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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燁的心中升起一股責任感,卻未因此托大。他見天色已晚,唯恐外人非議,便請告辭。周太夫人卻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切勿再為繁文縟節顧慮重重。莊子有內外兩重牆垣,外牆垣周回十二裏,且年久失修,咱們既沒有那麽多人手,也來不及整修,隻怕守也守不住。內牆垣也就是這棟宅子的外牆,周回不過四裏,而且堅固如初,真有一個萬一,別說是你,全莊的老老小小,都要進來避難的。你甚少出入內宅,不清楚內宅的構造,日後肯定有所不便。何況全莊上下的成年男丁,及兵器糧草,你也需要弄個一清二楚。雖然今日夜幕已至,但你也隻能利用這麽一點時間了。我讓周全帶你去了解一番,你可要用心記下。”

    周燁拱手施禮,應道:“是。”

    周太夫人看向周全,道:“周全,你帶他走一趟吧!”

    周全大奇,心道:“老主母是真要將宅子中的一切秘密全告知於郎君?”隻見周太夫人神情嚴肅,微微點著頭,他當即做下了判斷,應道:“是。”便對周燁道:“郎君,請隨我來。”接著對周太夫人施禮告退,右臂向門外一指,又對周燁道:“請。”

    周燁拱手還禮,便向周太夫人告辭,接著右臂一抬,指向門外,對周全道:“請。”

    周全、周燁一前一後走出大屋,在內宅轉悠起來。周全一麵帶路,一麵向周燁述說排排屋宇的來曆與實戰功能。周燁隻管跟著、聽著,碰到疑難不解之處,便不恥下問,一圈走下,隻覺見識大漲,粗略明白了古代行軍打仗所用的陣法作用。

    二人各舉一支火把,走到後院空地。

    周全停在了後門口,周燁隻道這一圈參觀之旅已經結束,跟著停下,抱拳道:“這一路下來,真是讓我見識大增。以往隻是聽說行軍布陣有許多玄妙之處,卻因從未親眼見識過,而不怎麽相信。今日雖然隻是管中窺豹,但也令我耳目一新,改變了過往許多誤解。”

    周全道:“郎君謙虛了。天下陣法,總的來說不過十種。分別是方陣、園陣、疏陣、數陣、錐形陣、鉤形陣、玄襄陣、水陣、火陣。水陣與火陣,講的是水戰和火戰之法。疏陣講究的是虛張聲勢,數陣講究的是密集防禦,玄襄陣講究的是多變迷敵,真要論及排兵布陣,也就五陣罷了。至於其他陣法,無非是在五陣之上的組合、變化。”

    “這座宅子外方內圓,看似是方圓陣,其實不然。方圓陣講究的是外圓內方,由多個小方陣,組成一個大圓陣。方陣用於截殺,圓陣利於防守,如此便可固守如山。昔日秦趙長平之戰,秦軍將趙軍團團圍住,那紙上談兵的趙括倒也有點能耐,危急關頭,擺下了方圓陣。秦將白起認得此陣,隻困不攻,逼得趙軍糧盡投降,才有了後來坑殺四十萬降卒之事。”

    “宅子反其道而行之,雖然有別於尋常的方圓陣,但萬變不離其宗,仍不脫方圓陣的本質。牆垣之內的各間屋宇,布置得密集有序,不留任何死角,每間屋子隻需埋伏下三四個人,便能叫任何人有來無回,堪稱步步殺機。這點,你方才已經見識過了。”

    “常人在宅子中走上一圈,根本覺察不出什麽。你卻不同,從一進入,便觀察仔細,尤其關注並追問屋宇的布局和間距。由此可見,你確實有與眾不同的才能。主母目光如炬,慧眼識玉。”

    周燁點點頭,心道:“每間屋子的分布和間距,就像刻意測量、計算過一樣,卻又不像西方近現代的宮殿和園林,講究對稱幾何,反倒更像是軍營一般,怎能不讓人注意?不過,這麽精湛的布局,放在以後,別說軍事曆史研究,就算是建築藝術方麵,也極有價值。”

    周全得意一笑,輕輕地道:“若隻是屋宇的布置,那也隻能算是精妙。這宅子最玄機之處,不在地上,而在地下。”說著,手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

    周燁想起日後聞名的抗戰名劇《地道戰》,微微一驚,問道:“莫非地底下有地道?”

    周全左手捂住周燁的嘴,右手食指立於自己的嘴前,噓了一下,輕聲道:“這才是這座宅子真正的玄機,關鍵時刻,是要來保命的,可不能隨便說出來。”

    周燁連連點頭,長吟一聲:“哦!”不由追憶起昔日周氏慘遭滅族,卻仍留下遺孤一事,心想:“我說奇怪,怎麽會有活口留下。看來和這條地道,有極大的關聯。是了!到時候萬一抵擋不住,我們幹脆躲到地道之內。”想及此處,他心念一動,輕聲問道:“周管家,想來這條地道應該直通莊外,不知出口在哪裏?”

    周全搖頭道:“地道是為了連接牆垣與各個屋子,好讓各處能更緊密地連接,不至於被逐個擊破。”

    周燁道:“也就是說沒有出口?”

    周全點頭道:“地道初建之時,確實沒有。可一直有傳聞,說是某一代郎主,未免再遭滅族之禍,便又挖了一條逃生之路。至於真假,我隻能說,這麽多年以來,從未找到過什麽逃生之路。不隻是我,整個莊子的人,還有我的祖輩,也都沒發現什麽。”

    周燁起疑,心想道:“隻怕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卻道:“既然如此,恐怕真沒有什麽出路。我們也別過於在意這些,反鬆懈了武備。”

    周全忽然一叫:“哎呀,光說這些有的沒的,卻把緊要的事情忘記了。”隨即對周燁道:“郎君方才說到武備,到讓老朽想到領你來此的目的。請隨我來。”

    周燁不明所以,道:“請帶路。”

    周全走到後門左邊,將身一蹲,雙手撥開泥土,竟現出一塊長寬約一米的木板。隻見木板上有一隻碗口大小的鐵環,他將鐵環一拉,掀開木板,再取火把一照,下麵居然是一條磚石台階。

    周全起身,道:“郎君,可要小心了。”說著便走了下去。

    周燁隻道是要走一圈地道,便跟了過去。十幾節台階後,便來到平地,又走了十幾步,豁然開闊。這不是地道,而是一座十平米的地窖。他舉著火把,四處照了照,隻見地窖中擺滿了兵器。最內側,倚牆立著數十捆竹矛。竹矛之前放著兩排大箱子,箱蓋敞開,其中竟是藤蔓編成的甲胄。箱子之前,又是成堆疊放的木盾,成打捆放的砍刀。而在最前,則擺放著一張案幾,案幾上橫架著一柄黑柄黑鞘的劍。

    周全道:“周氏以武強宗,多少存留下些家底。那些竹矛,雖然不比鋼鐵堅硬,但若用力直刺,也是能傷人性命的。那些藤甲,雖然比不上傳聞中南蠻的那些,但多少也可防些刀矛箭矢,更勝在重量輕,穿在身上一點都不感覺累贅。而那些砍刀、木盾,也是能派上用場的。這些東西全部加起來,足夠五六百人用。”

    周燁原本顧慮空有幾百成年男子,卻無幾件像樣的兵器,如今一見,心想:“有總勝於無,當年陳勝吳廣恐怕還沒有這些。”不禁一喜,道:“不如明日便將這些分給眾人。隻要他們多加操練,配合默契,還是能形成戰力的。”

    周全道:“一切便聽郎君吩咐。”說著將火把往牆上的縫隙一插,走到案幾前,雙手捧起上麵的劍,轉身走到周燁身前,說道:“郎君,這柄劍乃是周氏先祖周處公的佩劍,相傳周處公便是用這柄寶劍除了三害。自周處公以後,這柄寶劍便成了周氏家主代代相傳的信物。先代郎主英年早逝,未有親生子留下,其養子又常年在外,不曾回來,寶劍也就始終藏在這地窖之中。依照主母意思,我想她是要將這柄寶劍托付給你。”

    周燁一驚,舉手一推,推辭道:“不行、不行。這可是整個家族的重擔,我……我哪裏能擔負的起?”

    周全不由分說,雙手一遞。周燁下意識地一抓,便將劍握在了掌中。

    周全抱拳拜道:“自今日起,您便是周氏新的郎主了。”

    周燁收過劍看了眼,哭笑不得,心想道:“開什麽玩笑!負責統籌全局也就罷了,現在把一個家族托付給我,我……我人生地不熟的,不是什麽二代、三代,甚至都不屬於這個時代,又能做什麽?”隻恨木已成舟,隻得歎一口氣,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先接下這把劍,等到這次危機過去,再把劍歸還。”

    周全不再多說,隻是拱手再拜。

    周燁問道:“現在,還有什麽需要看的嗎?”

    周全道:“已經沒有了。郎主若是倦了,便先上去休息吧!”

    周燁道:“周管家,你不必郎主、郎主的叫我,叫我……叫我……便向以前那樣叫便可。”他本想說“叫我名字”,隻是想到以往讓周全直呼其名,周全都自顧自喊著“郎君”,也就打消了主意。

    周全道:“不敢。”

    周燁本是出於客套,再勸道:“還是如以往那般叫。‘郎主’,我聽得別扭。”

    周全道:“這……這……隻怕於理不合。”

    周燁笑道:“合、合,怎麽不合?我都讓你如此叫了,還有什麽不合的?”心中卻想道:“都衰落了幾百年了,還什麽郎主的。”

    周全沉默一陣,才道:“是。”

    周燁微微一笑,忽覺身軀一寒,才發覺這座地窖的溫度較之地上遠低,初時還能抵禦,越往後便越不行了。他道:“咱們還是快些上去吧!”

    周全道:“郎君先請。”

    周燁應了一聲,轉身便走。他急著離開,快步如飛,甩開周全許多,不一會兒便到了地上。正等待周全之時,卻隱約聽見女子的嬉笑聲。他不禁心奇,想道:“奇怪了。前院,各個屋子,幾乎都有婢女扮作的女衛巡查,卻唯獨後院沒有。難不成是周全為了保守秘密,先做了安排?那麽這個聲音,又是哪裏來的?”想著想著,便循聲探去。

    他的疑惑全部符合邏輯,卻並非事實。內宅亦有劃分,前院與各處屋宇,都允許人自由行走,如今正值危急關頭,全莊境界,那些女衛自然各就各位。唯獨後院,因為藏著地窖武庫,平時即不允許無關之人接近,何況此地也別無景物,周薇也好,婢女也罷,便都懶得過來。

    周燁循聲來到一件屋子的窗下,側耳細聽,分辨出這陣嬉戲實是兩個女子,一個是周薇,一個是謝皖。除此之外,還有水流聲。

    原來,周薇與謝皖白天便在湖上弄濕了衣裳,雖然早已風幹,但畢竟沾過了水,又潮又濕,穿在身上,說不出的難受。恰好婢女們如常預備下了熱水,周薇雖然急不可耐地想痛痛快快洗一個澡,但她身為主人,便想在謝皖麵前好好展現一番,一來一盡地主之宜,再來是為勝此一局,便邀其沐浴。

    謝皖高門出身,自小精貴,連日來奔波勞累,可說風塵仆仆,哪裏受到了?一聽“沐浴”二字,早忘了白天的種種恩怨,甚至幹脆將“沐浴”變為了“共浴”。所幸周薇平時用的不是浴桶,而是前多少代祖上挖的浴池,否則,還真沒辦法成全她。

    周燁找到的這間屋宇,便是周薇的閨房。而那扇窗後,便是浴池。此時此刻,周薇與謝皖自是寸布不遮,伏於水中,周身水霧繚繞,彼此坦誠相對。

    周燁不明所以,隻聽得二女談笑風生,顯得感情極好,儼然像是一對閨蜜,心下不禁好奇,尋思道:“奇怪了,她們的感情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好了?”仔細想想,他發覺記憶之中,似乎女人與女人,比男人與男人或男人與女人,總能更快得談上話,往往見麵不到十分鍾,就能聊得像是十多年的老朋友。他笑了笑,搖了搖頭,暗道:“這也真是一件說不通的怪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