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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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裏的秋天,到處是黃黃的顏色。
黃的穀子,黃的果樹,黃的原野……它們,宛若是穿著金色衣裙的仙女,用寬大的衣裳擋著風寒,捧起沉甸甸的果實,奉獻人間。
“孩子他爹,蔫家(你家)姑娘的脾氣,而今(現在)是越來越大噠(了)。”莫庚香對站在門外的唐典祝喊道。“完(我)真是伺候不了她噠(了)。”
唐典祝將雙手插在衣兜裏,在院子裏不停地、來回地走著。
妻兒們之間的對話,他聽得仔仔細細。但是,他卻保持沉默,自顧一聲不吭地走著。
“孩子他爹,蔫聽見噠沒(你聽見了沒有)?”莫庚香在火坑屋裏喊道。
此時,唐典祝心裏如翻江倒海似的。
他想,女兒說的某些話,確實有點兒不中聽。若自己站在女兒唐奎英這邊的話,會不會讓她產生誤解,認為她自己絲毫沒有錯。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其後果可想而知。唐典祝打心裏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們,成為不忠不孝地悖逆子……
可是,他又轉念一想,如果順著老婆莫庚香的意思,批評女兒唐奎英。那麽,自己就有助紂為虐之嫌。其事實擺在麵前,是老婆‘重男輕女’的錯誤思想,已經傷害了女兒唐奎英。難道自己還要夥同莫庚香一道,去傷害女兒一次?
一陣晚風吹來,撩撥起唐典祝額頭上的發,吹醒了猶豫不決的他。此刻,唐典祝走進火炕屋,歎了一口氣後,說:“孩子他媽,蔫曉等嘛(你知道嘛),蔫在港麽得話麽(你在說什麽話嗎)?”
莫庚香睜大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唐典祝。問道:“孩子他爹,乃們的噠(怎麽的了)?”
“還乃們的噠(還怎麽的了)?”唐典祝對莫庚香有點兒生氣地說。“難道蔫自格兒就一點兒都不曉等(難道你自己就一點兒都不知道)?”
“完真的沒曾做錯麽得(我真的不曾做錯什麽),港錯麽得(說錯什麽)。”莫庚香感到委屈地說。“孩子他爹,蔫為啥要冤屈完(你為什麽要冤屈我)?”
“完冤屈蔫(我冤屈你)?”唐典祝表情有點兒生硬地說。“完真想對蔫笑哈子(我真想對你笑一下)。可是,完(我)笑不出來……”
“到底是乃們的噠(到底是怎麽的了)?”莫庚香委屈地問道。“蔫給完港明白哈(你給我說明白啊),完真不曉等(我真不知道)。”
唐典祝對妻子莫庚香生氣地說。“蔫港奎英是完的姑娘(你說奎英是我的姑娘),難道就不是蔫的(你的)姑娘麽(嗎)?蔫自格兒(你自己)一碗水端不平,乃們能港(怎麽能說),是姑娘的脾氣越來越大噠哈(了啊)?”
“孩子他爹,問一哈(問一下):完是乃們(我是怎麽)沒把一碗水端平?”莫庚香十分生氣地問道。
“蔫(你)難道就沒有感覺出來?”唐典祝反問道。“歹麽(這麽)多年來,在老二和老三兄妹倆的問題上,蔫(你)總是護著老二……”
“難道老三不是完生的麽(難道老三不是我生的嗎)?完(我)幹嘛要護著老二,不管老三呢?”莫庚香辯解道。
“蔫港呢(你說呢)?‘蛇鑽的洞,隻有蛇曉等(知道)’。乃是(那是)幹嘛呢。”唐典祝繼續說道。“完而今問蔫幾個問題(我現在問你幾個問題),希望蔫(你)如實回答……”
“蔫問哈(你問啊),沒得麽得(沒有什麽)難以回答的!”
莫庚香像跟唐典祝較上勁了似的。
“第一個問題,是老二唐誌春大,還是老三唐奎英大?”唐典祝問道。
“當然是老二唐誌春大。”莫庚香看了看唐典祝說。“歹(這)也是問題?”
唐典祝沒有直接回答莫庚香的反問,斜視了她和唐誌春母子倆一眼後,繼續說道:“既然蔫曉等(既然你知道)老二比老三大,蔫為啥(你為什麽)處處要幫著老二?”
“歹個(這個)……”
莫庚香被問得一時語塞,半天說不出話來。
唐典祝沒等莫庚香緩過神,說出過子午卯酉來,接著大聲地說道:“麽得歹個乃個的(什麽這個那個的),事實就是如此,典型的‘重男輕女’舊思想在作祟!”
“即便是完(即便是我)‘重男輕女’的舊思想在作祟,也是為了蔫們(你們)唐家,又沒為人嘎(人家),有錯麽(有錯嗎)?”莫庚香繼續辯解道。
“孩子他媽,收起蔫的乃套(收起你的那套)舊世界觀吧!”唐典祝真的有些生氣了,大聲地說。“而今都到麽得年代噠(現在都到什麽年代了),還是拿著老黃曆看日子……”
“完(我)隻是一個農婦,完(我)管不了乃麽(那麽)多。”莫庚香繼續說。“完隻曉等(我隻知道)油鹽醬醋茶,隻曉等(隻知道)姑娘再能,都是人嘎(人家)家裏的人。養老送終,還要靠兒子……”
唐典祝被莫庚香氣得話都說不出來,半天才悶出一句話:“蠻橫無理!簡直不可理喻!”
莫庚香看了看唐典祝。心想,自結婚到現在,無論遇到什麽事兒,什麽問題,自己都未曾擅作主張,找你商量。每次遇到意見不統一的時候,都是唐典祝你說了算,我從不反駁於你。這麽多年來,你是不是覺得我軟弱可欺……
莫庚香想到這裏,再次看了看唐典祝,唐典祝麵無表情地坐在火炕邊。這一下,可把莫庚香惹火了。她決定從此刻起,凡事不與唐典祝商量,一切由自己做主,自己說了算,看你唐典祝能把莫庚香我怎麽樣。
於是,一向賢淑、溫柔的她,語氣突然變得生硬起來,對唐典祝說:“完(我)就是‘重男輕女’噠(了),蔫能把完乃們的(你能把我怎麽的),蔫港吧(你說吧)!”
莫庚香說完,心裏開始後悔起來,她真害怕看見唐典祝生氣的樣子。可是,唐典祝不愧是一社之長,寵辱不驚。麵對莫庚香的突然變化,似乎早在他的預料之中。隻見他一語不發,把手中的火鉗,輕輕地合起來,插在火炕裏。
此時,莫庚香的害怕心理已經全部褪盡,膽子也漸漸地大了起來。於是,她對老二唐誌春說:“老二,而回有麽得事兒(今後有什麽事兒),直接跟老媽港(直接給老媽說),不要轉彎抹角的,一哈兒問歹個(一會兒問這個),一哈兒問乃個的(一會兒問那個的)。一切有老媽完跟蔫(我給你)做主。”
有些傷痕,劃在手上,愈合後就成了往事;有些傷痕,劃在心上,哪怕劃得很輕,也會留駐於心。有些人,近在咫尺,卻是一生無緣的生命中,似乎總有一種承受不住的痛;有些遺憾,注定了要背負一輩子。生命中,總有一些精美的情感在我們身邊跌碎,然而那些裂痕卻留在了歲暮回首的刹那。
此刻,自我感覺良好的莫庚香,正在一步一步地靠近她自己設下的陷進……
自這次以後,莫庚香在唐典祝麵前,越來越表現出女人獨有的強勢來……然而,事實證明,莫庚香對唐典祝的強勢,給家庭帶來了嚴重的危機。唐典祝本是念著莫庚香對家的貢獻和對他的好,才勉強維係著的夫妻,因莫庚香越來越強勢、霸道的想法和做法,加速了他們的家庭破裂,和夫妻之間婚姻的解體。當然,這是幾年後的後話。
屋裏靜極了。
靜得連掉根針都能聽見。
“老二,老媽對家裏的事兒,從來沒有做過主,表過態。今格兒(今天),老媽給蔫(你)表個態,來年當兵的事兒,不用商量噠(了),蔫替(你去)!”莫庚香大包大攬地對老二唐誌春說。
“謝謝老媽!”老二唐誌春有些興奮地說。
“哼——”
唐典祝沒等莫庚香說話,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莫庚香和老二唐誌春,母子倆把目光齊刷刷地投向唐典祝。隻見他原本黑黝黝的臉膛,刹那間,變得蒼白無比。莫庚香倒沒什麽,可嚇壞了唐誌春。
老二唐誌春怔怔地看著唐典祝,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唐典祝站起身,輕輕地敲了敲老三唐奎英的房門,
“是乃個在敲門(是誰在敲門)?”老三唐奎英問道。
“老三,完(我)是老爸。蔫(你)把房門打開一哈(一下),老爸跟蔫港個事兒後(老爸給你說件事後),回枝山公社上班替(去)。”唐典祝對女兒唐奎英說。
唐奎英打開房門,讓老爸唐典祝進了房內。
唐典祝發現女孩兒的房間,布置得很簡單,但是,卻很得體。一張床放在房間的正中,床頭左邊的小木櫃上,整齊地擺放著幾本課外書籍;右邊的小木櫃上,擺放著簡單的化妝品和一個鬧鍾。靠窗戶,擺放著一張辦公桌,辦公桌上整齊地擺放著一摞書籍。辦公桌前,擺放著一把高背木椅。
“老三,房間收拾得還蠻整潔的嘛。”唐典祝對唐奎英說道。
“謝謝老爸誇獎。”老三唐奎英說。
“寶貝女兒,老爸希望蔫(你),不要為當兵的事兒分了心。不到最後一刻,不要放鬆學習,蔫(你)做得到麽(嗎)?”唐典祝諄諄教導著唐奎英說。
“老爸,蔫老人嘎放心好噠(您放心好了)。不到穿上軍裝的乃一刻(那一刻),完(我)都不會放棄學習。”老三唐奎英對唐典祝表決心地說。
“嗯,完相信蔫(我相信你),完(我)的乖女兒。”唐典祝對女兒唐奎英說。“老爸上班替(去)後,凡事莫跟蔫(你)二哥爭吵,老爸心裏有數,好不好?”
“老爸,蔫放心(你放心),完不會的(我不會的)。”老三唐奎英懂事地對唐典祝說。
唐典祝悄悄地塞給唐奎英五元錢,輕聲地說:“歹是(這是)老爸買煙節儉下來的,蔫乃天替趕場的時嗝兒(你哪天去趕集的時候),自格兒(自己)買件喜歡的衣服。”
“謝謝老爸。”老三唐奎英對唐典祝說。
唐典祝摸了摸女兒的頭後,把拳頭往上一舉,對女兒唐奎英說:“寶貝女兒,快天亮噠(快天亮了),老爸替上班噠(老爸去上班了),加油!”
唐奎英向老爸唐典祝做了一個鬼臉,說:“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