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第三策……”吉成側身拿起已經涼了的信陽毛尖茶，連喝兩口，同時眼睛向門外瞟了瞟，確認沒有人之後，才沉聲道：“先生，我想與謹言……，一道去刺殺多爾袞！”

    “咣當！”，孫承宗手中茶杯一抖，險些拿捏不穩，差點掉下來，饒是如此，茶杯中的水也潑了孫老的袍子一身，可這些小事似乎並未引起孫閣老的注意，他反而是雙目圓睜，就這麽呆呆地看著吉成。好半響，他的嘴角才由凝著的一團微笑，逐漸變成大笑，

    “哈哈哈，成兒……，你這第三策，嗬嗬嗬嗬”孫承宗笑得前仰馬翻，好不容易回過氣來，對吉成說道：“我的賢侄啊，這樣吧，好歹我和你爺爺也是多年莫逆，而今成兒又已經為我出了這二條良策，今日就到此吧，罷了罷了。”

    仿佛這時候孫承宗才注意到茶水潑在身上，用手撣了撣幾片青黃的茶葉，繼續道：“接下來老夫還得去視察城防、安排軍務，成兒的那第三策，就當老夫沒有聽到！”笑容一凜，堅決道：“我是不會讓老友的孫兒去白白送死的！”說完，長身而起，走了出去，留給吉成的是個蒼涼而又偉岸的背影。

    吉成看著那老頭逐漸離去，剛才因為那莫名的笑聲而升起的惱火，現在被一種莫名的感動所包圍，這樸素而又溫暖的關懷，不值得自己感動嗎？不過可能連孫承宗自己也沒有想到的是，正是這份感動，反而更加促使吉成下定決心，在萬不得已之時，堅決執行第三策。

    吉成的思緒回到了這幾個不眠之夜，作為一個穿越者，有天然的優勢，但這也是無盡的苦惱，提前知道了未來的發展進程，但是現在看來，自己做不了什麽，這隻弱小的蝴蝶，難道真的可能扇一扇翅膀，就能影響這紛繁複雜的曆史進程？一聲苦笑，盡人事，知天命吧，老話不錯的。

    時間退回到前天晚上，客棧裏。

    夏謹言一身素淨的淡綠色長裙，腦後隨意地盤著一個半月髻，靜靜地坐在院內唯一的木桌旁，平常人要是現在出來乘風涼，肯定會凍壞了身子。北方初冬的夜晚，不說冰冷刺骨，但要是不穿件棉衣，在外麵肯定是坐不住的。夏謹言坐如座鍾，一動不動，看不出在想著些什麽。

    “韃子的大軍離我們不遠了，連累姑娘陪著我這落魄之人四處遊蕩。”

    夏謹言不語。

    “姑娘武藝高強，自保肯定沒問題，要不就請姑娘與我檔手周恒生早些回江南吧，現在出城還來得及。”

    夏謹言瞥了吉成一眼，開口道：“我說你這人，別的還行，就是羅嗦，這都羅嗦了一路了，沒看見本姑娘難得賞賞月嘛！哼。”吉成又是苦笑，這一路上可是被這小美女著實嗆了幾回了，這脾氣可真不小。

    “這高陽雲高風清，聽說周圍還有山林，裏麵還有溫泉，恩，本姑娘決定在這裏玩上一陣子。”就見她看口道。

    “夏姑娘，”吉成心中一沉，這都什麽時候了，還是小孩子心性，急忙道：“現在可不是玩的時候啊，韃子大軍可就要來了，那些人各個凶神惡煞，這高陽城可擋不住他們的啊！”

    “咦？你怎麽知道韃子非來高陽不可，就這麽丁點地方。再說了，韃子有那麽可怕麽，杭州的那些公子，說起對付韃子，可是一套一套的，辦法多著呢。”

    “真是幼稚！可笑之極！韃子有那麽好對付嘛，遼東邊鎮伏屍百萬，幾十年來，金明兩軍大小交鋒幾十次，哪次不是被韃子殺到血流成河，落花流水，多少將士血灑疆場，永埋忠骨。當然，也有不少軟骨頭投降韃子，你當這些都是說書先生隨意編排的嗎，這可是血淋淋的事實啊！”吉成提高嗓門道，幸好這個院子隻他們一行人住著，要不然勸架的、看架的好事者可都得開門出來了。

    “你那麽凶幹什麽，我看你倒是像韃子！”

    “你……這……！”吉成這下可被嗆的不輕，漲紅了臉，壓低嗓門道：“這話可不能亂說！”

    吉成平複了一下心情，自從認識了美麗精靈的夏謹言，這原本沉穩著稱的自己，好像一下子暴躁了許多，這不得不引起自己的警惕了，自己這是怎麽的了？

    夏謹言翹了翹二郎腿，玉手拿起來，托著那粉頸望著天空，夢囈似地道：“反正我不會走的，你看著辦吧。”

    其實在之前，吉成的腦海中已經形成了一個大膽的構想，今天的前兩策已經獻給孫老，剩下的最後一策，肯定要眼前的這位美女高手一起出手，才有可能成功，但也是九死一生，對於毫不了解這個世界的吉成來說，下定這個決心真不容易，可經曆了昨天的宴會，孫老對自己的愛護之情，讓吉成心理既興奮又感動。

    既如此，就得說服夏謹言，可是該如何開口呢？

    “夏姑娘，昨日你既然決定留下，那我也沒法趕你走，不過你要相信我，這高陽將要遭受到邊地府縣一樣的命運，被屠城！”吉成頓了一頓，道：“所以接下來，你能否答應我一事，說不定才保住你我的性命。”

    夏謹言一聽，興奮道：“噢？舍得讓我留下啦，嗬嗬。吉大哥你真是不錯！說吧，要我做什麽？”

    夏謹言態度的轉變之快，讓吉成所料不及，居然都叫自己哥啦，倒是親近了許多，不過看來她還是沒真正感覺到巨大危機的來臨，吉成微歎一聲，隨後下定決心，肅容道：“高陽的城防雖然有孫閣老和全程百姓群策群力，但是他還是無法守住，當這高陽城破之時，幸運的話，我們倆可能勉強脫身。但是，在我們的身後，是這全城的百姓，他們必會慘遭屠戮。那些個身強力壯的，就會被韃子抓去遼東，為奴為婢，永世不得翻身，婦孺幼小的，統統會被殺光！你能想象這悲慘的一幕嗎？”

    夏謹言雖然平時高傲地很，原本聽聽那些流民嘴裏誇張的說法，隻是覺得好笑，但是聽到吉成這麽一說，感覺到有些緊張了，隻見她櫻口微張，起伏，畢竟她跟吉成一起這麽多天，知道吉成肚子裏還真是知道不少事情，於是她眼睛瞪著吉成道：“那……真要如此，我們該怎麽辦？”

    吉成看著夏謹言，一字一字地說道：“我有一個十分大膽的計劃，多爾袞你應該知道吧，我的計劃就是……斬首！”

    “什麽什麽？什麽斬首？”夏謹言奇道。

    吉成馬上回道：“就是咱們趁夜潛入多爾袞營中，刺殺多爾袞！不知姑娘敢是不敢？”

    “哈哈哈，有趣有趣，這在杭城還沒有姑奶奶我不敢做的事。”夏謹言一挺道。

    “姑娘，這可不是說笑，這個計劃可謂是九死一生啊！”

    “哼，老頭子放手讓我出來，就是讓我四處遊曆，這麽有趣的事情，我絕對不會錯過，好，就這麽決定了！再說了，老頭子不是讓我保護保護你嘛，這麽危險的事情，有我在，不用怕，哈哈！”

    還保護我？不用怕？上次在巷子裏碰到阮峰他們，要不是自己有兩下子，說不定現在已經被滅口了呢，還說武功高強，兩個街頭痞子還要三五招才搞的定，吉成腹誹道。

    吉成根本沒想到她這麽快就答應下來，而且還是積極主動。正想準備跟她聊聊具體的計劃，不想那邊已經砰地一聲，把房門給關掉了。

    吉成無奈，走近房門，看了看四周，沉下聲音道：“我斷定，韃子從西麵過來，應該在南麵的那條洗馬河紮營，我想從東麵叢林裏潛到洗馬河的下遊，然後從河對岸穿過之後，進入營寨……”

    屋內傳出興奮的嬌叱，“好啊，我明早就去城裏看看有沒有合適的緊身服，吉大哥，你先去睡吧。”這姑娘，腦子轉的還挺快。不過也好，跟聰明人打交道，省了好多口舌。

    高陽城，城周長四裏，高二丈二尺，分有東南西北四個城門，每個城門處都建有城樓，此時，城樓上的狹小官廳內，一位身材消瘦，卻又挺拔英武的老人，迎著冬日刺骨的寒風，正雙目遠眺。在他身旁，是高陽知縣雷覺民，縣丞吳亮，百戶馬隨龍。另一排站著孫承宗二郎孫鉁、三郎孫鈐、四郎孫鋡、六郎孫鈰、七郎孫鎬。都穿的鼓鼓囊囊，隻要甚至略一動，盔甲就碰撞出嘩啦嘩啦的聲音。

    孫承宗麵沉如水，低低地道：“韃子來襲，極有可能從西麵而來，西麵和南麵的防守任務最重，韃子也知兵，東門很可能是“圍三闕一”，南麵的洗馬河邊，很可能就是韃子的紮營地。”

    又是一陣死寂，隻聽得呼呼的北風呼嘯聲，和官廳內眾人微微地喘息聲。突然，眾人隻覺得耳鼓一震，孫承宗大聲道：“馮知縣，二郎四郎，你們三人率城內青壯500人，守西門！”三人重重地踏了一步：“末將得令，誓死守衛城門！”

    “吳縣丞，三郎，六郎，爾等帶領縣衙役加上各色青壯人等500人，守東門！”同樣，三人發出了可能這輩子還沒發出過的，變了形的怒吼：“末將遵令，死戰不退！”

    “老夫與馬千戶，駐守南門！哼，想不到我這快八十的老頭子，臨入棺材了，還要為國盡忠，那就讓老夫再來教訓教訓這幫狗韃子吧！”

    “諸位，高陽全城的百姓性命都寄托在我們手上，城在人在，一旦城破，我孫承宗第一個為國捐軀，諸位請各自珍重！”說完，孫承宗深深地一揖。

    “閣老！”“父親！”大家嘩啦啦跪倒在地。有幾個聲音都似乎帶著哽咽。

    孫承宗抬起頭，怒目圓睜，腦後的白發快要豎起來，吼道“都給我站起來！”

    孫承宗用那鷹隼一般的銳眼從各位臉上掃過，隨後舉起手，喊到：“天佑大明，吾皇威武！”

    眾人站起身來，也一起使勁地舉起手臂，近乎瘋狂的喊道“吾皇威武！”喊聲順著城牆散播開去，在城牆上的兵丁青壯們也被這氣氛所感染，“萬勝！”“萬勝！”整個城池似乎都在發出同一個聲音，氣氛狂熱到了極點，這時呼嘯的北風吹到此處，此時也隻能繞道而過。

    南門圈頭橋老營。

    孫承宗布置好軍務，回到了老營。說說是營寨，實際上是南門後方兵丁的聚集地，也是高陽保衛戰的總指揮部。外圍是一圈寨牆，用粗實的圓木，一根根直直地打到黃土地裏麵，另有一頭被削的尖尖的圓木，斜斜地綁在寨牆上，另一頭紮根到泥地裏麵，既也可以穩固寨牆，也可以作為臨時的拒馬之用。內麵是一個大大的場地，空曠整齊，便於屯兵集合，平時就作為操練之用。再往裏去，就是軍議廳，作為指揮中樞。旁邊栓著一隊七八匹健馬，作為傳遞情報，或者緊急突圍求援之用，這也是高陽城內僅有的騎兵力量。

    老頭閉目養神，現在該做的都已經做了，百姓都已經動員起來，把家裏的鐵鍋，菜油，石塊，甚至是屋內房門，門板，隻要是能守城之用，全部都收集到了老營，統一分配給各城門使用。婦孺老幼，都集中到縣衙和孫府周圍的房子內，可以說，現在的高陽城內基本上看不到其他人，要麽是集中在各城門的兵丁和青壯，要麽就是在縣衙裏的婦孺們。這樣的安排，有利於戰鬥期間的管理，萬一城破，還能展開巷戰，最大限度地殺傷韃子。

    昨日晚間，孫承宗已經交代大郎孫錫，帶領十數個家丁，和縣衙巡捕一起，挨家挨戶搜查奸細，到今天早晨，已經有兩個外通韃子的狗賊，被抓了起來，就吊死在營寨門口，這吉成獻的一策果然很及時，自己雖然已經考慮到這個問題，但沒有太過當回事，下麵人也是草草了之，被吉成這一說，讓孫承宗格外地重視起來，並派出最為精銳的家丁隊進行搜查。這一旗的家丁，是當年在遼東的貼身護衛，孫老隱退後，崇禎帝念及孫老幾十年來，得罪了不少人，於是特別允許讓這隊家丁貼身保護，就為此事，孫承宗還多次上折子推辭，但未果。

    這次的搜查，有個副作用，就是震懾了想要逃跑的高陽縣令雷覺民。不過，孫承宗根本也不知道這個縣令居然已經打好包裹，準備逃走，被那旗家丁在街上抓到奸細之後，吊死示眾，讓這個慫包縣令嚇破了膽，最後又悄悄的縮了回去，在今晨的軍事會議上，隻要是有心人，就能見到這個雷縣令一直顫抖不停，渾身冷汗。

    而至於吉成所說的第一策，比較簡單，找一些驢車騾車，車後麵綁上大樹的枝條，在幹燥的黃土地上，這麽一溜達，大片塵土就會慢慢漂浮起來，在城外看來，造成一種城內到處是人馬的錯覺。這一點沒有費孫老多少心思，安排下去就完了。

    事實上，真正讓孫閣老動心的，卻是那最不可能實現的，但最能產生效果的第三策，可是，真要想成功簡直是難如登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