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辛瑤目送慕容衝愴然遠去，失魂落魄的回到了金玉堂，尹玉成拿給她一根銀質發簪：“阿瑤，他已經離開了敦煌，這是他臨走時候留給你的。”

    那發簪一頭尖尖，如同一支短箭，辛瑤握在手裏，渾身顫抖，回房後就臥床不起，這一次幾乎藥石罔效，她自己知道，她愛恨交集中，用盡全力，射出的那一箭已經耗盡了身體裏殘餘的力氣。原本上次遭遇沙暴之後，大夫說過她不能再用大力，可是她，從來沒有把這句哈放在心上。躺在榻上，腦子無比清醒，卻渾身連一個小腳趾都沒有力氣活動，辛瑤如同一個活死人。

    辛瑤臥床期間，陸陸續續有一些消息傳回來。隨著各路派出使臣的噩耗傳來，索仙苦心經營的合縱之策宣告徹底失敗，索嘏雖然沒有確認遇害，但是卻在進入代國國境之後就失去蹤影，索英每日愁眉緊索，索仙憂心忡忡。

    淩雲書院不僅失去了多位最優秀的人才，還被推測書院裏內藏前秦的奸細，一時之間人人自危，原本朝氣蓬勃的書院裏氣氛十分低沉。尹玉成因為之前慕容衝懷疑辛瑤就是間諜，而對她存了疏遠之心，但是看到她病成那樣，又不由得心軟，尹玉成並不知道這病倒有一半，是辛瑤自己懲罰自己。

    至於尹家嫡女私奔這件家事兒，索仙原本震怒於索月的膽大妄為，想要傳令涼州境內追捕慕容衝和索月，卻被馬元正和尹玉成聯手勸下。

    馬元正說：“若早知道索月姑娘已經心有所屬，我一定不會壞人因緣。其實索姑娘直接告訴我就好，我必先主動提出解除婚約，成全她和她的愛人。索先生切不可在這件事情上生氣，勇敢大膽的追求心中所愛，才是我西域女子的氣概。”

    尹玉成也說：“世叔，想必你也是希望她幸福的。強扭的瓜不甜，就算馬公子再好，兩人沒有緣分也是無法可想的事情，不如放手讓她走。彼此都是親人，情麵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索仙見馬元正都不追究，自然就此放棄尋索月回來的念頭。對外隻是宣布索月暴斃身亡，誰知道一語成讖，尹玉成她們都以為索月已經過上了幸福的生活。卻不曾想，她早已成為一抔黃土。很少有人知道索月已經死在慕容衝的懷裏，眾人都心照不宣的以為她得到了幸福。而在索家她的名字漸漸成為禁忌，再也無人提起。

    對於索月之死，沒有人比辛瑤知道的更清楚了，她親自下的手，眼看著索月死去。而除了她之外，還有一個人也知道索月去世的消息，就是李暠。李暠有自己私下的情報係統，他兩年前在姑臧親眼見識了吳達和前秦諜報係統的厲害，進入太守府後，雖然職位不高，但是接觸到的人脈甚好，於是李暠暗中逐漸的建立起自己的諜報係統，在臨鬆的時候，郭瑀就曾一語點破，說他開始做準備了。準備什麽？自然是來日問鼎。亂世之中，人人皆有機會登上那個寶座，當然需要足夠的野心、能力和魄力，李暠這些都不缺，他還更多一樣東西，就是耐心。

    李暠知道索月的死訊後，自然傷心欲絕，但是他還是決定把這件事情隱瞞下來，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宋繇，因為他不想讓其他人特別是尹玉成傷心。再多的難過，有他一人扛著就足夠了。

    ?

    辛瑤漸漸變得形銷骨立，卻難掩風華，在眾人意外的目光中，兩個月後她居然逐漸下床活動，這段時間的臥床讓辛瑤想明白很多東西。首先她決定自己一定要活下去，無論從小到大經曆過多少艱難，她都沒放棄過，既然能夠活到現在，她不能為了一個男子而放任自己死去。就算身體羸弱，活著總是有希望。

    然後她暗下決心，一定要擺脫被奶娘控製的命運，她已經被奶娘控製了太多年，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要拿回自己生命的主動權。然而她去了很多次綢緞店，都沒看見過奶娘，有幾次碰到小旋風，這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居然能一起坐在內室喝茶，也是細思恐極。

    小旋風的聲音又變了：“你奶娘被主上派到其他地方，現在敦煌城裏，我們兩個合作。你也不用擔心，我擔保她不會再用你的秘密威脅你。”

    辛瑤明白了小旋風的意思，她十分感激小旋風，小旋風卻說：“你不必謝我，我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我自己也不受脅迫。”

    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小旋風都沒再給辛瑤任何任務。甚至和她說：“你這樣的女子，不應該做這樣刀尖舔血的事情。你該給自己找條其他的路，如果你找到了，放心，我會幫你隱瞞。”

    其他的路麽？

    好，找到其他的路，好好活下去。哪怕和慕容衝遠隔千山萬水，至少我們在時間的兩岸各自的前行，而我終將轉身，踏上新的旅程。

    尹玉成清楚的感覺到自從慕容衝離開之後每一個人都在變化。索仙一下子憔悴了很多，索嗣和她說話不再有之前的拘謹，索英更加沉默，辛瑤愛上了逛綢緞店，而李暠這個月得到了升遷，從舍人成為了似乎十分忙碌，經常上完課就匆匆離開。而她自己也有了新的愛好。

    尹玉成現在每周至少去一次馬戲團，這次馬戲團在敦煌停留的時間有些長，絕大多數的居民都去看過了，所以平時場人很少。尹玉成喜歡找某個上完課的下午，去馬戲團的看台坐上一個時辰，她坐在那裏，眼神空遠，明顯是透過馬戲在看其他的東西。以前她總是奇怪索月為什麽總喜歡來這裏，現在她有些感覺，或許在那黑暗的看台上，注視著台下的熱鬧，就如同一個看客，觀望著別人的故事，很微妙。

    尹玉成不知道每當她坐在那人跡空寥的看台上的時候，她身邊除了陳七等護衛暗中保護她，還有李暠。李暠會在最高一排的台子上坐著，別人看馬戲，他看著她。有的時候有一個帶鬥笠的男人也會來，這個男人是小旋風，他在敦煌城裏都會摘掉麵具，換上鬥笠，鬥笠下的那張臉，如果有人非要看，他也不介意讓對方做上幾個噩夢。

    尹玉成最喜歡的節目也不能免俗，是那個聽得懂人話的小猴子，對，叫做小二的。小二真的很機靈，有的時候還會竄上看台來要吃的的，尹玉成每次去的時候都帶著一袋子零食。後來她想，或許馬戲團對她的吸引力就是來自於小二的召喚。

    一次演出，小二表演的是新節目，不帶任何保護措施的爬上了劇場一樣高的杆子上，在尹玉成擔心的目光裏，它果然從上麵一頭栽下，直落入眼疾手快的陳七手裏，陳七抱住小二之後就是一愣，尹玉成也上前查看，她和陳七分明都聽見小二說了一句人話：“救我！”然後小二就被迅速上前的馬戲團工作人員帶走了。尹玉成和陳七對此確認不疑，小二是在向他們呼救，而它絕對不是一隻會說人話的猴子，否則馬戲團早就靠這個發了大財，真相隻有一個，小二是人裝成的猴子！

    這一發現非同小可，尹玉成決定先禮後兵，她向馬戲團交涉想買下小二，被嚴詞拒絕了，馬戲團說這是他們的搖錢樹，多少錢都不賣。尹玉成不得不再次向李暠求助，李暠那天也在暗中目睹了小二掉下來的情景，何況尹玉成的請求，他從來不會拒絕。李暠請王穆從太守府調兵，包圍了馬戲團，起初王穆還覺得李暠小題大做，當他看到陳七抱出小二，小二手上的猴毛一抓就掉，留下暗紅色的疤痕的時候，他的臉色也變得很難看，罵了一聲：“禽獸不如！”

    馬戲團因為用幼齡兒童偽裝成猴子做表演賺錢，老板被打了十大板，驅逐出敦煌。馬戲團離開的時候，陳七送去一百兩銀子和勸諫書，作為尹玉成買下小二的費用，老板心服口服，表示受教，此生永不再犯。

    褪掉毛的小二呈現出一個五歲孩童的樣貌，因為毛粘的時間太長，褪去毛之後，他全身的皮膚都是紅色，小二身上還有被鞭子打過的痕跡，看起來十分嚇人。小茹一邊嘮叨：“姑娘又從外麵撿人回來，這日子沒法過了。”一邊耐心的給小二上藥。小二一開始十分抗拒和掙紮，手上看起來從來沒剪過的長指甲差點兒把小茹的臉給劃破。而一旦尹玉成在眼前，小二就表現的十分乖順，讓小二給上藥，小茹的鼻子都差點兒氣歪：“這小小毛孩子，居然知道在姑娘麵前表現，也太有心機了。”

    醫館的大夫給小二診斷實際應該有十歲，但是長期吃不飽和住在籠子裏限製了它的發育，隻能慢慢來。讓尹玉成奇怪的是，小二雖然實際年齡是十歲，能夠聽懂所有的話，但是根本不會說話，而且日常行為就像個猴子，不知道在馬戲團受了多久的罪。馬戲團主人曾經說小二不是他拐賣來的，而是在路上撿到到的流浪兒童，所以也從來沒讀過書，不識字。尹玉成真的懷疑那天聽到的小二呼救聲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在幫助小二。

    小二雖然是個男孩子，但是畢竟隻有十歲，再男女有別，也問題不大，尹玉成決定承擔起親自教導小二的艱巨任務。她要給先給小二換個名字，成天小二、小二的叫，萬一將來中個狀元，也太難聽了。畢竟是她尹玉成的第一個徒弟，中狀元的可能性不是沒有的。

    起名字的過程也十分特別，尹玉成拿了一張寫有名人名字的紙給小二，讓他自己隨手按到哪裏就是哪裏，他先按住蒙恬，再按住陸遜，尹玉成笑了：“蒙遜這名字不錯，蒙恬的蒙，陸遜的遜。願你有蒙恬之勇，陸遜之謀。”

    從此，蒙遜就過上了每天讀書寫字的幸福生活。他的同學分別是小茹和小蓉，尹玉成說一個也是教，兩個也是教，就把這兩個丫鬟都叫上了，從此白天在書院學習，晚上在金玉堂授課，倒也時間過得飛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