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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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下涼亭有兩匹馬,騎著趕路方便,為師也沒有其它什麽可以送你的,這件小玩意你留著做個紀念吧,”說著,太上真人從身後變戲法似的掏出一隻灰不溜秋的夜壺遞給我:“不是很好看,還算有點用,遇到危險或者想見我的時候,在把上敲下,我就會從壺嘴裏出來見你。”
“危險?”沙本善摸著涼颼颼的壺身,“我都這麽厲害了,還有誰能傷到我?”
太上真人說:“一物降一物,能傷你的未必是比你強的。此去一路,荊榛遍地,魑魅橫行,你們將遇到許多意想不到的艱難險阻,好自為之。”
說著,太上真人一揮衣袖,眼前憑空出現一個邊緣泛著乳白色微光的孔洞,虛空屏障已開。
“隻要你記住這些年為師教給你的東西,你就可以像你父親沙大俠一樣,縱橫四海,名揚天下,”太上真人又摸著沙本善的腦袋叮囑了一番,才道,“去罷。”
沙本善百感交集,撲通跪下:“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太上真人揮揮打斷他:“你即將開啟屬於你的時代了,以你現在的能力和身份,不應該說這麽俗的套話,務實一點。”
沙本善想了想,問了個很務實的問題:“師父,這夜壺可不可以真的當夜壺用?”
太上真人幽幽地答道:“可以是可以,但不準一邊敲把一邊對著壺嘴尿尿。”
半年前,荒蛋島爆發了百年不遇的大饑荒,整個金雲州餓死了百多萬人。可走在路上見不到一具屍體,因為快餓死的還有百多萬人,能吃的東西都被吃光之後就沒有什麽是不能吃的了。他們沒有別的選擇,選擇權隻屬於極少數有權、有錢或有姿色的人。
活著的人不知道自己明天還能否活著,也不知道這場大饑荒還要持續多久,更不知道最終究竟會餓死多少人——這一點連後世的人都不會知道,他們能知道的隻有史書上某個不起眼的角落裏那一小串被打了折扣、改頭換麵的冷冰冰的數字。
跨出虛空屏障的那個瞬間,沙本善被嚇了一跳,匆忙回頭找太上真人和居然大師,卻已不見他們蹤影。記憶,太上真人無數次跟他說過,智虛國是最繁華的國家,一派繁華景象,天藍水淨,風和日麗,良田萬頃,牛羊成群,街巷熙攘熱鬧,百姓安居樂業。而此刻呈現在沙本善眼前的卻是一片荒蕪,目之所及,花草盡絕,人煙俱滅,昏暗陰鬱的穹頂下遍地焦枯,死氣沉沉的村鎮裏滿目瘡痍,仿佛霎那間從天堂墜入了地獄。
“怎麽會這樣?!”沙本善如同被噩夢驚醒一般惶恐。
“本來就是這樣的啊。”淩金的回答讓他更加困惑。
“胡說!我剛才看到的明明……”沙本善側身向後一指,猛然間恍然大悟,沒錯,一定是這虛空屏障!
淩金也想到了其的原因,不禁感歎:“好厲害的障眼法!”
這些年太上真人一直在用深厚的法力為弟子們構築起外麵世界的一片幻景,直到他們有能力且不得不去麵對這個真實的世界。
沙本善一轉念,莫非山上這一切也是師父變出來的?那綿綿的青山、翠綠的竹林,那碧藍的天、清澈的湖,那隻金蟾,那些人……都是不存在的?疑竇叢生的他不禁感到脊背和心頭同時一涼,但馬上被理智拉了回來——景可以虛構,可感受不能。
望著眼前的一片荒涼,沙本善忽然體會到師父的用心,也明白了自己的使命。正是這樣的天下,才更需要他去努力,一如師父所言,“定天下,濟蒼生,開創美麗新世界”。如詩如幻的美麗新世界並不會因為夢境的破碎而消亡,它始終靜立在腦海某個角落,仿佛一座執著閃耀永不熄滅的燈塔,穿破迷霧,照亮黑夜,指引我們抵達祥和安寧的彼岸。
不過在達到美好彼岸之前,得先找到馬。
沙本善拉著淩金的,沿著一段草木叢雜、怪石錯落的山坡走到山腳,前方不遠處,一座油漆剝落殆盡還缺了個角的涼亭前拴著兩匹馬,一黑一白,高大壯碩,鞍韉齊全。他倆耳鬢廝磨,鬃毛飄逸,各用一隻水汪汪的大眼珠似笑非笑地看著二人。
沙本善和淩金騎上馬,穿過幹涸的河床和廢棄的村莊,走進一片廣袤的荒原。舉目四望,植被稀疏,杳無人煙,屎黃色和屎黑色的丘陵綿延不絕,伏在地上像一隻隻半死不活的癩皮狗,遠處星星點點散落著支離破碎的車架和白骨。
此情此景令沙本善心不免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原以為一進智虛國就會遇到某個大奸大惡之徒橫刀立馬,與他大戰百回合,殺個天昏地暗,然後沙本善一戰成名。沒想到卻隻是和淩金漫無目的地前進在這陰森詭異的天地間,聽著馬蹄踏在毫無生的地麵上傳來的空洞聲響,任由幹燥的風裹著黃沙和死亡的味道拍打著臉頰,沙本善開始有點懷念清虛觀的清淨安逸和師兄的青椒肉絲了。
不過有淩金在就不會那麽無聊,在沙本善這個沒見過世麵的菜鳥麵前,淩金算得上是那種開口就是“想當年”閉口就是“別提了”的老江湖。
“想當年,這地方確實很美。到處是一望無際的水澤良田,河渠縱橫如織,湖蕩星羅棋布,碧荷藍天,滿目蒼翠,白天綠波粼粼,魚帆點點,一到晚上,浮光耀銀,蛙聲如潮,那景色,嘖嘖,別提了。”她如數家珍,侃侃而談。
沙本善心向往之:“哪個當年?”
淩金想了想:“二十年前。”
“你現在才多大?”
“嗯……這兒的人都這麽說。”
“這兒哪有人?”
“額……說書的都……你餓不?我餓了,有啥吃的?”
沙本善便把包袱挪到身前準備找食物,忽然被嚇了一跳。包袱裏鑽出一隻灰不溜秋的胖鬆鼠!它人立而起,肚腹垂地,一臉呆萌,小爪子勾在胸前,大尾巴弓在身後,黑豆般的小眼睛與我對視,既不害怕,也不害羞。
沙本善看著小鬆鼠,開玩笑地對淩金說:“師父真貼心,備的幹糧都這麽鮮活。”
沒想到它聽懂了,嚇得耳朵一豎,哧溜一下跳到淩金懷裏去了,把淩金逗得哈哈大笑:“這麽可愛,當寵物才對,江湖之旅就不寂寞了。”
於是沙本善繼續搜索幹糧,從包袱裏翻出幾件衣服、一張地圖和一些盤纏,沒有什麽能吃的,還找到一本發黃的小書,封麵上寫著“遊仙窟”個字。
沙本善心想,師父真是奇怪,明明說書有“屁用”,卻還給我包袱裏塞這沒用的玩意。
他撥弄了幾頁,有好多不認識的字,難得認出的那幾個字也沒看懂是什麽意思,不及琢磨,就被那些香豔的插圖撩得麵紅耳赤,忙將它塞回包裏。
淩金湊過來問:啥寶貝?
沙本善說:樂府詩集。
淩金說:哦,我見過,醉煙坊裏的清倌人都學那個。
沙本善問:清倌人是什麽?
淩金說:這你都不知道,就是隻賣藝不賣身的。
沙本善馬上岔開話題:哎呀,師父忘記放幹糧了。
說著,沙本善從懷裏拿出血骷髏,在腦殼上敲了下,隻見一股青煙迅速從骷髏嘴飄出,在空散成一朵蓮花的模樣。
太上真人赫然出現在蓮花央,席地而坐,背後是清虛觀的大殿,四師兄和五師兄正在掃地,炊煙從殿後嫋嫋升起,那是師兄在做飯,沙本善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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