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三人在街上閑逛消食，尹之燦一直和李暠講姑臧城裏的好玩兒去處，李暠看著繁華的集市，來來往往的各國商隊，不由得感歎：“姑臧果然是富饒之地。”後世元稹的詩裏說““吾聞昔日西涼州，人煙撲地桑柘稠”，就是寫涼州的富饒的，可惜李暠不能引用元稹的詩作，不過更可惜的是元稹隻能聽聞，李暠卻是身在其中。

    三人路過城門處，尹玉成忽然發現前日自己在這裏觀戰的那家湯餅攤子不見了：“李兄，你還記得這裏那家湯餅攤子嗎？開了有兩年了，怎麽忽然關了？”李暠心裏一動：“尹姑娘，這店主有問題。那日吳達挾持你之後，我一直小心等待時機，但是卻沒見到店主的半點身影，按說如果是尋常百姓，見到那樣的場麵，一定嚇的抱頭鼠竄，怎麽能夠把自己掩護的如此之好？”

    尹玉成點頭：“不錯，現在想來那人果然可疑，他會不會就是苻堅在姑臧城中的暗線？”李暠說：“極為可能。”尹玉成立刻囑咐尹之燦：“三哥，你馬上去索將軍府上，把這件事情告訴二哥。還有和二哥說，我同意誘敵之計，但是請保證誘餌的安全。”尹之燦點點頭立刻去了，於是隻剩下李暠送尹玉成回尹府。

    兩人經過一處書鋪，尹玉成提出想進去看看，李暠當然陪著，進了書鋪，店主立刻迎上來，可見尹玉成是這裏的常客。店主說：“尹姑娘，你上次要的書，還沒有找到。需要再等些日子。”尹玉成擺了擺手：“不著急。對了，你店裏現在可有什麽抄書的活兒？”店主點頭：“還真有，今天有人來請抄一部《老子五千言》，要得急，明天就要，還沒找到合適的人。姑娘的意思是？”尹玉成指了指李暠：“這位公子書法極好，也給人抄過書。”

    尹玉成看向李暠：“就是不知李兄寫字的速度如何？”李暠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尹玉成知道李暠囊中羞澀，若是直接給李暠錢財，心高氣傲的他必定不會收，而李暠曾告訴索泮自己在敦煌就是以抄書謀生，因此尹玉成想到給他找個抄書的事情賺些收入。

    李暠十分感激的拱手：“我寫字很快，若是店主信的過，給我一晚時間，明日定可奉上。”店主一聽十分高興，拉著李暠到了書案前：“請公子寫幾個字我看看。”李暠也不推辭，拿起毛筆蘸了墨汁，秉筆而書“道可道，非常道”，店主十分滿意的點頭。

    這時店裏的其他客人看見了尹玉成，紛紛圍過來：“是尹姑娘，請尹姑娘贈在下墨寶。”尹玉成見露了行藏，她又心軟，不便推辭，不得不一一寫來。李暠默默的退到一邊，暗暗保護著她安全。

    寫了一幅又一幅，尹玉成終於放下筆，揉了揉發酸的手腕，看見身後的李暠，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卻不知李暠方才望著人群簇擁中的尹玉成，心中思緒萬千。李暠想到自己一生孤苦，雖然他已經能夠確定自己對尹玉成的心意，卻不知道尹玉成如何看待自己，這姑娘如此良善，或許幫助自己不過是本性如此，無關風月。何況她還有可能和自己的好兄弟索嗣定親，李暠從未感到心中如此五味雜陳。

    李暠在送尹玉成回府的路上一直沉默，到了府門前，尹玉成和他告別，問他要不要明日來尹府吃飯，介紹他和自己父親認識。李暠忽然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姑娘一生如此絢爛，李某人隻擅長雪中送炭，不擅錦上添花。告辭了。”

    李暠的話有些讓人費解，但尹玉成也沒多想，她有很多事情要忙起來。她回府之後立刻去找大哥，尹家現在是由大哥尹之煥管家，尹玉成向他要庫房裏的化瘀良藥寶圓膏。

    尹之煥說：“府裏隻有兩瓶不到的寶圓膏了。母親說這是西域神醫所贈，要是用完了就再也沒有了。你要那許多做什麽？這藥奇效，抹上兩次，淤青肯定下去。我先給你一點兒可好？”尹玉成拉下脖子上的圍巾給他看自己脖子上吳達留下的掐痕，經過兩天那青紫色看起來更加的明顯，十分嚇人。尹之煥果然嚇了一跳，連聲抱怨妹妹怎麽不早說，立刻拿著鑰匙去了庫房，把兩個寶圓膏的瓶子都拿了出來，遞給了尹玉成，並且囑咐她認真塗抹。

    這寶圓膏實屬靈藥，不僅可以化瘀，還對刀劍傷、燙傷、燒傷都有奇效。雖然有兩個瓶子，但是有一瓶隻餘一半了。玉成拿了這靈藥當然不是為了自己用，她知道自己脖子上的瘀滯雖然看起來嚇人，但是假以時日，就會慢慢消退，但是李暠每日都要練功，淤青複淤青，沒時間複原，對身體會有大妨礙。所以她要這寶圓膏是要送給李暠的。

    玉成這兩日都沒練字，連夜臨帖把落下的進度都補了上來，此時李暠也正在熬夜抄寫《老子五千言》，就是我們現在說的《道德經》。練字之後，尹玉成又專門拿了一張灑金箋，把那首李暠稱讚自己的詩作寫了上去：“久有淩雲誌，奈何草莽間。展翅化鯤鵬，扶搖上九天。”那時候的人寫七言律詩的不多，大多是五言詩，風格較為古樸，嚴格來說這首詩筆力一般，畢竟是尹玉成十歲時候所寫，受年齡所限，也不能要求太高。但勝在立誌高遠，文簡而意達，又恰恰符合李暠心中所想，所以李暠並不是為了討好郭瑀才誇讚他弟子詩作的，他的確喜歡尹玉成的這首詩。

    送人禮物當然要合對方心意，聰明過人的尹大姑娘可是個送禮的高手。尹玉成認真寫完覺得很滿意，又噴了些香花水上去，放在一個漂亮的信封裏，打算白天和寶圓膏一起送給李暠。已經三更時分，尹玉成方才忙完，她手裏握著寶圓膏的小瓶子，臉上掛著笑容沉沉睡去，這幾日可真的把她累壞了。

    不知睡了多久，尹玉成忽然被小茹搖醒了：“姑娘醒醒，你快醒醒。剛才樂知來送信，李公子今天一早向先生辭行，已經離開姑臧了。”

    尹玉成立刻從睡意中清醒了過來，昨天李暠並沒有說今日要走，他為什麽不和自己說一聲就離開？不對，他不是不告而別，他昨天送自己回家，最後說了一句“告辭了”，那時候他就已經計劃好了今天要離開。可惜當時並沒有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尹玉成忽然一陣心慌，她簡單梳洗了一下，安排小茹去找自己的兩個哥哥安排馬匹，她要追上李暠，就拿著要送李暠的東西出了門。尹玉成先趕到書鋪，書鋪店主告訴她一早那位公子就把抄好的書送過來了，字寫的真好，他原本還想介紹其他生意給那公子，他卻說自己有事情不能再接活，拿了抄書的費用就匆匆走了。

    尹玉成問：“他走了有多久？”店主摸了摸頭：“不到半個時辰。”尹玉成拔腿就趕往城門，此時的李暠剛剛出了城。這半個時辰裏他沒有著急走，而是用剛剛得到的抄書收入，在城裏好好的吃了一頓早飯，方才離開。城門兩邊分別是進城和出城的隊伍，出城的隊伍檢查的較鬆，放行速度較快，而進城的隊伍，官兵非常仔細的檢查文書並做記錄，隊伍排的很長。

    李暠通過查驗，走出姑臧城，不由得回頭看向高大的城牆。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回到這裏，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到那個姑娘，但是他已經下了決心，從此要振作起來，不辱李家門庭，不讓她失望。他要用最快的速度趕回敦煌，因為他要趕回去告訴索仙，他願意參加今年年底的最後一次官員擢選考試，請索仙做自己的薦官。此後無論人心如何難測，官場如何險惡，他已決定要堅持走下去。

    李暠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的時候，一個十五歲左右的少年從城外走來，排在了進城的隊伍裏。他眉目清朗，氣質出眾，雖然穿著粗布的衣服，看上去卻像穿著最華貴的衣衫，在長長的進城隊伍中，幾乎一眼就可以看到他。然而已經出城的李暠沒有看旁邊的隊伍一眼，他拿著自己的包袱，轉身大踏步離開，來的時候包袱很扁，現在已經變得鼓鼓囊囊，裏麵裝著尹玉成托郭瑀給他的冬衣，這個即將到來的冬天想必不會有一絲絲的寒意。

    李暠的身影剛剛消失在城外的大路上，尹之耀就已經騎著一匹駿馬趕到了城門口，身後跟著的尹之燦則駕馭著一輛馬車，兩人一起在門口等尹玉成，看起來非常的顯眼。進城隊伍裏那少年排到城門口的時候，尹玉成也已經趕到了。

    尹玉成走向自己的二哥，尹之耀問她：“小妹，你確定要去？你有什麽臨別禮物可以交給我，我騎馬幫你送去。”尹玉成搖了搖頭：“李兄救我於賊人之手，此恩此義無以為報，我親自交給他，方顯誠意。”尹之耀點點頭：“好，希望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尹之耀伸手把尹玉成從地上撈起放在馬上自己身前，提醒妹妹：“抓穩了。紫風是千裏良駒，速度極快。”尹玉成點頭：“二哥，你放心，我不會讓自己掉下去的。”

    這時那進城的少年拿出自己的戶籍文書交到守城的官兵手中查驗，尹玉成上馬之時聽到那官兵正在問少年名字：“這是宋什麽？”少年忙道：“宋繇，和歌謠的謠讀音一樣。”

    尹玉成在馬上坐穩的時候，那少年已經獲得放行進了城門，尹玉成擋在尹之耀身前，他沒注意前麵是否有人，一抖韁繩，紫風就向外衝了出去，那少年卻剛好走到紫風抬起的前左蹄之下。尹玉成見他危險，不由得發出了一聲驚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