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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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本善如夢初醒:“說什麽?”
皇犬忠弓著身子側躺在寶座裏,像一隻被剝去外殼的小龍蝦,金色的手掌輕拍扶手:“當然是你們的請求,來找我的人都有所求,非名即利,比如城裏那些人。衝著亞伯和人道盟的麵子,我自會滿足你們。說說看,你想要什麽?金銀財寶?功名官爵?還是美女?我這兒美女可是要多少有多少哦。”
說著,他又瞥向淩金:“小姑娘,你呢?綾羅綢緞、香車寶馬,應有盡有,想變漂亮也沒問題,我認識一個……”
這話說的,好像淩金不漂亮似的,沙本善忍不住打斷他道:“不需要!我們跟那些人不一樣。”
皇犬忠嘴角輕揚:“這倒新鮮,那你們想要什麽?”
淩金直奔主題:“邀請你和我們一起上路。”
“哈?上路?”皇犬忠的目光帶著困惑的笑意,在淩金和沙本善之間來回跳躍,嘴裏問道,“上哪去?幹什麽?”
沙本善把魯天賜描繪的藍圖搬了出來:“破智虛,除奸佞,定天下。”
“口氣不小,就像我跟你們這個年紀時一個樣,”皇犬忠挪了挪身子,感慨道,“要是我能年輕個二十歲,這倒是個很有激情的提議,可現在你看我,背也駝了,腿也軟了,穿衣要人幫,吃飯要人喂,還拿什麽破智虛定天下?”
這一定是他的謙虛之詞,深藏不露的高手都這樣。沙本善便將亞伯在路上講的關於他種種絕技的傳說引以為證,勸說道:“您有隔空移物、隱身術、預知未來等等這麽多超能力,還有什麽能難住您?”
皇犬忠先是一愣,隨即開懷大笑:“哈哈哈!超能力?哈哈哈……”他笑得很用力,整個身軀都跟著劇烈抖動,目光也隨之遊移,從沙本善飄到亞伯身上,又飛向池裏那些姑娘,所到之處,笑意便像傳染病一樣彌漫開來。“哈哈哈!哈哈哈……”大廳裏灌滿了笑聲,牆壁嗡嗡作響,橫梁上的灰也簌簌紛落,要不是淩金即使製止,怕是房子都要被笑塌了。
“有什麽好笑的?!”淩金皺眉問道。
皇犬忠忍住笑,答道:“你們真可愛。我身為一州之主,權傾一方,砍一片柳樹難道還用我自己動手?橋梁樓宇我想造就造想拆就拆,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刑獄生殺全憑我心情,跟死亡詛咒又有什麽關係?我看上誰的東西那是他的榮幸,誰敢不讓拿?至於區區一場鄉試,我說誰是頭名誰就是頭名,何須預測?”
“這……”沙本善聽得啞口無言,哀怨地望著亞伯。
亞伯聳聳肩,解釋道:“我隻是說他具有常人所不及的本領,可從沒說過是什麽超能力,是你自己一廂情願理解錯了。”
皇犬忠又笑:“小孩子連環畫看多了,嗬嗬。”
沙本善還不甘心:“那你總有個一技之長吧?”
“一技之長?美算不算?當年我坐上金雲州守護使的寶座就是憑的這一張臉,”皇犬忠驕傲地用指尖輕輕滑過自己臉頰,頓了頓,糾正道,“當年的臉。”
沙本善實在不好意思追問究竟是什麽樣的遭遇導致了這一慘不忍睹的變化,更不能接受滿懷期望尋到的“奇人”竟然是個毫無本領連生活都不能自理的醜八怪,原本柳暗花明的希望瞬間如泡影幻滅,不由陷入了深深的失落與惆悵。
這時,門外忽然有個身披鎧甲的侍衛來報:“稟州主,登科寺失火。”他走路一瘸一拐,估計是爬門檻的時候摔了。
皇犬忠悻悻道:“這幫禿驢,上個月剛撥去一大筆防火經費,前幾天還搞防火演習來著,敢情那些錢都拿去破色戒了麽?別管他們!”
侍衛提醒道:“大人您的金身……”
皇犬忠蝦眼一瞪:“哼!那你帶幾個人去處理下。”
這名侍衛剛領命退下,另一個同樣裝束的侍衛馬上又衝進殿來:“丞相密函!”
皇犬忠謔的一下挺起身子,敏捷地正了正衣冠。侍衛快步上前將一個墊著黃布的托盤遞給他,盤中放著一封薄薄的信函。皇犬忠沒有馬上去接,而是在侍女端來的一盆清水裏認真地洗了洗手,又讓兩位手持香爐的侍女對自己從頭到腳熏了一通,然後俯身虔誠地吻了一下信封,這才接過來小心拆開,貼上前去仔細拜讀。
隻見他上上下下讀了好幾遍,忽而嘴角輕揚,忽而眉頭緊鎖,末了,神色凝重地命令侍衛道:“速請四先生!”
四先生就住在這座宅邸中,召之即來,一共是四個人,聽亞伯說,他們是皇犬忠精心挑選出來的智囊團,專門負責應對各類棘手難題。
第一位是鄂先生,雖稱“先生”,卻穿著一件金光閃閃的寬大袍子,臃腫的身軀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一垂到底,險些掩蓋了兩條腿的存在,碩大的腦袋上幾乎寸草不生,唯有頭頂正中豎起一根筆挺的小辮,使得整個人看上去更像一隻大葫蘆。他的臉色非常潤澤,渾身散發著喜氣,兩隻手一直捧在自己的肚子上,走起路來像是在搬酒缸。
走在鄂先生的身後的是於先生,要不是鄂先生坐了下來,沙本善還看不到他。因為和鄂先生相比,於先生的身材實在過於渺小,走在沒有風的屋子裏都有點輕飄飄的感覺,兩側臉頰深深地凹進去,嘴唇像風幹了的臘肉一樣裂出一道道紋路,枯瘦的手裏握著一杆老舊的煙槍,還歪著個脖子,垂著一頭亂發,活脫脫一棵剛被龍卷風摧殘過的弱柳。他整個人籠罩在陰鬱的氣息中,這種不舒服的感覺通過眼神傳染給了每一個被他的視線掃過的人。
第三位是鳳先生,身形挺拔,儀表堂堂,麵如羊脂白玉,唇若三月桃花,頭戴浩然巾,身穿絳紫色綢直裰,腳下粉底皂靴,手執一柄紙扇,舉手投足間頗有文人氣息,一雙蠢蠢欲動的大眼睛一個勁地在屋裏亂飄,惹得臘腸們嬌笑連連,當他回以笑容,露出那一口整齊又性感的牙齒時,臘腸們更是情難自禁,恨不得被這牙齒吃掉,沙本善甚至可以想象得出,如果《論語》從這兩排牙齒間緩緩吐出時,場麵會失控成什麽樣。
最後落座的程先生是四位先生中最年輕的,看上去似乎不比沙本善和淩金大多少,卻坐在離皇犬忠最近的位置上,相貌極其古怪,眉毛慘白,眼角下垂,麵色蠟黃,鼻如懸膽,下嘴唇像被馬蜂盯過似的凸出、卷起,緊緊包住上嘴唇。從進屋到入座,他一直微微低著頭,沒有看任何人一眼,雖然隔著十幾步的距離,沙本善依然聽得見他粗重的呼吸聲。
四先生都落座後,皇犬忠指著托盤中的信說:“聖上日前巡遊西海,即興賦詩一首,原文在此,丞相特命我們先學習起來,務必搶在其他州府之前吃透精神,領會聖意。”
於是,在一位聲音嗲得令人飄飄欲仙的侍女的朗誦下,眾人便一同欣賞了皇上的詩作《龍蝦賦》:
西海有龍蝦,像龍又像蝦,
殼紅似玫瑰,肉嫩勝青蛙。
眼小卻不瞎,雙鼇夾天下,
色香味俱佳,一口能吃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