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二章忍讓還是衝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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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海洋是蒙豪放任省委書記時代的水利廳廳長了,資曆很深。資曆深也意味著輪崗是跑不了的事,因此,他對於侯衛東所提的請求很是爽快,承諾同意將中央汙水治理資金投入到茂東。
“把資金投給茂雲我是放心的,原因很簡單,全省地市級班子裏麵,茂東班子是最懂水利的。侯市長曾經是水利幹部,朱小勇是水利專家,把錢投給你們,能辦成事。”達成了基本協議,管海洋坐在會客室與茂東兩位市長閑聊。
侯衛東道:“小勇恰好在嶺西,等會一起請管廳長吃個飯。”
管海洋道:“吃飯可以,不喝酒。”
侯衛東笑道:“這些年吃飯都吃起心理負擔了,所以我們文明吃飯,不勸酒。地點就定在水庫,我們到裏麵去鉤幾竿,同時還要向管廳長詳細請教如何整治河道。”
水庫是嶺西市的飲水源,不準人工飼養魚,因此裏麵的水庫魚質量頗佳。
管海洋搞了一輩子水利工作,眼見著要進入人大或者政協,工作上也就沒有以前那麽積極,道:“那就去吧,水庫也是水利廳的轄區,我這算是深入基層。你們都不要開小車了,幾輛小車排成一串引人注目,就坐廳裏的考斯特。你們也不要安排了,讓辦公室直接安排。”
侯衛東笑道:“不必由廳裏安排,小勇已經在水庫等著。”
管海洋也笑了起來,道:“你們這是早有預謀。”
侯衛東道:“這說明我們心誠啊。”
坐上考斯特,車內人說話就隨意起來。
侯衛東問道:“管廳長。下一步是什麽安排”
管海洋倒是直爽得很,道:“象我這把年齡。唯一的去處就是人大和政協了。如果早幾年,還有可能當個副主任。現在能到專委會任個閑職就算不錯了。”
早幾年的意思是如果蒙豪放還在省裏,管海洋就有可能當上副省級幹部,現在隻能到人大或者政協的二級班子任閑職,等著退休。
侯衛東言不由衷地道:“憑著管廳長的資曆和貢獻,應該任一個副職。”
管海洋道:“這些年我也看得透了,人的輝煌就如花一樣,隻能輝煌一時,不能輝煌一世,所以中國人喜歡曇花。開花時間短,開得特別美。我一個農家子弟,能當廳級幹部已經知足了。當了幾十年官,能夠平穩過渡也很滿足。”
侯衛東在任沙州市農機水電局局長,是管海洋的下級,兩人的關係就是從那個時代開始。後來侯衛東職務逐漸提高,管海洋始終在原地踏步,終於兩人成為平級。但是如管海洋這般直白地談起人生感悟,還是很少見。
侯衛東從工作到現在。隨著地位提高和年齡增長,心態也在發生變化。最初在青林是從最基層掙紮出來,到了領導身邊是想要混個好前程,自從當上縣委書記以後。才真正有了“政治”的概念。成為茂東市長以後,心態更是發生變化,一方麵自然有“更上一層樓”的心思。另一方麵執掌一方以後也著實想為地方辦點事實,青史留名不敢奢望。隻希望能對得起良心和國家授予的權柄。
水庫是一條前麵寬後麵窄的狹長水庫,管理房設在中部。管理房和廳裏的療養院是連在一體。療養院從外觀看很不起眼,由於廳長在夏天有時要來,裏麵設施設備還不錯。
還未到管理房,便見到等到公路邊的朱小勇。
茂東組織部長朱小勇是水利專家,極為熟悉嶺西的山山水水。他站在公路邊,朝著考斯特招手。
朱小勇上了車,道:“管廳長,今天就別去療養院了,我們去個新地方。”
管海洋道:“什麽新地方”
朱小勇道:“再朝裏麵走,有一個新別墅,不是我的,是一個搞房地產朋友的。比療養院位置更佳。”
過了管理房以後還有一條單行道,可以開到水庫更狹長的地帶。在水庫底部,水體悄然放大,湖光山色,風景優美。在一個小山坡後麵,幾幢房屋掩於森林中,一點都不引人注目。
管海洋皺著眉毛道:“水庫是飲水源,怎麽能在這裏建房屋。”
朱小勇道:“這是劉公子修的房子,他這是打的擦邊球,剛好在飲水源保護區之外,但是又能享受到湖尾。”
侯衛東還是第一次到這個地方來,隻覺得空氣清新,景色宜人,似乎大城市的喧囂也遠了。
管海洋道:“生活汙水怎麽處理”
朱小勇道:“劉公子也是搞房地產的老手了,他這方麵細節處理得不錯,化糞池的管道是朝著鎮上一邊接的,然後集中做了小型處理係統,處理以後便可以直排汙水。”
言之無意,聽者有心,侯衛東聞言道:“在這裏建了生活汙水處理係統效果怎麽樣我們去看一看。”
朱小勇道:“效果還不錯。”
侯衛東道:“我們要在城區搞三級管網,但是在城郊有許多空白點,大量農村生活汙水就是直排,如果這裏的生活汙水處理係統確實有效,就很有借鑒作用。”
管海洋是廳長,管大事的,對小型農村生活汙水處理係統不感興趣。一行人進了別墅以後,由禇良陪著,拿著魚杆,沿著小道去湖尾甩兩杆。
侯衛東和朱小勇一起去查看小型生活汙水處理係統。
小型生活汙水係統位於別墅區不遠處,麵積約有兩三百平米。入水口有小股汙水流入,在出水口就變成了清水。
侯衛東道:“這個水達標了嗎”
朱小勇道:“汙水處理廠達標排放有許多指標,化學需氧量、生化需氧量、懸浮物、總氮、總磷、糞大肥菌群數,都有標準。這種農村小型的汙水處理係統。由於汙水進入量小,經過處理以後。基本能達標。但是要完全達標,每個指標都達到要求。這又有點難度。”
農村生活汙染的主要來源是人和動物糞便,特別豬圈清理出來的廢水汙染特別大,另外還有洗滌廢水、廚餘廢水、自然降水等。
處理的難點在於農家是散居、汙水量不穩定、排水管網幾乎沒有、經濟力量薄弱、缺乏專業人員,因此在農村的汙水處於自由排放狀態,在人口較為密集的村落,水汙染更為嚴重。要開發北城,解決河道汙染是一個關鍵點,而汙染河道的除了城區汙染,還有一個很重要的農村麵源汙染。一直以來。搞城市建設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在城區,對農村麵源汙染相當忽視。
侯衛東很有實事求是的精神,決定開發北城以後,帶著秘書晏春平多次到沿途實地考察過。考察時,他沒有坐汽車,邁開雙腿,沿著河邊不停地走。如今,他對北城河道汙染構成情況了如指掌。
兩人站在小型汙水處理係統前,朱小勇道:“目前搞農村小型汙水處理係統有很多方案。但是不管那種方案,前麵必須要有沼氣技術和厭氧技術。”
在別墅區前麵的農村小型汙水處理係統由三個部分組成:汙水首先進入汙水淨化沼氣池,再進入人工濕地係統,然後進入菌藻塘。從菌藻塘流出的水基本上是清潔水。
等到朱小勇講解結束,侯衛東感歎道:“朱部長是專家型領導幹部,搞黨務工作可惜了。”
朱小勇道:“以前覺得組織部長是一個好差事。權力大得很,現在才發現是書記的傀儡。當然也有點權。這點權書記有意無意漏出來的,或者說是書記不願意親自掌管的。但是隻要是書記盯上的位置,我這個組織部長基本上沒有發言權。”
朱小勇是大學教師出來的官員,加上又是前省委書記的女婿,在侯衛東麵前說話素來不加遮掩。在兩人獨處的環境下,就將心裏話說了出來。
侯衛東是當過縣委書記的人,自然明白其中訣竅,反問道:“你若是市委書記,會怎麽辦說實話,不要假打。”
朱小勇絲毫沒有猶豫,道:“如果我是市委書記,肯定也會如此。如果你是市委書記,想必也是如此,沒有一個人會願意大權旁落,控製是必然,不控製是偶然。市委書記控製全局的能力首先就要體現在掌控人事大權,此權控製不了,市委書記威權掃地。”
侯衛東點了點頭,道:“這就叫做換位思考,理解萬歲。”
朱小勇又道:“我以前認為你要和段書記有衝突。”
“為什麽這樣想”
“書記和市長有衝突曾經是一個比較普遍的現象。”
“合則兩利,鬥則兩敗。”
朱小勇沉默了一會,又道:“如果書記所做的決策明顯有問題,你怎麽辦是附和,看著問題發生,還是反對,導致班子不團結”
侯衛東道:“這是一個大問題。處置之道很簡單,中庸,或者叫做平衡。”
朱小勇道:“這還是中國菜的做法,味精多少、鹽多少、辣椒多少、花椒多少,全憑廚師的手藝。”
兩人站在人工濕地係統邊,仿佛回到了往日時光,朱小勇是大學教師,侯衛東還是水利局長。在走回別墅之時,兩人在湖邊隨意聊著天。
朱小勇道:“周省長病情很重,據可靠消息,恐怕拖的時間不會很長。”
侯衛東道:“當初我跟著老領導之時,他精神旺盛得很,每天工作連軸轉,沒有想到會得這種病。人生無常,千變萬化,人到中年以後心態會發生很大的變化。”
朱小勇笑道:“侯市長正應該是春風得馬蹄輕,為什麽心境有點消積,不應該啊。”
侯衛東道:“當了市長就應該得意嗎,不見得,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不身在局中不了解其中滋味。”
朱小勇抬腿邁過一道坎,道:“是的。每家都有難念的經。你別看我從大學來到地方任了副廳級的實權的組織部長,可是憑心而論。嶽父離開以後,我在嶺西的日子過得很不如意。老泰山以前主政嶺西,行事風格很硬,得罪的人不少,包括現在省委的某些領導都曾經是老泰山的對手。我心裏明白得很,隨著老泰山漸漸退隱於政壇,我的仕途將止步於現在這個級別,至少在嶺西將如此,而且位置很有可能還會被調整。”
侯衛東知道朱小勇所言是事實,也不安慰。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們也不必太在意能做到哪個位置,關鍵是要對得起自己的本心。”
朱小勇豎起了大拇指,道:“我以前一直認為侯市長是很會玩政治的人,到了茂東以來,我才發現你其實是很真實的人,比我想象中要優秀得多。”
侯衛東道:“你為什麽會認為我會玩政治”
朱小勇道:“這不是我一個人的認識,省裏不少人都有這種看法。你的經曆在嶺西省內領導幹部中算是異類。先後當過兩位領導的秘書,偏偏兩位領導都很有作為。大家的看法是你的發展其實是與兩位領導有關係。”
侯衛東點頭道:“確實如此,沒有祝部長和周省長,我可能還是一個鄉鎮幹部。現在回想起來。我隻是機遇比別人好一些。”
朱小勇搖頭道:“這個說法是不對的,機遇非常公平,命運會給每個人十個機遇。機遇都隱身於暗處,但是絕對會有。隻是有的人能抓得住機遇。有的人抓不住機遇。比如我個人來說,考個大學是一個機遇。留校是一個機遇,遇到小蒙又是另一個機遇。我們現在談這些機遇是回過頭來看,成功了,才發現那是一個機遇。每個機遇又是相互影響的,如果我考不上大學,則不會留校,不留校,就不會認識小蒙。多數失敗者怨天怨地,認為自己從來沒有機遇,其實每個人都有機遇,隻是多數人沒有抓住機遇,所以就認為機遇根本沒有光臨。”
侯衛東道:“朱部長不愧為大學教師出身,理論是一套一套的。”
朱小勇道:“這不是大學裏學的東西,全是生驗。剛才的話題就引申出另一個問題,我是成也老泰山,敗也老泰山,在嶺西的發展空間被封死了。”
侯衛東想起了蒙豪放以前的大秘,道:“你也可以采取曙光兄的途徑,到其他省去。”
朱小勇道:“這得看時機,象我這種副廳級幹部到其他省有點難度。你如果有機會,可以想辦法離開嶺西,不論到中央部委或是到其他省,比留在嶺西強。”
侯衛東聽朱小勇說得很直率,道:“為什麽”
朱小勇道:“你和我的處境其實是接近的,你與周昌全、祝焱兩位領導的關係全省皆知,祝書記離開了嶺西,周省長身患絕境,人走茶就涼,甚至人未走茶先涼。”
侯衛東在村、鎮、縣、市、省五級都工作過,對人情、政情有深刻了解,道:“每個人的資源有限,所以剔除掉感情之後,理性人都會將精力、金錢用在最有效的地方,熱茶當然比冷茶要好。”
朱小勇原本想講一講段宜勇與高義雲、於明強密切的關係,隨後想到侯衛東與組織部二處副處長關係極深,想必知道這些事,便沒有講出此事。
走上緩坡,侯衛東遠遠地看到了管海洋廳長在湖邊垂鉤的身影,道:“進入了官場就必然會被帶入一個無法停歇下來的引力場,不停地向前,不停地向前,這樣會讓人失去方向感、使命感、責任感,隻想著奔向引力場指引的方向。自從我母親和周省長先後患上癌症以後,我就覺得這樣不停地朝著引力場奔下去並非是一個最優的人生選擇,因為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必定要有奔到一個瓶頸部位,到了瓶頸部位時,多數人就會覺得強烈的人生挫敗感,會失去幸福感和成就感。我就是一個來自普通家庭的普通青年,就讀於一所普通的地方的本科院校,能在這個年齡走上市長位置算得上祖墳冒煙了。我覺得不能過多地考慮自己的位置,要對引力場有抗拒能力,能認認真真做好茂東的市長。把應該做的事情做好,這樣就很知足了。至於能否更進一層樓,則順天意。不強求。”
朱小勇沉默一會,道:“你和很多我認識的高官不一樣,他們有太多利益糾葛,所以不得不順著引力場的方向前進,否則就有翻船翻車的危險。”
侯衛東指了指頭,道:“頭腦一定要保持清醒,有太多人當久了領導,盲目自信,自我膨脹,所以犯下了許多低級錯誤。”
說話間。兩人來到了湖邊,這一次雙方都放鬆的少有的聊天式談話就結束了。
“管廳長,有收獲沒有。”侯衛東來到管海洋身邊,低頭看了一眼極為傳統的魚蔞。
管海洋道:“還不錯,我釣了兩條鯽魚。褚市長釣魚不行,一直沒有啥動靜。”
褚良作為常務副市長,平時忙得兩腳不沾地,哪裏有時間釣魚,今天陪著管廳長是趕鴨子上架。站在湖邊,舉著釣魚杆,心思早飛了十萬八千裏。他很配合地道:“管廳長是專家,我隻能算是業餘選手。水平差得遠。”
管海洋又道:“衛東,你還真是敬業,如果全省行政一把手都象你這樣。何愁工作做不好。我遇到過不少書記和市長,平時口號喊得很響。就是不深入實際,問起專業問題就張口結舌。一問三不知,明顯就是心思沒有放在工作上。但是現實情況是這些唱高調的領導反而頻頻出現在新聞媒體上,容易受到領導重視,比做實事的老黃牛提拔得快。”他說這一番話也是對自己仕途的感慨,出任正廳級幹部多年,主政過一方,在廳裏工作多年,可是再往上就難如入蜀道,頭頂上有一個透明的天花板,平時看不見,每次遇到提拔時機就硬硬地出現在頭頂,宛如一部科幻大片。
侯衛東的經曆一直比較順利,沒有管海洋這麽多感慨,道:“不知道廳裏對農村小型汙水處理項目有沒有補助,這個項目雖然小,可是對於改善農村環境、減少麵源汙染很有好處。”
管海洋笑道:“衛東還真是工作狂。”他又對跟在身邊的辦公室主任劉寧道:“沒有人成功是僥幸的,廳裏處長們如果有衛東市長一半的敬業精神,早就提拔了。”
劉寧笑道:“侯市長就是廳裏同誌的榜樣。”
劉寧在多年前與侯衛東曾經有過小小的摩擦,當時他作為水利廳的副處長很瞧不起在縣裏工作的同誌,誰知侯衛東這個縣官長著天線,與吳英副廳長關係密切。這些年來,他終於從副處長爬到了正處長的位置,可是人比人氣死人,侯衛東成了主政一方的正廳級實權派,而自己僅僅走了半步,升級速度如烏龜一般緩慢。
管海洋道:“要教育廳裏的同誌,不要老想著當官,隻要把事情做好了,組織自然會發現的。”
劉寧一邊應和著,一邊腹誹道:“這一番話,你都不相信,騙三歲小孩還行。”
管海洋與劉寧說了兩句,又對侯衛東道:“小型農村汙水處理項目是由環保廳在負責,據我所知,他們應該有國家資金。”
侯衛東在省政府工作之時與省環保廳接觸得挺多,得到這一個信息以後便記在心上,等到有了一個空隙時間,馬上給市環保局打電話。
侯衛東道:“關局長,你知不知道農村小型汙水處理係統”
關元嶽被一下問懵了,道:“侯市長,什麽農村小型汙水處理係統”
侯衛東道:“農村小型汙水處理係統,處理麵源汙染,解決小聚居村汙染問題。”
關元嶽這才反應過來,道:“侯市長,我知道這個。”
侯衛東道:“你趕緊和管業務的副職商量,把情況摸清楚,省裏和國家有沒有相關補助半個小時給我回話。”
關元嶽放下電話,快步跑出辦公室,站在走道上道:“馬上通知所有處室負責人,十分鍾到小會議室開會。”
一位辦公室工作人員說了一句:“有幾個處室都出現場了。”
關元嶽吼道:“不管在哪裏,十分鍾都要回來,平時不管他們,他們就放羊,沒有一點組織紀律性。還有,彭局長一定要回來。”
彭局長是分管農村麵源汙染方麵工作的副局長,業務很熟悉,關元嶽估計隻有他才了解真實情況。
工作人員道:“彭局長在市委開會。”
關元嶽道:“開會的時候,你到會場候著,有什麽問題就給彭局長發短信。”
第九百零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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