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我說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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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放下一樁心事的兩人終於任著酒興指揮了一次頭腦。

    項籍的酒量極限終究還是沒探出來,醉倒之前,虞周隻記得他綽起長戟對月而舞的身影,還有鬼哭狼嚎般的長嘯響徹天際……

    諸葛觀人之法還是很有效的,在虞周看來,項籍這樣的直率性情根本懶得偽裝自己,隻要確定了這家夥醉酒之後不是個暴力狂,妹子就可以……就可以……媽蛋,想想還是好心塞。

    最令他滿意的是,今夜無意中知道了一個消息,那就是範增對於這門親事持反對的態度,甚至有幾分嚴禁的意思在,這就更放心了。

    也對,在那個功利老頭看來,既然已經付出了一個項然拉攏,那就完全沒必要將政治資源重複使用了,項籍的親事,可以用來再作一番安排。

    小妹的情感沒有被人算計了就好……

    一邊想著,虞周沉沉睡了過去。

    也許是很久沒有喝醉的緣故,也許是混合酒勁頭太足的原因,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虞周覺得腦袋都要炸裂開了。

    扶著額頭坐起身,隨著“咕咚”一聲,從他身上掉下去一件東西,搭眼一瞧,原來是個盆缻,一邊嘀咕著“我說怎麽喘不上氣”,一邊準備起床洗漱。

    晃了晃腦袋,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且不說這陌生的環境,腿上被什麽東西壓住了?

    順著往過一看,好家夥!項籍毛哄哄的腦袋正在吧嗒嘴不說,他怎麽還有抱著戰戟睡覺的習慣呐?一百三十多斤也不嫌沉啊?壓死老子了!

    腿上麻了使不上力氣,虞周抽了兩下沒抽出來,隻得拍打他的麵頰喊道:“羽哥,快醒醒。”

    也不知是酒喝多了還是什麽其他緣故,項籍難得的沒有一點防備,睡得死死的不肯醒來,虞周沒法子,提高聲調再喊:“集結了!”

    這下子,項籍忽然兩眼圓睜開始著甲,周圍什麽情況還沒看清呢,脛甲已經穿戴完了,再拿披膊之時,他才反應過來不對勁,扭頭看來一眼虞周,渾身一鬆重新躺會塌上,長舒一口氣道:“原來是子期啊,別鬧,我頭疼的狠了……”

    “我說羽哥,你睡覺怎麽還抱著戰戟呢,不嫌壓的慌嗎?”

    項籍半閉著雙眼,隨意的將戟一丟,含糊不清道:“以前從沒這習慣,這不是喝多了嗎,別說我,你昨晚又唱又跳的模樣我這輩子都忘不掉了……”

    想起先前抱在懷中的盆缻,虞周瞪大雙眼:“你說什麽?我昨晚又唱又跳?”

    項籍手背搭在額頭,眼睛緊閉:“是啊,問你什麽歌名也不說,那調兒倒是挺好聽的……

    就是……我想想……哦,對了。

    大河向東流啊,天上的星星參北鬥啊……”

    聽到項籍唱出這歌,虞周渾身的白毛汗都出來了,娘的!之所以對酒沒癮不敢亂喝就在這,千防萬防還是失態了!

    他唱的這麽熟,到底聽自己唱了幾遍啊?除了唱歌昨晚還幹嘛了?

    也許是被歌中豪情勾起熱血,項籍也不睡回籠覺了,坐起身軀邊唱邊回魂,片刻之後又覺不過癮,隨手拽過盆缻擊打起來。

    還真別說,比起悠揚婉轉的江南古樂,那份直白的豪情竟被他的粗放聲音演繹的分毫不差,看的虞周一個愣一個愣的。

    作孽啊……自己都教了西楚霸王一些什麽啊……如果這歌能夠再流傳兩千年的話,也許以後的後人不會覺得有什麽不對,但是對於曾經做過一次穿梭的人來說,太特麽違和了。

    酗酒誤事啊!

    “羽哥、羽哥,你先別唱了,我昨天晚上除了唱這首歌,還幹其他的沒有?”

    興頭正高被人打斷,項籍有些不滿,扶著腦袋回想一下,他開口道:“我也記不清了……不過你放心吧,我還記得昨夜的約法三章呢,為了你我之間的話語無人知曉,近衛早就打發走了,咱們幹什麽都無人知曉的!”

    虞周心說謝謝了啊,這下不用擔心形象毀了,也不用擔心說出更多不該說的話了……

    他這念頭還沒放下,就聽帳外傳來一陣歌聲,跟項籍唱的內容一模一樣,尖細的聲音都能想像出一張小臉憋紅了什麽樣——是小神婆!

    這裏不是軍營嗎?熊孩子怎麽出入自由的?

    顧不上理會項籍了,虞周一個箭步飛出去,一把拎起她的後領子,任由小短腿來回踢打,旋即問道:“昨天夜裏你也在?說說,都聽到些什麽。”

    許負踢了兩下完全沒用,不掙紮了,癟著小嘴回道:“哼,聽到的可多啦,你不放下我,我就不告訴你。”

    虞周笑得跟什麽似的:“小丫頭,知不知道前幾天你吃的是什麽肉?”

    “當然知道啊,龍大哥都說是鼉龍了,還能是什麽?”

    “那你知不知道鼉龍最喜歡吃什麽?就喜歡吃眯著眼不聽話的小孩兒。”

    許負撇嘴:“這話你騙騙其他孩童還可以,騙我?三歲之後我就不信了。”

    被人鄙視了,虞周一個勁納悶怎樣的家教才能慣出這種熊孩子,忽然家一拍腦門:我傻了啊,這明顯就是魏老頭的風格嘛!

    想到這一層,他相信這個早熟的小家夥不會出去亂說什麽,隨意叮囑了一句,意興闌珊的準備回家。

    不過嘛,孩子都有點人來瘋,許負這種少接觸外人的更是如此,剛才虞周拎著她的時候,她還擺出一副你得狠狠求我才會說的架勢,現在師兄沒興趣問了,小丫頭反而急了:“喂,我告訴你之後陪我玩會兒好不好?”

    虞周邊往項籍帳中走邊說:“沒興趣,出征在即還有好多事兒呢,項箕呢,你找他玩去吧。”

    許負撇嘴:“項箕跟個孩子似的,我跟他有代溝。”

    虞周一邊想著這詞兒什麽時候教給她的,一邊說道:“你也沒多大啊,我還跟你有代溝呢。乖,自己玩去吧。”

    說完之後,他回到昨晚睡了一夜的地方,收攏發髻收拾物件,出來之後,沒想到小丫頭還在,直勾勾的望了一會兒,許負開口了:“那首歌……是我剛才聽項大哥唱了學來的,你們昨晚所說我一句也不知道。”

    過目不忘的小神婆說出這話還是很可信的,虞周不管事實到底怎麽樣,聽完之後在她腦袋上揉了一把,蹲下身子說道:“謝謝你了,忘記別人的失態模樣才是最禮貌的。”

    站起身子,虞周朝著自己的住處走去,在他身後,小神婆沒有再要求什麽,隻是等人走出很遠很遠,她才嘀咕了一句:“妹控是什麽意思?人真能飛到月亮上嗎?”

    ……

    ……

    回到自家軍帳,虞周沒有吵醒兩個少女,匆匆梳洗了一番,他在手腳綁上沙袋準備去晨跑幾圈。

    到了校場,軍士們早已動身操練開了,借著晨間空氣的清新勁兒,他做完幾個擴胸就開始跑。

    宿醉的酒勁積攢在身體裏,四肢都有些發飄,沒跑一會兒,他就覺得胃裏翻江倒海一般,一個勁的往上返。

    混合酒的威力不容小覷,找了個犄角旮旯,虞周彎著身子連連嘔吐,吐到一半,背上傳來的輕捶慢打讓他感覺好受許多,擦了一下嘴角,這才看到龍且胖胖的臉龐。

    “聽說你昨夜宿在項大哥帳中的?”

    “……”

    混蛋啊,會不會說話啊,怎麽那麽別扭呢!

    虞周難看的臉色被忽略了,畢竟嘛,一個剛剛吐酒的人臉色再難看也正常,龍且繼續說道:“那昨天鬼哭狼嚎的是不是你們倆?”

    “你喝醉之時比我不堪多了。”

    龍且露出八卦十足的神情,賊兮兮的說道:“見到你的醉態極為難得,說說看,到底是什麽喜事或者愁事逼成這樣的?是不是跟阿虞有關?”

    虞周一愣,心說怎麽龍且也看出來了?難道真的燈下黑,我才是最後一個知道小妹開了情竅的?

    “說什麽呢,悅悅身上哪有什麽值得我發愁的。”

    龍且點頭:“那就是喜事了。”

    “你一個大男人能不能別這麽八卦?有這心思,還不如想想怎麽拿下你的趙栗子去。”

    龍且垮著臉道:“就是她問過我,我才來確認一下的,栗子說你與項大哥徹夜高歌,一定是為了阿虞定情之事才會如此高興。”

    拋開稱呼小妹時“阿虞”這種讓他越來越不習慣的叫法逐漸流傳開,虞周心裏微微震驚,這個趙善有點不簡單啊。

    就算女子對於情事比較敏感一些,能從片鱗隻爪當中得出這麽篤定的判斷,也算是不俗了。

    她這份細膩心思如果用到軍事國事,恐怕不會在史書之上籍籍無名吧?龍且能夠降伏這樣一個人嗎?

    還有,明知來問過之後自己心中必會有所感想還來問,她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讓她猜中了行了吧?好了好了快回去吧,這有什麽好說的。”

    龍且的勁頭徹底上來了:“你說真的?項大哥跟阿虞之間……好好好,我不問了,他們什麽時候成親?”

    虞周一拍額頭:“哪兒有那麽急的?怎麽也得等到師父回來之後再說!”

    “啊?那得多久啊……可惜了……”

    “可惜什麽?”

    “可惜錯過一場昏禮,也不知我何時才能攻克栗子了。”

    虞周疑惑道:“這有什麽關係?”

    龍且理所當然:“不是你說的嘛,女子見到他人成親之時最容易動情,以己推人才更方便拿下。”

    虞周瞪眼了,我什麽時候說的?怎麽不記得了?這種混話我以前說過多少?怎麽連小胖子也這麽不厚道了?

    “龍且啊,那個……你與趙善之間,當真如此艱難?”

    話頭說到這裏,龍且忽然變成愁眉不展的模樣,歎了一口氣說道:“你說的沒錯,這個女子心中另有一番抱負,絕不會輕易托付自己的,剛才這麽說,隻是想試試先抑後揚之後她會不會對我好些。”

    先抑後揚?怎麽抑怎麽揚?先將別人的傲氣掰開揉碎,再施之以柔情嗎?

    幾個兄弟之中,龍且屬於性情最豁達心性最純良的,現在卻能說出這麽個主意,大出預料之餘,也讓虞周對於他的苦戀程度略有所知。

    不過……看上去這依然不是個好辦法啊,且不說輕易攻破一個心懷大誌之人的心防有多難,就算龍且辦成了,終究還是個禍端啊,畢竟趙善比他聰慧許多,想通了是個芥蒂,想不通便是隱憂,最好的辦法還是讓她放下趙國之事,這有可能嗎?

    思來想去,還是有讓虞周欣慰之處的,那就是龍且對於趙善的狂熱已經消減一些,畢竟還是把自己的話聽進去,知道有所防範了。

    “龍且啊,你這法子怎麽想到是?”

    龍且瞪大眼睛:“不是你以前告訴我的嘛!”

    虞周同樣瞪眼:“我以前說過這麽多?昨夜喝醉一回酒,怎麽感覺今天換了個腦子呢?”

    “別說沒用的了,你就說這個法子成不成?”

    “她太冷靜,法子太粗糙,肯定不行的,你再等等吧,過了江,等咱們打到趙地的時候總會有辦法!”

    “你的意思是……”

    “她畢竟是個女子,身居主位的事情就算咱們肯幫趙人也不會答應,更何況趙王的子嗣還沒死絕呢,總會有人跳出來的,到時候就有變數了。”

    龍且恍然:“對啊,我怎麽沒想到!”

    虞周撇撇嘴:“這話我早一個月跟你說,你都不會聽進去,那還能自己想得到?”

    龍且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我以前是那樣的嗎?”

    “嗯!絕對是,見色忘義說的就是你!”

    ……

    ……

    跑了幾圈操練完畢,已經是日上三竿了,虞周剛回到營帳,就見到小妹異常乖巧的忙東忙西,一伸手就知道幫著解小氅,一轉頭就知道幫著端茶,讓他心裏更塞的慌了。

    這一切,項然就在旁邊笑吟吟的看著,臉上的調笑意味很濃。

    “大哥啊,聽說你昨夜跟大個兒喝酒了?”

    “是啊,怎麽啦?”

    “沒什麽沒什麽,就是……你們都聊什麽了?”

    虞周故意板著臉,哼了一聲說道:“你不會去問他嘛!”

    虞悅低聲嘀咕:“我問過了,他不肯說……”

    “……”

    萬萬沒想到,項籍居然這麽死心眼,約法三章是不假,正常邏輯不是應該不包括小妹嗎?他連她也不告訴?

    總算知道當初這點破事兒他是怎麽瞞著自己的了,虞悅撒個嬌全辦了!

    “哼,昨夜他都動用戰戟了,你說呢?”

    虞悅一驚:“啊?那項大哥有沒有受傷?”

    “………………”

    萬箭穿心一樣的絕望啊,親生大哥對上項羽,她居然問西楚霸王有沒有受傷?

    套一句他本人的台詞,天下誰人能傷啊?

    這盆水還沒潑呢,她就學會胳膊肘子往外拐了?怎麽看都是自己吃虧的概率大一些吧?

    “他當然受傷了,被我一劍削在屁股上,見你的時候不好意思說而已,下次仔細看看羽哥走路是不是一瘸一拐的。”

    也許是虞周從傷心到幸災樂禍之間的表情轉換太快,快到令人難以置信,這下小丫頭不信了:“才沒有呢,一定是你吹牛。”

    “對對對,我吹牛,愣在這幹什麽,用過朝食趕緊去練武,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的事情,拿起來了千萬別放下!”

    哪知她平時最癡迷的武技也不能令其分心了,扭捏了片刻,少女一把拽住兄長袖口,來回搖晃著說道:“大哥﹌你就告訴我,你們昨夜都聊了些什麽嘛﹌”

    虞周最受不了這樣,邊扯袖子,他一邊用無奈的語氣說道:“好好好,快放手!昨夜都在說你,好了吧?”

    “說我?真的?都說什麽了?”

    “說你善解人意手腳麻利,就像剛才端茶倒水那樣溫柔。”

    大大咧咧許多年的少女,終於露出難得一見的羞澀神情,捧著兩個小臉蛋喃喃道:“哪有﹌我哪有大哥說的那麽好﹌”

    虞周十分認真:“就有這麽好,所以啊,我舍不得,隻好跟羽哥說要將你多留閨閣一些時日,過個三年五載再談親事。”

    “你……!哼!”

    “哈哈哈……”

    說到這裏,身為旁觀者的項然再也忍不住了,彎著腰取笑當局者,眼淚都快落下來了。

    這下子,虞小妹再傻也反應過來了,弓腰一扭小腳一跺,扔下一句“再也不理你們”匆匆跑出門去,再也不見蹤跡。

    “夫君啊,你何苦戲弄阿虞姐姐呢?”

    虞周帶笑的臉上難免露出幾分苦澀,皺眉說道:“以後再想笑她,也沒這樣肆無忌憚的機會了,唉!”

    項然早一步出嫁更有體會,聞言抱住虞周腰腹,將臉貼上胸口什麽都沒說,而他呢,也是舉掌撫弄青絲不再開口。

    一時間,帳內安靜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