她像往常一樣問我身體怎麽樣？問我最近過的怎麽樣？

    敷衍以後，媽媽在電話裏談到了虎子，說虎子所坐的長途汽車出了車禍，虎子受了重傷，至今躺在醫院裏昏迷不醒。我的心如遭雷擊一般，疼痛無比，手中的手機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眼前的一切在瞬間模糊不已，淚水已經淹沒了我自己。

    顧不上和學校請假，我瘋了一般打的去了長途汽車站。經過十一個小時的長途跋涉，我終於回到了生我養我的小城。

    推開病房門，我看到虎子靜靜地躺在床上，身上插滿了白花花的管子。我一步一步走到床前，看著他平靜安詳的臉，想起他過往的一言一笑，淚水再也不受控製，衝破了感情的閘口奔流而下，打濕了我的衣衫我的心。

    我終於明白了，其實我深愛著虎子，隻是因為第一場錯誤的婚姻而給自己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陰影，自己給自己的愛情上了一道沉重的枷鎖，認為任何愛情都不可靠。但是虎子用行動告訴了我，這個世界上還有真摯的愛，為了自己的所愛可以舍棄掉一切，包括生命。

    隻是我發現的太晚了，我恨我自己，以前為什麽那麽固執。

    握著虎子沒有知覺的手，我輕輕地對他說，虎子，不管你能不能醒來，我都會照顧你一輩子。

    不知不覺中，我回想起十三歲那年，六歲的虎子抱著我說，姐姐，姐姐，等我們長大了就結婚，你可不許和別人結婚，否則我不和你好了。我無奈地點了點頭說，好好好，我長大了隻嫁給虎子，誰也不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