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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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本善不敢直視這場麵,將視線移向後麵,卻發現身後兩隻因果豹猙獰的麵孔也已近在眼前。隻見它們齊齊揮出了巨大的前爪,像兩柄交錯的鋼叉劈頭蓋臉地網了下來。

    淩金猛一加速,擎天豬嗖地一下從兩隻巨爪的縫隙間逃出生天,繼續奔著那張巨嘴而去。既然淩金能如此冷靜地躲過這一抓,看來並沒有玩瘋,那麽往巨獸嘴裏飛也應該是個計謀,沙本善不知道淩金又有什麽古怪計劃,也不知道這玉嵐屏是否能夠頂住那兩排巨齒的碾壓,隻知道現在沙本善想不出能更好地應對這一局麵的辦法,唯有盡量不給淩金添亂。

    那兩隻因果豹一擊不中,更加惱怒,嗷嗷叫著再次發起進攻。擎天豬也離前方白森森的巨齒和黑幽幽的深洞越來越近,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

    這過程十分短暫,又似無比漫長,當擎天豬從那兩排巨齒之間穿過時,它們並沒有合攏。看來這隻因果豹剛才已經見識過擎天豬尾焰的威力和玉嵐屏的堅固,不想讓自己潔白的靚齒因此受損,而是打算一口將他們吞進肚子裏,然後用強勁的消化功能將他們摧毀。

    因此,擎天豬剛飛進嘴,巨齒就合攏了。糟糕!要葬身獸腹了!

    卻見淩金臨危不亂,微微沉肩,駕著擎天豬長驅直入,急速飛過長長的舌頭,來到因果豹的口腔後部。玉嵐屏的溫控係統令他們沒有感到任何不適,它自身發出的光芒又恰好是一盞明燈,將四周照得亮如白晝,一抬頭,便看到兩隻巨大的氣孔。

    擎天豬毫不猶豫地從其中一個氣孔鑽了進去,眨眼便衝入一片密密匝匝、布滿粘液的黑色叢林。

    忽然,四周劇烈地抖動起來,巨大的震蕩波將擎天豬搖得像一隻彈珠,在圓柱形的孔道內來回碰撞。緊接著,一股無比強勁的氣流從孔道深處噴湧而出,將整片黑色叢林都吹得向外傾倒,擎天豬也被衝射了出去。

    離開孔道的瞬間,沙本善依稀看見,那是一隻鼻孔。

    玉嵐屏上沾了許多粘液,卻沒有絲毫損壞。它的平衡係統也幫他們迅速停止旋轉,穩穩定在半空,還能欣賞一幕好戲:

    在他們飛進這隻因果豹嘴裏的時候,那兩隻因果豹揮舞的爪子也緊跟著招呼上來,正好一左一右拍在這隻因果豹的臉上,當場破了相。三隻報複心都極強的巨獸瞬間扭打在一起,直接導致了鼻腔內的那一場震蕩。同時,擎天豬在鼻毛間的穿行刺激這隻因果豹打了個大噴嚏,將他們神不知鬼不覺地送了出來。一直緊追不舍的十幾頭因果豹都沒注意到這個噴嚏,以為他們還在那隻因果豹的嘴巴裏,爭先恐後地撲了上去,疊羅漢似地打成一片,誓要親手將他們從那嘴裏揪出來。可憐那隻想要生吞他們的因果豹,因為貪嘴,結果連嘴巴都被撕歪了。

    沙本善長籲一口氣,對淩金讚不絕口:“哎喲沒看出來你騎豬也很有一手啊!”

    淩金也不謙虛,嘿嘿一笑:“那是,小時候沒啥好玩的,不就騎騎豬、溜溜狗嘛。”

    說著,她一扯把手,催著擎天豬猛衝向前,把沙本善剛要接的話生生噎了回去。擎天豬靈巧地繞開那群激鬥正酣的因果豹,繼續掃蕩兜步平原。此時,戰鬥已接近尾聲,混沌大軍已作鳥獸散,在戰場上留下成千上萬具屍體,在這些龐然大物的暴虐攻擊下,幾乎沒有見到幸存的傷者。

    有幾頭因果豹殺得性起,追得無影無蹤,還有幾百頭因果豹仍舊保持著最初的狀態,木然地站在原地,自始至終沒有參加戰鬥,因為兩軍剛一交鋒,戰局就逆轉了,它們沒有受到攻擊,也就沒有機會變身。這恐怕也是智虛人擺出百鳥陣這種稀疏陣型的原因,試想,上千頭因果豹排成其他任何陣型,一旦變身,自己就先被擠死了。

    幸虧如此,他們的工作壓力也小了許多,剩下的巨型因果豹還有四五十隻左右,而且它們的注意力紛紛被地上那群混戰一團的同夥吸引了過來。

    淩金見目的已經達到,便不再急於發起攻擊,而是讓擎天豬開始了飛行表演,時而躍升,時而盤旋,時而俯衝,時而下滑倒轉,時而半筋鬥翻轉,時而畫出一個s型,時而畫出一個8字……

    巨獸們是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可沙本善也吐得夠嗆,一個勁地向淩金求饒:“慢點慢點,那些怪物又不給你丟賞錢,這麽賣力耍什麽?”

    淩金被沙本善的狼狽樣逗得咯咯直笑,手上倒是留情,不再展示高難度的飛行動作,轉而在這些巨獸的巍峨身軀之間開始了迂回穿行。

    經過剛才那一番屠殺,巨獸們的怨怒也已發泄得差不多了,情緒漸漸平複,此刻隻要他們不主動發起進攻,它們應該也不會主動攻擊他們。

    果然,幾十雙巨大的獸眼死死地盯著從它們身邊掠過的這隻奇怪螢火蟲,都沒有輕舉妄動。

    這時,曠野上傳來一陣淒婉的笛聲,如泣如訴,聽得沙本善心頭一震,擎天豬也頓了一頓。比他們反應更明顯的是那些因果豹,笛聲一起,它們扭頭便走,連打得正歡的那十幾頭也都馬上停了下來,跟著大部隊徐徐而退。大大小小的因果豹從他們身旁走過,看都不看他們一眼,目光柔和,步伐堅定,過了很久才消失在地平線上。

    沙本善和淩金全程目送,直到威脅完全解除,仍心有餘悸。而這笛聲和那百鳥陣,又成了他們心頭新的謎團。

    這一戰,混沌國南征大軍一敗塗地,兵潰百裏,一直退到了能諒城。沙本善和淩金也即刻趕往能諒城,因為“陌路尺”還在能諒城,智虛人絕不會就此罷手。

    往北不遠就出了兜步平原,飛入一片山區,沿途散落著許多混沌士兵的屍體,還有兩排巨大的腳印,顯然是一頭因果豹留下的。

    沙本善恨恨道:“這畜生的報複心也太強了!讓我碰到一定要宰了它!”

    淩金說:“省省吧,我看這畜生八成已經死了。”

    沙本善一愣:“此話怎講?”

    淩金指著地形分析給沙本善聽:“這條路直通南北,左右都是高山,山上並未見大片樹木折斷的痕跡,所以退路隻此一條。而這腳印隻有去的,沒有回的,可見它已經回不來了。”

    沙本善反駁道:“高山也不礙事啊,它那麽大塊頭,說不定在追殺的過程中又遭到猛烈攻擊,變得越來越大,最後比這山還高了,一跨不就跨過去了。”

    淩金白了沙本善一眼:“荒唐!怪物再怪也有極限,哪能無限膨脹,就算傳說中的雲吞天尊也不可能比這座山還高的。再說了,如果因果豹真的變得跟這山一樣高大,那它的腳也會同比例變大,那樣的腳隨便踩一下,就能引發一場地震。我們這一路來,可有遇到地震嗎?”

    她的思維總是這麽縝密,真叫人不服氣,沙本善繼續強詞奪理:“那它也可能正殺得起勁,打算橫掃金雲州,根本不想回家呢。”

    淩金抬手就要用三思芭蕉來敲沙本善腦門,被沙本善一閃躲過,沙本善可不想沒事又惹那個男中音來他腦袋裏春遊。

    “你這個腦袋真是白長的,要是一隻因果豹就能橫掃金雲州,那這戰爭還用打這麽多年麽?天下那麽多能人異士,你當他們吃幹飯的?因果豹再凶也不過是個畜生,人雖然渺小卻有智慧,連我們倆都可以將幾十頭因果豹耍得團團轉,你還真當金雲州沒高人了?”淩金一連串的反問噎得沙本善無話可說,也極大地鼓舞了沙本善。

    的確,在這片土地上,並不隻有沙本善和淩金在為和平安定而奔忙,也不隻有沙本善具備天賦異能,更重要的是,四處橫行的各種怪物雖然都是由人異變而成的,但它們已經不是人,除了異變後所擁有的野獸能力和從異變者身上繼承下來的人性弱點之外,一無所有。

    而他們還是地地道道的人,人不僅有力氣,還有智慧、勇氣和愛,而人與獸最大的區別在於,人有信仰。為了信仰,為了所愛的一切,他們可以爆發出比野獸更強大的力量。

    這一次,沙本善不再和淩金鬥嘴,而是用力的抱住她,告訴她:“你說得很對。”

    淩金的判斷也很快得到了證實,順著腳印飛了一炷香的時間,前方出現一座大湖,一隻因果豹的屍身半截在岸上,半截在水裏,但隻有尋常大小。岸邊聚著不少人,淩金便讓擎天豬降了下去。

    這兒似乎剛剛經曆過一場慘烈的戰鬥,因果豹的周圍躺著許多死人,湖麵上還飄著一些,穿著各色服飾,看上去都不是士兵。地上落滿刀槍棍棒以及其它古怪的兵刃,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味。當他們降落的時候,幾個正在清掃戰場的人看了過來,他們的身上血跡斑斑,眼神中滿是疲憊,對一隻從天而降的豬也沒有表現出一絲驚奇。

    沙本善並不認識這些人,但看得出都是武林中人,有和尚道士,也有鏢師劍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要是二師兄在,就能馬上判斷出他們來自何門何派。

    可惜二師兄不在,更可惜的是,沙本善看見了五師兄。

    雖然沙本善離開清虛觀不足半月,卻感覺過了許多年,對那兒的人和物都無比思念,也不止一次夢見自己重回清虛觀,聽著二師兄講的鬼怪故事,吃著三師兄炒的青椒肉絲,聽著四師兄打算盤的劈啪聲,看著五師兄表演的單臂扛巨石。

    五師兄此刻就在眼前,雙目緊閉,氣若遊絲,已成血人。

    沙本善腦袋裏嗡的一聲,心猛地一墜,身子一軟,撲倒在他的身邊,哽咽道:“五師兄……你這……怎麽會這樣?”

    五師兄聽見沙本善的聲音,撐開眼皮,眸子裏閃過一道欣喜的光芒,斷續道:“小,師弟,你,胖了。”

    他那曾經壯碩如牛的胸膛上被摳出五個碗口粗的窟窿,血似乎已經流幹,但他每說一個字,又會有一縷鮮血從窟窿裏湧出來。

    沙本善忙用手去堵那些窟窿,可窟窿有五個,沙本善才兩隻手。

    沙本善語無倫次地指揮著蹲在一旁的淩金和另外幾個陌生人:“快!快幫忙!淩金你堵這個,不,這個這個,還有這個,你,你,堵那個!快點啊!”

    淩金任由軟綿綿的手臂被沙本善扯來扯去,眼淚早肆無忌憚地爬滿了臉頰,哀憐地望著沙本善,輕輕地搖著頭。

    “你什麽意思?你什麽意思!哭什麽哭?搖什麽頭?你聽我說!你聽我說!五師兄的身體是我們幾個人裏最好的,隻要止住血,我馬上帶他回去找居然大師,居然大師能起死回生,沒有問題的!你知不知道?肯定沒問題的!”沙本善緊緊捏住淩金的手,連珠炮似地向她解釋,其實是想說服沙本善自己,五師兄不可能就這樣死的。

    五師兄用殘存的氣力抬起胳膊,輕輕摸了摸沙本善的衣角。沙本善馬上把頭轉向他,自欺欺人地安撫道:“五師兄你身子虛,不要亂動,別說話,這血馬上就止住了!不要緊的,隻是皮外傷。”

    五師兄嘴角牽起一絲笑容,應道:“好,這,怪,怕水。”

    這是他對沙本善說的最後一句話,沙本善卻不太明白意思。旁邊一位好心的老道士把來龍去脈告訴了沙本善:

    得知混沌國南征大軍與智虛精銳部隊對峙於兜步平原的消息後,各地的名門正派和俠義之士紛紛趕來支援,可是南征大軍的統帥“破虛將軍”賈微伍認為武林中人對打仗一竅不通,隻不過湊湊熱鬧罷了,根本不放在眼裏。

    這個賈微伍向來對上媚顏屈膝,對下傲慢無禮,此次出征,手上也帶著左丞相趙無敵親授的作戰計劃和三個錦囊。正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那趙無敵也是個好大喜功、剛愎自用之徒,隻會紙上談兵,偏又喜歡遙控指揮。奈何之前擔任金雲州都督的那個將軍是一位曠世名將,本就深諳兵法,且在朝中另有靠山,根本不理會他這套,使得趙無敵的“軍事才能”一直得不到發揮。這次終於碰到一個由朝廷派援軍參戰的機會,而且對手還是區區幾千人的突襲小分隊,再加上對手的行軍路線等情報均已落入自己手中,簡直是天賜良機要他趙無敵一展身手。

    於是趙無敵指示兵部尚書任命自己的親信賈微伍為統帥,自己則一邊泡著溫泉一邊聽著小曲一邊擬定了詳細的作戰計劃,還未卜先知地寫好了三個錦囊,告誡賈微伍“危急之時方可打開”。

    賈微伍一到金雲州,根本不等江湖義士們組成的援軍到來,也不探查敵情,也不觀察地形,更不研究戰術,屁股都沒坐熱,就照著趙無敵製定的作戰計劃,匆匆地向敵人發起了進攻,以致慘敗。

    慘敗也就敗了,可這賈微伍偏偏作死,交戰之時為了顯示自己身為二十萬大軍統帥的威風,親自拈弓搭箭射了一頭因果豹,便惹得這怪獸一路追殺過來。賈微伍的衛隊根本擋不住,賈微伍連忙拆開第一個錦囊,隻見厚厚的一卷紙上洋洋灑灑、密密麻麻寫了幾萬字,旁征博引,貫穿古今,詳細闡述了用兵之法和帶兵之道,全是軍事家趙無敵多年軍事研究的心血和精華,作為左丞相的忠實奴才,賈微伍也很願意一字一句地細細拜讀一番,可惜怪獸不給他時間。賈微伍隻好又拆開第二個錦囊,這張紙條就小得多,內容也很精煉,就一句話:遇到危險不要慌,保持冷靜,閉上眼睛,呼氣、吸氣,一切都會過去的。

    賈微伍懷疑這第二個錦囊應該是左丞相的夫人在做瑜伽的時候幫他代筆的,他雖然是個草包,但還不傻,知道這時候如果閉上眼睛,就真的一切都過去了。於是賈微伍丟掉瑜伽心法,拔腿就跑,在殘餘部隊的護送下,逃到這座湖邊。眼前三麵環山,水波蕩漾,身後怪獸步步緊逼,已經沒有退路。也是他命不該絕,第一批江湖援軍趕到了,眾義士與那怪獸展開血戰,傷亡慘重,仍是不敵。那怪獸一心盯著射了它一箭的賈微伍,衝破重重人牆,隻要取此人性命。

    當怪獸揮舞著魔爪撲上來時,賈微伍拆開了最後一個錦囊,從裏麵倒出一把小刀,和一張紙條:不成功,便成仁,大丈夫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耳。

    賈微伍望著眼前那隻怪獸張開的血盆大口,哭笑不得,死於邊野看來問題不大,馬革裹屍就不好說了,馬革裹渣倒是可以。

    生死關頭,五師兄挺身而出,擋在賈微伍身前,使出了同歸於盡的必殺技“破釜沉舟”,與怪獸一起墜入湖中。這怪獸的特點是睚眥必報、遇強則強,而水,正是它的克星。因為當它一沉入湖中,對它造成傷害、令他窒息的就變成這無色無形的水,它的報複對象也就發生了轉移。但在水中,它無處借力,在陸地上占盡優勢的龐大體型此刻反而成了致命的累贅,而且,它對水的報複性攻擊就像打在海綿上的拳頭,瞬間被吸收、消解,從而令它在憤怒和絕望中慢慢死去。當它死去之後,身體也自然縮回了原來的大小,浮了上來。同時浮上來的還有五師兄,他在同怪獸的搏鬥中受了重傷,油盡燈枯。

    老道士說得很慢,時而歎息,時而搖頭,說出的每個字都像一根針,在沙本善的心頭一下一下紮出那一戰的畫麵,槊血滿袖,氣壯山河。

    沒想到五師兄竟然是為救一個蠢材和懦夫而死,實在不值得。沙本善四下尋找那混蛋,老道士告訴沙本善,賈微伍已經帶著殘兵敗將屁滾尿流地逃回能諒城了,連五師兄的屍體都沒看上一眼。

    這筆賬沙本善回頭再跟賈微伍算,眼下自然是先救五師兄要緊。(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