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很想弄明白四十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麽，一個古稀之人為什麽會不惜留下書信報複同樣年事已高的爺爺。

    爺爺年輕時所居住的村莊在大山深處，寧靜偏遠，全村不過幾十戶人家。爸爸從那裏考出來，在城裏上了大學，就再沒怎麽回去過，卻把王青放在了爺爺奶奶身邊。直到有一天，奶奶去世了，和爺爺風雨同舟幾十年，平平靜靜的老去，平平靜靜的去世。爸爸就把爺爺接到城裏照看王青。

    爸爸和爺爺的關係不好，到底是因為什麽卻都不得而知，爸爸時常對爺爺低眉順眼，王青將此理解為對父親的尊重，但是兩人關係不好的原因，似乎對爺爺的死影響很大。

    最可畏的東西，還是人心。

    話還要從四十年前說起。

    爺爺一家都住在王家莊，王青的爸爸王嚴正當時還在上學，此時村子裏的人，似乎都有忙不完的事情。

    每個人的家門前都有一大桶的朱砂和血水，那血是狗血，每到七月的這個時候都有狗的低鳴聲，王家莊的居民都很善良，王嚴正也不知為什麽每到這段日子都會這樣虐待這些生靈。有的人家還在門框上掛上八卦鏡，還有隨風飄動的符紙，發出忽咧忽咧的響聲。

    年少的王嚴正背著書包從學校回來，他關於此事司空見慣，也從不多嘴，盡管他好奇這件事。

    “阿嚴！”父親喊道“快進屋，天黑了，不要在外麵亂走！”王嚴正撇撇嘴，走進了屋子。

    “日子快到了…”王亞軍小聲嘀咕著。

    “爸，你說什麽日子快到了？”王嚴正一邊扔下書包一邊問。

    “沒什麽…小孩子瞎問什麽，快吃飯去，你媽在那等你呢。”王亞軍目光有些閃爍。

    農家飯菜有種和他們人格一樣的氣息，樸實的，敦厚的。農家人自己釀的酒也不同於其他酒，配方出自文縐縐的配方師的手，釀酒的原料就是糧食，幹辣醇厚的氣息，就是土生土長農民的氣息。

    正是他們麵朝黃土背朝天的人生。

    泥人兒也有自己的泥土性子。

    偏偏王嚴正吃厭了這些，看煩了黃土，他說：“爸，我後天有同學聚會，到家晚點。”

    王亞軍翻了翻日曆，今天七月十三，後天是七月十五，百鬼夜行的正日子！

    百鬼夜行之時，假如有一人不在村子裏，那就是百鬼屠村。

    所以王亞軍很明確的告訴他不行，兩個人為此爭吵起來，王亞軍揚起酒杯砸在地上，碎玻璃渣子與酒混合著，被昏暗的燈光照成黃色，王嚴正把碗打碎在地上，同樣都是暗黃色的燈光。兩個人賭氣，第二天誰也沒有理誰。

    今天便是七月十五。

    所有人都聚在王家莊祠堂裏，全村人擠在這裏，過這一晚上。全村人都在，唯獨少了王嚴正。王嚴正還是去了聚會，把父親的話當作了耳旁風，父親此時急的直跺腳，那時候是個小山村，哪來的手機？眼看著要到淩晨12點了，王嚴正此時和同學去了稍微遠一點的地方，有一家同學家開的飯店，正好同學生日，他家飯店請客吃晚飯。王嚴正玩的正開心，早就忘記幾點了，掏出表一看，十一點半了。他想天黑了，山路也不好走，還是回去吧。

    禍端就起在他回去的路上。

    天也黑，他遠遠的看見一群人，想和他們搭個夥一起走。他當時可能欠考慮，十一點多的夜裏，百鬼夜行的日子，會看見一群人在村外？顯然他並不認識這群人。哪知有個小夥子遠遠的就招呼他：“嘿！你也是王家莊的嗎！我們想去王家莊！給我們帶個路吧！”王嚴正心說行啊，反正我也怕黑，你們跟我順路，看著也不像是壞人，走吧，正好我自己也回去，爹回家又要罵我了。

    想著想著他就走到他們跟前了，今天月亮很好，那個小夥子和他一路說笑，後邊的那群人卻像行屍一樣走路，慢慢的，也不吭氣。走到了一個最亮的地方，發現自己的影子拉得很長，可是其他人，並沒有影子。他的心髒一下子漏跳一拍，小夥子扭臉衝他笑，在王嚴正的眼裏就是青麵獠牙。他害怕，他想逃跑，可他就似乎是被迷了心智，一步一步的跟著它們走。他回頭看了一眼，驚駭的麵如死灰：所有人的皮膚一塊一塊掉下去，露出他們血森森的獠牙，衝他笑著，嘶吼著，王嚴正聽見的都是哀嚎。小夥子亦是如此，他穿梭在他們的身邊，形同鬼魅，勝似鬼魅。

    王嚴正的腳步停不下來，他知道他會害了全村。

    他就會是那個屠村的千古罪人，他想流淚，但眼淚毫無用處。

    有時我們該試著喚醒一個裝睡的人，但有時我們也喚不醒裝睡的人。

    身邊的魑魅魍魎使他感受到了最切膚的痛苦，他心智清醒，可身體不受控製。它們笑著，看著他一步一步的把村民帶向死亡，人轟轟烈烈的生，平平靜靜的死。

    生於斯，長於斯。

    有些事情不會忘記，隻是暫時想不起來而已。

    他甚至想現在就離開這個世界。

    有些人有些事可以輕易抹去，像是灰塵的時間

    。一個短暫的時間，一個漫長的永遠。

    他聽見村民的哭喊，那些他平時喊慣了叔叔嬸嬸的樸實善良的村民們，死時臉上表情是扭曲的。但是身上沒有一點傷痕，沒有一絲的血跡。

    那些痛苦的表情永遠的刻在了他們的臉上。他們插翅難逃。

    偏偏不是所有的村民都死了，王亞軍一家幸存，也就是說，幾百號人的村莊，隻留下了三個人。

    王嚴正知道，這是讓他贖罪！

    他戰戰兢兢的問爸爸：“爹……他們…他們是怎麽死的呢……”父親臉上掩飾不住的怒火，拿起一把小刀，一刀劃破了躺在地上的一名村民的腹腔，居然沒有任何的內髒！王嚴正嚇得倒退三步，蹲在地上發抖。內髒是他們活著的時候被魑魅魍魎一口一口的吃掉的！

    “你現在知道了？他們死前還讓我救你！你個喪門星！從此不要再喊我一聲爹！”王亞軍摔了刀，轉身離去。

    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個會先來，王嚴正第一次畏懼了世界。

    很多人一分開也許永遠都不會再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