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一 我叫賀銘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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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四年,夏.
芙蓉花開得正豔,上山下鄉報名處架在二樓欄杆上的高音喇叭的聲音從早喊到晚。
“到農村去,邊疆去,到祖國需要你們的地方去!”
“革命青年誌在四方,紮根農村紮根邊疆。”
“滾一身泥巴,煉一顆紅心,幹一輩子革命,做一輩子的好學生。”
“上山下鄉,改天換地,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
“廣闊天地煉紅心,紮根農村誌不移。”
“與資產階級思想決裂,做貧下中農忠實朋友。向貧下中農學習,向貧下中農致敬。”
“戰天鬥地煉紅心,排除萬難幹革命。向荒山要糧,要河水讓路。服從祖國需要,接受人民挑選。”
到處都是熱血沸騰,磨拳搽掌,要接受祖國的召喚,去農村,最邊疆,卻最偏遠的地方,奉獻青春,奉獻力量,為祖國的建設做一分貢獻,添磚加瓦的學生。
每天都有人來報名,有人來領一件軍大禮,紮一朵大紅花,被安排著坐上軍綠色的大卡車,去往他們想要發光發熱地偏遠地方。
這裏每天都在迎來送往,熱鬧非凡。
每張年輕的臉上,都溢滿熱情和微笑,天真爛漫的眼裏,是對這世界最美好的憧憬和向往。
一個瘦瘦小小,穿著洗得泛白的短袖衫的女孩子安安靜靜地站在隊伍之中,等著上車,去往昌都。
同學們都在忙著和年邁的父母,和幼小不懂事,不明白為什麽好端端的要去邊疆,要去上山下鄉幹活的弟弟妹妹們揮手告別。
離別總是和淚水相伴,蘇秀秀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她知道,這一去,或許就是再也回不來了。
金吉,我重生了,我們這一生一定要好好在一起。
她聽到了爸爸在人群當中對著哭泣的媽媽說:“心裏好不舒服,你說她就那麽大把把兒人,去邊疆能做得好啥?會不會被欺負?到時候天遠地遠的,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打小性子又文靜軟弱,要是出點啥子事該啷個辦哦?”
媽媽隻顧著哭,哽咽不成聲音,含糊不清地叫著她的名字:“秀秀,秀秀。”
一人拿了半根生紅苕在啃的弟弟和妹妹一個勁地叫著姐姐,“要早點回來啊,要給我們寫信啊!
姐姐,要是看到大馬了,要畫一張寄回來啊!”
蘇秀秀輕輕地點了點頭,毫不猶豫地爬上了卡車,坐到人群中央。
蓬布被拉上了,與外麵隔絕了,成為了一個小小的世界。
車子開始發動,不一會兒就有人暈車了,那是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圓圓的臉像蘋果一樣,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的,長得十分的好看。
可是再好看的人,嘔吐起來都一樣會有味道。
大家紛紛想往後坐,怕被她吐到身上,可是車上就這麽大空間,人也坐得滿滿當當的,要退也沒地方退呀,眼看著她就要噴出來了,有人就強行往後擠。
你擠我,我又擠後麵的,擠著擠著,就把最後頭的一個人給擠下去了……
“救命啊!要摔死我啦!”她尖叫著,扒住了車子的圍欄,身子懸空,胳膊不停地顫抖著,眼看著就支撐不住,要掉到地上,說不定就會被卷到車底下或者被後麵的車子碾壓到。
蘇秀秀咬了咬牙,推開被嚇呆了的後麵幾個人,直接撲了過去,抓住了那個女孩子的一隻手。
就像是溺水的人,驟然遇上一根浮木,那也是得拚命去抓的啊。
蘇秀秀忘記了自己和這名女孩子之間的體重差,再加上下墜的力量差,女孩子想要借著她爬進車來,卻反把蘇秀秀拽得向前一個趔趄摔了出去。
“啊!”
尖叫聲此起彼伏,膽小的女孩們都伸捂了眼,怕看那即將到來的血腥場麵。
蘇秀秀半截身子都已經掉出了車欄,拽著的女孩腳已經擦到了地麵,發現呲呲呲的聲音,鞋很快就磨難了。
蘇秀秀沒有鬆開手,她用雙腳勾住了車欄,臉因用力憋氣蓄力而脹得通紅,像是熟透了的蕃茄。
後麵的車終於發現了不對勁,嘎吱一聲停了下來,一名身穿草綠色軍裝的解放軍戰士,猛地打開了車門,一下子跳了下來,雙足如飛,衝著後視鏡能看到的角度大力地揮舞胳膊,喊了聲:“立即停車!後頭出事了!”
一邊喊,他又一邊試圖靠近蘇秀秀她們這輛車。
“我的天,這個人跑得真快,竟然追得上車子!”
他一手撈住了那名女孩子,把她輕輕地甩到一邊,然後又伸了雙手來接蘇秀秀,蘇秀秀被他抱住了,脫離了危險。
她其實已經脫力了,後背都已經被汗濕完了,衣服緊緊地貼在身上,像是另一層皮膚。
解放軍戰士慢慢地把蘇秀秀放到了地上,細長好看的眼微微眯了一下,聲音鏗鏘有力。
“你倒是個不怕死的!生得文文弱弱的,膽子倒大!”
蘇秀秀點了點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被救下來的女孩子叫王麗,十九歲,是東城區的,父母都是在八一製衣廠的車工。
她驚魂未定地走過來,衝著這名解放軍戰士不停地鞠躬,“謝謝謝謝,如果不你,我不摔死也要被車撞死,再不其然就吊在車上腳擦地擦得血肉模糊。”
解放軍戰士微微皺了一下眉頭,聽這王麗的口氣,好像還挺埋怨拉住她的人。他也點了點頭,就又朝向蘇秀秀的方向說:“我叫賀銘章,你叫什麽名字?”
蘇秀秀就輕輕地回答道:“蘇秀秀。”
賀銘章點了點頭,說了句:“我記住你了。”轉身走回後麵那車,爬了上去,坐穩了,又衝著蘇秀秀揮了揮手。
王麗在一邊,咬著唇沒說話。
蘇秀秀歎了口氣,向前走了十幾步,攀著車欄慢慢地爬了上去。
王麗爬了幾下都沒能爬得上來,就衝著蘇秀秀喊:“喂,你拉我一把啊!”
蘇秀秀回頭瞥了王麗一眼,淡淡地道:“已經拉過了,這會手上沒力氣了。”
王麗有些生氣,兩眼冒火,盯著蘇秀秀看。
最後,還是坐後麵的有個人伸了手,扯了她一把,她才爬上來坐著了。
車廂裏因為有人暈車吐了,空氣就不太好聞,王麗就在那邊數落那個蘋果臉的女孩子。
“閉不住你那張嘴啊,什麽臭就往外噴什麽……像你這種人,去了邊疆,到了農村,也是拖我們的後腿,給祖國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