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英傑追著來問闞春來的未來安排，這是穆東沒有預料到的。在穆總的想法裏，闞春來肯定要休息一段時間，然後再慢慢的安排下去。而盧英傑作為安保公司的總經理，也不應該如此冒昧，這有些不尋常。

    答案隻有一個，那就是闞春來著急了，在後麵追問。

    電光火石間，穆老板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

    既然蘭小菊已經完結了，自己何必要糾結於過程，就像自己不願意去看蘭小菊的車禍照片一樣，很多事情知道結果就可以了，沒必要鑽牛角尖。

    這事就算是闞春來幹的又怎麽樣？從他主動請纓的那一刻起，自己心裏就隱隱有些野望，現在已然達成了目標，為什麽就變得畏首畏尾？

    沒必要。

    再者，闞春來很懂事，他既遠離了集團總部，又依然在大東係企業之內，還擺出一副認真過日子的樣子，其實就是在發出一個信號：我有分寸。

    還有，蘭小菊的事情終結在緬甸境內，當地頗為混亂，很多事情根本無法深究，就算是這一切確屬闞春來所為，暴露的可能性也並不大。

    而且，就算暴露了又怎麽樣？會有人出麵解決的。

    穆東自認為，自己不算是個殺伐果斷之人，在對待蘭小菊的問題上，自己雖然也曾經有過一些果斷的念頭，但是最大的希望，還是想讓她接受審判。

    但這一刻，穆東想通了。無論蘭小菊的終結到底是不是意外，她已經受到了審判，這種審判或許來自天道，也可能來自人心。

    就這樣吧，穆東心說。

    ……

    盧英傑樂嗬嗬的走了，穆東又想到了彭勇。

    很顯然，如果闞春來真的做了一些事，那麽彭勇極有可能是參與者，最起碼也是知情者，這樣或許可以解釋他的言辭和表現。

    恩，再觀察一段時間，如果他的表現不錯，也可以給他一份更好的前程。

    ……

    想通前後，穆東的心情好了很多，他起身在巨大的窗戶前站定，遠望著巍巍的萬佛山，心裏暗自說道，嗬，蘭小菊，死於車禍，這是你最喜歡的方式吧？你這個老巫婆。

    ……

    唉，這個老巫婆！

    遙遠的陝省桑洛市，張翠也發出了類似的感慨。她最近好生無奈，覺得女兒李小環真的太拿那個老太太當回事了。

    李小環結婚之後，數次去陝省探望張翠，有時候住上一兩天，有時候當天就離開，趕上程仕安有時間，小夫妻倆還會一同前往。

    在這些零星的相聚中，母女倆的感情一點點融洽起來，但是大家都在刻意回避一個問題，那就是李小環給奶奶養老的事情。

    有一次，李小環無意說漏了嘴，在張翠麵前說了家裏有保姆的情況，張翠立刻明白，李小環和程仕安工作繁忙，這個請來的保姆，根本就是照顧老太太的。

    這讓張翠不由得眼睛一亮。

    對啊，老太太既然有保姆照顧，為什麽還要把小環拴在身邊？

    幾經思考之後，張翠終於在李小環又一次上門的時候，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那就是，讓保姆照顧老太太，李小環和程仕安到陝省生活。

    李小環當然不答應，說老人不是有吃有喝就行了，還需要陪伴。

    張翠立刻提出了改進方案，讓老太太去養老院，有吃有喝有人照顧，還有一幫老人可以一起樂嗬，這總行了？

    張翠甚至提出，如果小環能答應把老太太送去養老院，她就不再強求李小環和程士安來陝省生活，小兩口在魯南生活也是可以的。這樣一來，她就可以在方便的時候去探望女兒，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隻能被動的接受女兒的探望。

    李小環聞聽這些話，抹著眼淚說，媽，我不可能把奶奶送到養老院的，我肯定得給她養老送終。

    母女二人，不歡而散。

    然後，李小環一兩個月沒來陝省，張翠心裏像貓抓一樣，小心翼翼的放下身段，打電話一問，得到了一個讓她喜憂參半的消息。

    喜的是，女兒李小環懷孕了；憂的是，小環需要安心養胎，所以不可能長途跋涉來陝省，而礙於那個老太太，張翠也不能上門探望。

    所以，張翠再一次恨上了老太太，心裏憤懣不已。

    一番思索之後，張翠決定，還是得去魯南看看女兒。我不去家裏，去你上班的地方看看總行吧？或者我住在酒店裏，娘倆聚聚也行啊，反正避開那個老巫婆就是了。

    擔心小環不同意，張翠沒有事先打招呼，興衝衝的買了機票，直奔魯南而去。感謝民航公司，終於開通了陝省直飛魯南的航線，雖然每周隻有兩班往返，但是已經足夠了。

    飛機落地，張翠包了輛出租車，直奔大東商貿而去，熟門熟路的，輕鬆的很。

    想到很快就要見到女兒，張翠的心情不錯，盤算了一下自己精心準備的那些營養品，心裏計劃著在魯南住上兩三天，再給小環添置點什麽。

    出租車一路疾馳，很快就到了大東商貿門口，張翠下了車，拉著一個碩大的行李箱往院子裏走。

    門房有人出來詢問，得知是來找李總監的，趕緊給李小環打電話，結果，固定電話沒人接，再打手機，同樣沒人接。

    門房裏三個人低聲商量幾句，然後幫著登記一番，又派出一個保安殷勤的在前麵帶路，直奔辦公樓而去。

    這並不算違規。

    大東商貿雖然是高大上的外貿企業，但是平時和農戶打交道比較多，為了營造良好的合作氣氛，在接待訪客這件事情上，大東商貿十分坦誠，基本不會拒人於千裏之外。而且眼前這個女人穿著體麵，眉宇間和李總監極為相似，一看就關係不一般，門房也樂意釋放一份善意。

    況且，門房知道，李總監這會就在辦公樓裏，之所以沒接電話，估計是不方便。所以，保安打算先把客人帶到會客室，然後去通知李小環。

    ……

    冬日的陽光透過法桐樹幹枯的枝椏灑落下來，照在張翠喜悅的臉上。她聽女兒說過，大東商貿有幾個人知道自己的存在，這次能在女兒的同事麵前公開亮相，張翠心裏充滿了期待。

    恩，隻要我們娘倆往一塊一站，就憑這兩張相似度極高的臉，傻瓜都能看出來我們的關係。嘿嘿，最好這個消息能傳到哪個老巫婆的耳朵裏，或許她能知難而退呢。

    張翠不知道的是，一個老太太正從辦公樓裏往外走，手裏提著一個保溫桶，等到張翠開始上台階的時候，老太太正好掀開門廳的暖簾，樂嗬嗬的走了出來。

    倆人走了一個對臉，大眼瞪小眼，都愣住了。

    少頃，張翠渾身一激靈，腦子裏曆久彌新的老巫婆形象，和眼前的老太太完美的契合在一起，她發出“啊”的一聲驚叫，轉身就跑！

    太可怕了，張翠被販賣到魯南的那段時間，最怕的根本不是身強力壯的男人，而是那個成天以陰鷲的眼神盯著自己的老太太。饒是現在老太太臉上還殘存著一絲笑意，依然讓她驚恐不已，那些深入骨髓的恐懼，一下子就讓她亂了方寸。

    ……

    老太太手裏的保溫桶“咣當”一子掉到了地上，人也搖搖欲墜，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一邊的保安傻了眼，趕緊一把扶住，嘴裏喊道：“大娘，大娘，你沒事吧？”

    幾個人聞聲跑了出來，接著李小環也滿臉焦急的出現，她蹲下去扶著奶奶，急聲問道：“奶奶，怎麽了？怎麽了？”

    保安插了句話：“李總監，剛才有個女的來找你，正好和老太太走個對臉，然後那個女的跑了，老太太就暈了。”

    李小環心裏一激靈，立刻問道：“什麽女的？為什麽沒給我打電話？”

    保安一愣，趕緊道：“打了，你沒接，我打算把客人送到會客室。”

    李小環明白了。剛才自己去了衛生間，奶奶還小心的陪著，所以辦公室裏沒人的。

    老太太緩了口氣，直盯盯的看著孫女，語氣虛弱的問道：“小環……你……是不是……找到那個女人了？”

    聯想到之前孫女頻繁的“出差”，加上剛才的碰麵，老太太心裏已經確認了這個事實，但是她還是想親口聽一下孫女怎麽說。

    “奶奶，我們去醫院吧。”李小環苦澀的說道。

    老太太的眼窩裏湧出了淚水，沒再說話，任由大家七手八腳的把她送到了醫院。

    唉，這個挨千刀的女人，還是找來了啊，而且看她的樣子，混的不差，這是要奪走自己的孫女嗎？

    ……

    醫院裏，老太太緊閉雙眼躺在病床上，心裏一片悲涼。李小環坐在一邊的凳子上，不知所措。

    程仕安匆匆而來，推門而進，李小環一下子站起來，焦急的說道：“仕安，奶奶……”

    程仕安擺擺手，輕聲道：“高敏給我打了電話，情況我都清楚了，放心，沒事。”

    李小環掉了眼淚，這一刻，她深切的感受到，這個男人是值得依靠的。

    程仕安輕輕的抱了一下小環，在她耳邊小聲道：“我給媽打了電話，她在酒店，你和她聯係一下吧，奶奶這邊我來說。別太激動，你懷著孩子呢。”

    說完，掏出紙巾，給李小環擦了擦眼淚。

    李小環點點頭，苦笑一下，輕手輕腳推門出去了。

    ……

    病房裏，程仕安歎口氣，弄來毛巾熱水，給老太太擦了擦臉，輕聲問道：“奶奶，中午想吃什麽？我一會去給你買。”

    老太太心裏硬挺著的一口氣一下子泄掉了，甚至有些尷尬起來。

    對這個孫女婿，老太太是滿意的，簡直滿意的不行。小夥子是真的不嫌棄自己，而且拿著當老祖宗對待，和小環一樣孝順。

    和孫女生點氣不要緊，但是這個孫女婿的麵子，還是必須得給的。

    老太太睜開眼，欠起身來，程仕安趕緊把床頭搖起來，讓老太太坐得舒服一些，嘴裏說道：“奶奶，小環也不容易，還懷著孕，我們得心疼她。”

    老太太心裏歎氣，我當然心疼她，但是她怎麽能把我瞞得這麽緊。

    “孩子，我問你，這事你也知道吧？”老太太問道。

    程仕安點點頭：“奶奶，是的，我們一直想和你說，但是實在開不了口。奶奶，其實在我和小環結婚之前，小環就找到了……她。因為擔心你生氣，小環硬挺著沒讓她來參加婚禮。”

    老太太一愣，趕緊問道：“怎麽找到的？那個……她現在很有錢嗎？”

    “不是專門找的，她也屬於大東集團管著，去年開年會的時候，倆人碰上了，後來才慢慢確認的。至於錢，倒是有一些，她在陝省管著一個餐飲公司。”程士安說道。

    他決定說實話了，這時候如果再說謊話，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奶奶，我們家現在也不差錢，她有沒有錢並不重要。小環明確的和她說過，以後會一直留在魯南工作生活，給您老人家養老送終，恩，這也是我的意思。”

    老太太張了張嘴，沒說出什麽，眼淚卻下來了。

    自己最擔心的，不就是失去孫女嗎？現在這個問題根本不存在，而且孫女婿也同進退，自己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老東西，你福氣不小啦！老太太心裏暗自說道。

    病房的門再次被推開，穆虹一臉焦急的走進來，嘴裏說道：“嬸子，小環給我打了電話，急得直哭，你可別錯怪她，這孩子也為難。”

    老太太眼淚更多了，哽咽著說道：“她姨……我……我……”

    程仕安出去了，留下老太太和穆虹兩人單獨相處。

    ……

    也不知道穆虹說了什麽，一個小時後，老太太叫來了李小環和程士安，平靜的說道：“我不喜歡那個女人，不過我想開了，那畢竟是小環的生母，以後你們可以去見她，她也可以來這裏見你們，我隻求一件事，別讓我再遇到她。”

    李小環一臉的難以置信，趕緊答應不迭。

    事情就這麽不可思議的結束了，老太太接著要求出院，大家也趕緊去辦手續。

    送走穆虹的時候，李小環疑惑的問道：“姨，你和我奶奶說了什麽？”

    穆虹擺擺手：“家長裏短，沒法細說。小環，你就記住一句話，人心都是肉長的。”

    ……

    安頓好老太太，讓家裏的保姆好生照料，程仕安自去上班，李小環則去了酒店，見到張翠，講明了老太太的態度。

    張翠有些發懵。

    她之所以一直想努力的拉攏女兒，就是因為從女兒對老太太的態度上，讓她感到心理極度的不平衡，而且，從女兒遮遮掩掩的各種表現中，她也感受到了來自老太太的惡意。

    所以，她心裏頗有戰意，一直視老太太為對手，想通過把女兒拉到身邊來打擊對方。

    可是現在，對方竟然默許了女兒和自己接觸，一下子做出了巨大的讓步，這讓她吃驚，也讓她感覺一下子鬥誌全無。

    事情以這樣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取得了意想不到的結果，從眼前的情況看，事關此事的三方，對這個結果都還算滿意。

    李小環更是有了一個深深的體會，那就是，一味的逃避和掩飾，其實是毫無用處的，如果自己之前就鼓足勇氣和奶奶說明情況，或許局麵早就不一樣了。

    ……

    張翠按照原計劃在魯南住了三天，好好陪了陪懷孕的女兒。而處於孕期的李小環，對母親當年被販賣、繼而生下自己的遭遇有了更深的體會，母女倆的感情更加親密起來。

    去機場送走老媽之後，李小環立刻麵臨了一個難題，老太太提出，要回老家生活。

    李小環明白，奶奶是想給自己留出更大的空間，以方便自己和母親來往。

    這當然不行，老家的房子雖然重新修過，老人也勉強能照顧自己，但自己怎麽能放心。

    李小環倒也不勸，直接說了，奶奶去哪裏，她就去哪裏。

    老太太心懷大慰，就此不再提及這事。

    李小環過了好久才明白，奶奶好像是在試探自己。

    嘿，這老太太。（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