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出生，便是薑國王子。

    很多人說我命好，生下來就含著金湯匙，長大以後是要繼承薑國的。

    可我並不想，皇室的孩子。總是比尋常百姓家的孩子要承擔的多。母後臨死前跟我說，晏清，如果可以，遠遠地離開薑國吧。

    我本想聽母後的話，可有些人卻偏偏不給我這機會。那些所謂的兄弟姐妹，個個都想讓我死。

    可我就偏不死，我薑晏清的命格，哪能由你們說了算？

    不過我倒是沒有想到，陰差陽錯下，我居然修了仙，還得了個仙人的名號。

    於我來說，不過是換了種活法。

    師父常說，我生性涼薄，是要孤獨一生的。

    可我卻覺得，清清靜靜。沒什麽不好。

    直到我遇見了她。

    她那時還小，顧鳳羿將她領到我麵前時，一雙漆黑澄澈的眸子怯生生地看著我，我以為她是怕我的，卻不想她掙脫了顧鳳羿的手，直接就跪了下來。“薑仙人，請收我為徒吧。”

    我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她不但資質差，還是個天生魂體。所謂天生魂體，就是長自陰間，隻有魂魄沒有肉體。

    顧鳳羿連忙將她拉起來，訓斥，“你這小姑娘怎麽這麽不知天高地厚。薑仙人的徒弟，豈是一般人能當的？”

    我倒想看看她能說出什麽來，不想她理直氣壯，“我不是一般人。不信你砍我一刀，我是死不了的。”

    顧鳳羿斥她胡鬧，我倒來了興趣，“你為什麽想做我的徒弟？”

    “因為薑仙人是頂厲害的仙人，我若拜了你為師，就沒有人敢欺負我了。”

    難怪她看起來如此狼狽，竟是經常被人欺負所致嗎？

    可憐也是有的，但並未想過要收她。不想她始終不肯放棄，跪在合歡殿門口，揚言我若不收，就在我合歡殿下被太陽曬死。

    原來她也知道自己是曬不得太陽的，卻又拿這個來威脅我。

    我生平最恨人威脅。

    可看著她奄奄一息，非但不生氣，還去神界尋了伏羲琴來給她做了肉身。

    我想我與她的孽緣，大抵就是從那一刻開始的。

    她從我懷裏醒來，小臉兒蒼白，卻帶著笑，甜甜地說，“您終於答應收我為徒了？”

    那樣的笑容裏，我竟說不出不字來。他圍團圾。

    這樣。她便成了我的徒弟，我薑晏清的徒弟。

    這個小徒弟總是闖禍，也是吃定了我不會罰她，便次次來求我給她善後。

    我念著她還小，也從來不忍苛責她，否則那黑溜溜的眼睛盛滿淚珠兒，看地人著實心疼。

    也就是我這樣慣著她，才給慣出了禍端來。

    那天她竟然說要我娶她這樣荒唐的話，我大怒，罵了她一句不知廉恥。

    她再頑劣，我都可以不計較。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怎可對自己的父親有這樣的念想？

    後來我想，她不過是小孩子，我那樣罵她，可是有點狠了。

    本想哄哄她就算，可誰知，她一發不可收拾起來。哭著喊著，就是要我娶她，到最後甚至不吃飯，非要我娶她才肯吃。

    我氣急，便出手打了她一巴掌。

    她淚汪汪地瞅著我，委屈又難過的眼神竟然讓我亂了心。

    不過那次之後，她再也沒有提過那樣的話，可我這心裏，倒空落落的。

    後來我發現她與顧鳳羿走的近，我便把她叫來，說，“你也大了，也該許配人家了。顧鳳羿確實不錯，不如為師就替你們主婚吧。”

    說出主婚兩個字，我長久長久風平浪靜的心，卻突然感覺被針紮了那麽一下，不疼，卻很不舒服。

    她當時就哭了，哭地雙眼紅腫質問我，“師父就這麽討厭我嗎？就算不肯娶我，也要逼我嫁給其他人，好讓你六根清淨地繼續做你的薑仙人嗎？師父想趕我走可以直說，何必繞彎子來？”

    我覺得很是詫異，分明我是看著她與顧鳳羿關係好，以為她喜歡他了，所以才想讓他們成親，怎麽在她理解來卻是完全不懂的意思？

    我不知道怎麽解釋，她便哭著跑了出去。

    本以為這次跟以往每次一樣，她哭完了就又會回來粘著我，卻不想聽到顧鳳羿說她回忘川了。

    她本就是忘川河孕育而出，原來是想家了。

    我放心不下，便去陰間找她，誰料她態度大變，竟要當眾與我斷絕師徒關係！

    想到她平時總是三句話不離師父兩個字，無論做什麽都要告訴我的樣子，我又一次動了怒。

    她始終不肯跟我回去，在那雙眸子裏，我看不到一絲一毫對我的感情了。

    總是嚷著要嫁給我的她，居然也割舍下我了。

    甚至，她還說，她人既已回到陰間，那麽肉體對她來說也沒什麽用，要還給我。

    我這才意識到她這是鐵了心要與我恩斷義絕了。

    人總是這樣，不到了不能挽回的地步，永遠也看不清自己的真心。我心裏，其實也是喜歡著她的，可她是魂體，我又是仙，收為徒弟已是破格，又談何相愛或者在一起？

    我看著她，問，“阿滿，為師問你最後一遍，你跟不跟我回去？”

    她是了解我的，所以她哭著抱住我，鼻涕眼淚抹了我一身，泣不成聲地問我既然不願意娶她，又何必來找她回去。

    我不知道隱忍了多久，才沒有直接抱住她，隻說，“你一天是我的徒弟，一輩子都是我的徒弟，我怎麽能不管？”

    她什麽也沒說，終於還是跟我回去了。

    之後冥界的人卻又找上門來，非要她回去接任萬冥宮。我知道她不願意，我更加不願意，可溫如瀾說如果我不放她回去，就要衝破鬼門到人間作亂。

    我沒有辦法，隻好放她回去，她跟著萬冥宮的人走的那一刻，對著我笑了，笑得格外淒美，她說，“師父，你最終還是選擇舍棄我。”

    饒是我修為再高深，那一刻也窒息地無法呼吸。

    我甚至恨我是薑晏清，如果我是顧鳳羿，就能不顧一切地將她留下。或者，也能像他一樣不顧一切地跟著她離開。

    她走了。

    偌大的合歡殿，就好像突然間隻剩下我一個。

    她如果在，絕不會這麽冷冷清清。

    我想不明白，為什麽以前覺得很正常的生活，隻是因為她出現了幾年，就覺得不能適應了。

    這個時候，我突然得知消息，溫如瀾嘴上說著要她回去是接任萬冥宮的，其實不過是看中了她身上的伏羲琴，我想她那麽傻，一定會吃虧的。

    可等我趕到，已經來不及了。伏羲琴被取出，她奄奄一息，還成了溫如瀾的傀儡。

    我這輩子都沒有發過那麽大的脾氣，隻覺得如果不殺光萬冥宮的所有人，就對不起她。

    可是當她清醒過來，看到滿地的殘骸，還有她那隻麒麟小獸流珩，竟然以為是我殺了流珩。

    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她便在我麵前自爆魂魄。

    我眼睜睜地看著她化為飛灰，然後消失在整個天地間。

    那一刻，我真的後悔，如果我當初沒有在意那些旁的桎梏，而是選擇與她在一起，那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顧鳳羿說，“宮主，您該如願了，再也沒有人會纏著你了。”

    顧鳳羿的眼睛裏，有對我的恨，這個我從小養到大的孩子，居然在恨我。

    我薑晏清這輩子到底擁有過什麽呢？親情麽？母後早已投胎幾世。愛麽？那個被我藏在心裏的人，也已不複存在。

    當你變得一無所有的時候，你最想的是什麽呢？

    挽回嗎？如果連挽回的機會都沒有了呢？

    忘記嗎？縱然成仙成魔，執念都是紮根於心底的。

    “我已護她轉世，但是薑晏清，我永遠都不會告訴你她在哪裏。”顧鳳羿將他的一身修為，還有那條命，連同我們之間的情誼，一同還給了我。

    臨死之前他笑著，“薑晏清，你永遠也找不到她，你永遠也找不到她。”

    這句話就像個魔咒一樣。

    我日複一日地等，年複一年地找，忍受雷劫，日月循環，四季更替，我怎麽也感應不到她的氣息。有時也在想，人都已經在我麵前消散了，怎麽可能還入得了輪回。

    大概是顧鳳羿恨我對她絕情，才說了那樣的話誆我，覺著隻有我永生永世地痛苦下去，才能彌補自己的過錯。

    死何其容易，痛苦的，是活著的人。

    好幾次，我覺得自己就要堅持不下去了，就要消散在沒完沒了的雷劫裏了，可意識迷離之前，眼前總會浮現出最初她從我懷裏醒來的場景來，小臉兒蒼白，卻帶著笑，甜甜地說，“您終於答應收我為徒了？”

    我便咬著牙堅持了下來。

    直到有一天，我路過一個叫做清河村的地方，突然感應到了被我遺落在人間的黃泉劍。

    上窮碧落下黃泉，黃泉劍和碧落鏡，兩個本是一對，我執黃泉劍，她掌碧落鏡，可如今物是人非，一把劍又能如何？

    不過總歸是自己的東西，還是尋回來吧，多少也是個好兆頭。

    天知道我有多感激我這個決定。

    因為，我看到了她。

    她撫摸著黃泉劍的劍身，側臉一如當年。

    阿滿，我終於等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