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字數:7731   加入書籤

A+A-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沙本善都沒來得及做出反應,襲擊已經結束。沙本善連忙捧起淩金的腦袋查看傷勢,還好,沒有裂縫,沒有血跡。淩金卻掙開沙本善,彎腰撿起了那件“凶器”,竟是一朵花。

    “恭喜你獲得了三思芭蕉!”神龍笑眯眯地對淩金說。

    “啥玩意?”淩金打量著這朵長成桃子模樣的三思芭蕉,薄薄的花瓣像玉米的苞葉一樣層層疊疊攏在一起,外麵還覆著大大小小的褐色疙瘩,好似癩蛤蟆的皮囊,按上去軟綿綿濕漉漉的,仿佛有膿水呼之欲出,在我看來,淩金手上托著的分明就是一顆醜陋的心髒。

    花海醫仙卻露出羨慕的眼神,喃喃自語道:“冷燭無煙綠蠟幹,芳心猶卷怯春寒。一緘書劄藏何事,會被東風暗拆看。這三思芭蕉根須繁茂,莖葉粗壯,且脾性孤僻,獨生獨長,絕不與別的花草共享同一塊田地,所以隻能種在這穀地兩端的犄角旮旯裏,數量極其稀少。別看它相貌醜陋,功效和暢銷度卻在花仙穀所有奇花之中位列第五,可以說是珍品中的珍品。”

    淩金口水都要流出來了:“都有啥功效?!”

    神龍介紹道:“三思可開竅,老實不芭蕉。你剛不是說自己太淺薄嗎?三思芭蕉最大的作用就是能幫你看清複雜的事物和人心,撥開表象,揭示本質。”

    淩金笑著連連點頭:“是啊是啊,我們倆都有這毛病,看事情太簡單,想問題太幼稚,有了這三思芭蕉,行走江湖也就不容易被騙了,多謝神龍爺爺!”

    “嗬嗬,不必謝我,是你和它有緣,”神龍話鋒一轉,“不過要記住,三思芭蕉隻能起到幫助的作用,並不能代替你分析和思考,最後做出判斷還要靠你自己。”

    花海醫仙補充道:“花仙穀中的奇花按使用方法可以分成三種:食用型、外用型、耐用型。食用型和外用型都是消耗品,用一點少一點,而耐用型是永不磨損的。這三思芭蕉就屬於耐用型,不需要吃,也不會損耗,用的時候拿出來敲一敲腦門就可以。”

    原本想忽悠個五仁海棠,沒想到淩金誤打誤撞弄到個三思芭蕉,看她那高興的模樣,沙本善也算不虛此行了。

    沙本善輕輕拉了拉淩金的衣角,提醒道:“好了,我們得到了奇花,還要趕去兜步平原……”

    淩金一把捂住沙本善的嘴,把下半句硬憋了回去:“噓!我隨口一句就拿到一朵,還不趁熱打鐵多拿幾朵?!再說了,每個人有三次機會,我這才用了一次,別浪費啊!”

    沙本善猛然想起小時候看過的一本連環畫,上麵說天下的女人都有一些通病:精於算計、得寸進尺、貪得無厭……

    那本連環畫作者的名字沙本善已經忘了,隻記得他是個男人,後來在整形醫館做了變性手術。沙本善想起這本連環畫的意思是,不知道他變成女人後,是不是也會自動染上這些病。

    淩金剛醞釀好第二次懺悔,正要開口,忽然,大地抖了一抖。沙本善心道不好,地震了!可接下來發生的完全出乎沙本善的意料。

    一抖過後,腳下的沙灘竟出現一個鍋蓋大小的漩渦!這漩渦以驚人的速度擴大開來,不等沙本善和淩金叫出聲,它的直徑已暴漲至數十丈,宛如一隻朝天張開的巨嘴。所有的沙子、樹木、岩石都被吸入這張巨嘴之中,飛快地向下陷落,連浩瀚的大海也無法幸免,搖搖晃晃地朝沙本善們湧來。遠處的地平線像漏底水缸的水平麵一樣急遽下降,而沙本善和淩金,下降得比它更快!

    糟糕!難道是遇上流沙了?!可這裏是沙灘,又不是沙漠,怎麽會有流沙啊?再說,流沙怎麽可能連大海也一並陷進去?更不可思議的是,花海醫仙和神龍全都不知去向了,仿佛“咻”地一下就從沙本善眼前消失了一樣。

    難道花仙穀遭到襲擊了?莫非是雙頭巨螈現身了?還是說沙本善和淩金中了一個高明的圈套?剛才的一切都是個騙局?無數個念頭嗖嗖地閃過,卻都來不及解答。

    旋轉的流沙迅速吞沒沙本善的腳、腿、腰、胸,眨眼已漫至下巴,沙本善就像一名溺水之人,手腳並用,卻根本無力可借。此刻沙本善的大腦一片混亂,身體也裹在泥沙中完全不聽使喚,別說用不了脫殺技,就算用得出來,也找不到攻擊目標。

    “別……怕,我……在……”沙本善半仰著臉,一邊與流沙抗爭一邊安慰淩金,但很快連話也說不出了,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與淩金四目相對,用眼神緩解她和沙本善一樣緊張的心情。

    淩金看著沙本善,露出一絲甜美的笑容,就和初次遇見沙本善時的一模一樣。她似乎想說什麽,卻馬上被一股流沙堵住了嘴,緊接著,整個腦袋也被拽了下去,隻剩一隻始終被沙本善抓著的小手露在外麵。

    沙本善緊緊抓住這手,拚盡全力靠過去,卻隻能隨波逐流。沙本善閉上眼睛,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就是哪怕自己最終被這恐怖的流沙陣絞成萬段碎屍,那這隻斷臂也要和淩金的手永遠纏在一起。

    這結局,應該既浪漫,又悲壯吧?

    當沙本善在漩渦中心停留的最後一霎那,海水終於呼嘯著出現在漩渦的頂端。出現在沙本善眼前的不是洶湧的波濤,而是成百上千匹深藍色的駿馬,長鬃飛揚,健蹄翻騰,居高臨下向沙本善俯衝過來。在這些駿馬之間,還有無數條沙本善從未見過的奇怪而美麗的魚,遊動著,跳躍著。

    沙本善想這一定是自己臨死前產生的幻覺,但流沙並未給沙本善機會細看,輕輕一口,便將沙本善吸入了無盡的深淵。

    黑暗襲來的前一秒,一條巴掌大小的魚兒和沙本善對視了一眼,它的身體像河豚一樣豐滿,披著彩虹一般的七色花紋。它衝沙本善張了張嘴,吐出一個珍珠似的小泡泡。

    泡泡離開魚唇的瞬間,彩色小魚消失了,藍色駿馬消失了,流沙和海水都消失了。周圍頓時黑漆漆一片,沙本善仿佛置身於混沌之中,隻能感覺到淩金手上的溫度和力度,卻看不見她,也看不見其他物體,除了那個小泡泡。微弱的白光從那圓圓的、渺小的軀殼裏透出來,隻能照亮它自己,卻讓沙本善感到無比平靜。

    沙本善想做點什麽,卻發現手腳都不像自己的;沙本善想思考點什麽,卻發現大腦裏空無一物;沙本善想叫,卻發現張不開嘴;沙本善想哭,卻擠不出眼淚,因為心裏根本沒有傷心的感覺,連其他各種情緒也統統消失了,沒有緊張,沒有憤怒,沒有好奇,沒有快樂。難道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

    死亡,好像是個很特別的字眼,是個地名嗎?是個人名嗎?還是剛才那條小魚的名字?沙本善想不起來,他隻能注視著那個小泡泡。它一直在向上浮,他一直在往下墜。接下來,仿佛度過了幾萬年一樣漫長的時間。

    忽然,身後傳來噗通一聲。

    緊接著,沙本善的脊背像是碰到了一層絲綢般纖細的薄膜,輕而易舉地撞破了它,猛地往下一墜,掉在一片富有彈性的物體上。

    “哎喲!”這是淩金的聲音,不等沙本善撐起身子,一隻玉掌就呼在了沙本善的腦門上,“壓死我了你!這麽沉!”

    沙本善一抬頭,看見一隻俏麗的下巴,淩金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沙本善半個人都趴在她身上,脖子正好卡在兩團海綿之間,羞得沙本善連忙滾到了一邊。

    淩金沒有追究沙本善的輕薄之罪,一邊揉著被沙本善壓疼的肚子,一邊左顧右盼,道:“咦,這不是那竹屋嗎?”

    沒錯,沙本善身後就是一扇朝北敞開著的竹門,左右兩頁垂著竹簾的窗戶,西南角一張竹桌,周圍四把竹椅,南麵的牆上掛著一幅水彩畫。

    沙本善走上前去一看,不禁大吃一驚:這畫上畫的,不正是剛才我們推門進來時看到的那個場景嗎?一碧如洗的天空,蔚藍深沉的大海,鬱鬱蔥蔥的熱帶雨林,還有那金秋麥田般的沙灘,都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栩栩如生。

    說它們栩栩如生,不是修辭,而是真的和真的一樣,海浪在湧動,花草在搖曳,天上的鳥真的在飛,畫中的一切都有生命。

    透過這薄薄的畫紙,沙本善甚至能感覺到溫熱潮濕的海風正拂過臉龐,還能嗅到彌漫在空氣中的萬物氣息。

    淩金也在一旁津津有味地欣賞這幅畫,邊看邊讚歎道:“瞧那些花兒,好美啊!還有螃蟹和貝殼,那是什麽鳥呀,剛才我都沒留意呢,真的在飛耶!”

    沙本善分析道:“看來剛才我們一推門就走進這幅畫了。”

    “嗯,”淩金說,“可是畫裏沒有我倆,沒有花海醫仙,也沒有神龍,看上去就是一幅會動的風景畫。那和神龍爺爺對話,還有流沙、藍色的馬、怪魚,難道隻是……”

    沙本善這才想起剛才驚心動魄的一幕,連忙掰過淩金的臉來,上上下下仔細檢查,卻沒發現一處傷口,也沒有水跡,甚至連一粒細沙都沒找到。

    淩金笑嘻嘻地看著沙本善:“你每次緊張我的時候都好帥。”

    沙本善臉一紅,轉移話題道:“你也看到那些馬和怪魚了?還有那個小泡泡,剛才明明都感覺和真的一樣,怎麽會一點痕跡也沒留下呢?”

    “本來就是真的呀,你懷裏的三思芭蕉不是痕跡嗎?”花海醫仙的聲音從竹門外傳進來,嚇了我一跳。

    淩金伸手到沙本善衣服下麵一摸,果然摸出一朵桃子模樣的花,正是三思芭蕉。

    她頓時摟住沙本善的脖子雀躍起來:“哇!剛才不是做夢呀!我們真的遇到神龍啦!我們真的得到奇花啦!”

    “嗬,瞧把姐姐樂的,”花海醫仙隔著竹門催促道,“神龍已經走了,半龍灣馬上就會關閉,你們再不出來,可就要永遠被關在這幅畫裏了哦。”

    沙本善們又瞧了一眼那幅神奇的畫,依依不舍地退出竹屋,看著竹門在麵前緩緩閉合,才轉過身迎上花海醫仙如花的笑靨。

    沙本善已經憋了一肚子的問題,劈頭就問:“剛才你去哪了?那流沙是怎麽回事……”

    花海醫仙無奈地抿了抿嘴,打斷了沙本善:“三思芭蕉難道是個擺設嗎?”

    淩金馬上反應過來,抬手就用三思芭蕉在她自己腦門上輕輕一敲,然後又在沙本善腦門上敲了一下。

    沙本善感覺自己瞬間就開了竅,剛對花海醫仙問的兩個問題,以及還沒有問出口的問題,統統都有了答案。公布這些答案的是一個陌生的男中音,從沙本善的頭頂傳來:

    “笨蛋!人家花海醫仙是神仙,能和你們一樣陷進流沙嗎?當然自己飛出畫來啦!”

    “笨蛋!那流沙當然是從畫裏回歸現實世界的通道啦!難道你還想自己從畫裏爬出來啊?!”

    “笨蛋!神龍也有私生活的,怎麽可能一直跟你們沒完沒了地聊天呢?到下班時間了自然就回去啦!”

    ……

    沙本善被罵得一愣一愣的,卻感覺自己聰明了許多,卻聽見淩金在一旁咯咯直笑。沙本善向她望去,她沒在看他,而是眼睛用力地向上瞟來瞟去,像在和自己額頭上的發絲進行交流。

    她在幹什麽呢?沙本善這疑問剛一產生,答案立馬又從沙本善頭頂傳來:“笨蛋!她當然在找說答案的聲音啦!我不是也在你的頭頂嘛!”

    原來用了三思芭蕉的人,頭頂都會出現一個提示答案的聲音,但隻有自己能聽見。

    沙本善也對這個聲音產生了好奇,也擠眉弄眼地向上尋找,結果又惹來一頓臭罵:“笨蛋!我就是個聲音,聲音是用來聽的,怎麽可能看得到?!”

    沙本善暗想,三思芭蕉可真是個好東西,有了它,我就不需要每次一遇到難題就去問師父啦。雖然師父的態度比這三思芭蕉要好很多,可動不動就麻煩他老人家,會顯得我太沒有出息。要是我事事都能自己搞定,師父一定會很為我驕傲的。

    想到這兒,沙本善的頭腦裏忽然蹦出一個糾結了他很久的重要問題,此時不問,更待何時?可他在頭腦裏把這個問題重複了十幾次,那個聲音仍沒有回答,可把他急壞了:“喂!你倒是說話啊!是不知道,還是不想回答啊?這問題對我很重要的!你這什麽態度啊?!”

    花海醫仙在一旁笑道:“三思芭蕉用完一次要休息一個時辰,而且每次最多回答五個問題。瞧把你急的,是什麽大不了的問題?說來聽聽,說不定我都可以替它解答了。”

    這問題沒什麽可遮掩的,沙本善便說了出來:“我的父母在我出生後沒多久就把我托付給了我師父,但我始終不知道他們為什麽這麽做,為什麽要匆匆離開我,要消失在我的生命裏。”

    在清虛觀的時候,沙本善見師兄們也都沒有父母陪在身邊,便覺得這是個正常現象。後來知道他們都見過自己的父母,才感到自己的境遇有些不同。再後來,包括大師兄在內的一些人開始叫沙本善“小野種”,嘲笑沙本善的身世,沙本善便對這個問題有了更深刻的體會。

    沙本善竭力克製著情緒,不讓自己在淩金和花海醫仙麵前失態,但淩金還是馬上察覺到了沙本善的酸楚,悄悄牽住沙本善的手,握在她的掌心,溫柔地看著沙本善,沒有說一個字,卻勝過千言萬語。

    花海醫仙露出滿含歉意的笑容,尷尬道:“這個問題我略知一二,奈何受限於天規,不能說。”

    淩金立刻反應過來,追問道:“之前你說花海醫仙不能說與奇人的使命有關的內容,那麽這個問題的答案肯定和沙本善的使命有關咯?!”

    花海醫仙點點頭,又說:“而且這個問題三思芭蕉也沒辦法回答你,因為三思芭蕉不答過去,不答未來,隻能回答發生在眼前的問題。”

    淩金撇撇嘴:“規矩還真多!”

    花海醫仙無奈道:“能力越強,規矩和限製就必須越多,否則天下就亂了。”

    一聽到“天下亂了”這幾個字眼,沙本善瞬間想起了自己的使命,當即從惆悵的情緒中掙脫出來,對花海醫仙道:“嗯,沒關係,我一定可以憑自己的力量找出問題的答案,現在我和淩金要趕緊去兜步平原完成眼下最要緊的任務了。”

    花海醫仙欣慰地看看沙本善,又看看淩金,柔聲道:“你們是我見過最般配的一對,無論將來發生什麽,都願你們能有一個好的結果。”

    真奇怪,沙本善說的是工作上的事,她卻給他們愛情祝福,感覺有點牛頭不對馬嘴。不過時間緊迫,他們不能再逗留於此,便騎上擎天豬,與花海醫仙道了別,一飛衝天。

    為了給他們送行,花海醫仙還略施法術,讓整座花仙穀的奇花都朝著他們離去的方向怒放開來,一時間,萬花爭奇鬥豔,蜂蝶漫山遍野,無數片花瓣在空中舞出各種美妙的圖案,令剛剛升起的朝陽都黯然失色。(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