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前程終究沒敢追出來，眼看著兩道明亮的車燈在漆黑的夜色裏漸漸遠去。

    “這個逆女！白養了她！”衛前程恨恨咒罵著，伸手將窗戶關好。

    “他們在廚房用了多少東西？”他問大女兒。

    “個死妮子，打了六個雞蛋，還下了一筒子掛麵！”衛小秀皺眉說著，將一隻八寶粥的箱子拆開，拿出一罐八寶粥就要打開。

    “你給我放那兒！”衛前程瞪了大女兒一眼，劈手將她手中八寶粥奪了下來。

    “還不知啥時候zf才來救咱們呢，這些吃的都要省著點。”

    衛小秀不滿道“既然要省，為啥還讓那個死丫頭用雞蛋下麵給那些人吃？”

    “你懂啥？他們車上裝的滿滿一車吃的，我還當她帶回來送家裏的呢。”

    衛前程一想起來就惱火，低低罵道“個吃裏扒外的東西！看我以後還管她不？”

    衛小米坐在麵包車副駕駛上，盯著前麵黑漆漆的路麵，輕輕說道“我是不是很冷血？”

    媽媽還病著，自己就拋下他們，義無反顧地跟別人走了。

    秦寒哼一聲，“這都什麽時候了，不要胡思亂想，集中注意著外麵，別有怪物撞車上。”

    衛小米輕聲一笑，像是自言自語般慢慢說道“我自小父母不在身邊，從奶奶去世後，就一直一個人生活。”

    那時，她基本都是餓著肚皮去上學，中午回家，也隻吃些前一天的剩飯，連剩飯也沒有的時候，就這麽餓著，一直到下午放學，自己回家隨便煮些粥，或煮些南瓜土豆當主食。

    秦寒詫異地看她一眼，又靜靜地注視著前方路麵，“你父母呢？他們不管你麽？”

    “他們給我奶奶辦完喪事就走了，留下一百塊錢，帶著姐姐和弟弟去外地打工。把我一個人留在老宅子裏。”

    每次放學，她都會順路撿些塑料瓶，或是撿些木塊樹枝帶回家作燃料。因為人小，不懂料理自己，常常弄得衣衫襤褸蓬頭垢麵。

    後來老師告訴她，在學校必須體貌端莊，衣衫整潔，指甲裏不能有泥垢。慢慢的，她學會清理自己，讓自己幹幹淨淨。

    其實，她自己覺得，那時候的日子並不很難熬。隻是每天晚上很怕黑，不敢關燈，不敢睡覺。為了轉移注意力，祛除心裏的恐懼，隻好拚命地看書，寫字，直到困倦的睜不開眼。

    衛小米抱著膝頭，默了一會兒，又說“幸虧有鄰居和一些好心人時常送些米麵食物給我。”她才沒有被餓死。

    連她那幾年的書雜費，都是學校幾位老師一起出的。

    家裏每月十幾塊錢的電費，也是一位供電所工作的族伯伯幫墊的。

    那幾年，她學會了種菜。蘿卜、豆角、馬鈴薯和玉米，都成了她的主要食物。

    她在院子裏栽種上絲瓜南瓜，後來，還栽了一棵杏樹和一棵桃樹。

    那些秧苗種子，都是左右鄰居給的。

    記得有個鄰居小哥哥，常常用他的零花錢給她買吃的，還將他的書借給她看。連那時候穿的衣服，大多數都是他小時候的舊衣。

    衛小米將臉在埋在胳膊上蹭了蹭。

    秦寒想了想，輕聲問道“那你的爸媽什麽時候回來的？”

    “我上六年級的時候，他們才從外地回來，因為弟弟要上學了。”

    衛小米自嘲地笑笑。

    那一年，當她見到父母回家時，真的好開心。

    然而，他們一直很嫌棄她，嫌棄她幾年來用了幾百塊錢的電費，嫌棄她衣衫破舊像個乞丐。

    知道他們回來後，那個族伯伯便將幾年來幫墊付的電費單據拿來，跟他們要錢。

    “他們嫌我累贅，不願給我出書本學雜費，便不想讓我上學了，想讓我輟學去打工掙錢。”

    她不願意，他們便時常不給她留飯，每天對她惡語相加，動則打罵。

    自小，從所學的課本裏，所看的書籍中，所有內容都是弘揚父慈子孝，父母愛護子女，子女孝順父母的經典範本。

    不知道到底哪裏出了錯，到了自己身上，一切都不是那麽回事了。

    初中那幾年，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她饑一頓飽一頓，甚至不如當初一個人生活的時候。

    一個人那會兒，好歹能吃的隨意一些，好歹還有好心人送些食物給她。

    父母回來後，她非但沒有得到照顧，反而多了許多沉重的家務。

    以前，她隻需洗一個人的衣物，隻需打理好自己就行，父母回來後，她要手洗一家子的衣服，不洗完不許睡覺。

    即便如此，她還是堅持去上學。

    她學習成績很好，老師一直鼓勵著她，讓她不要放棄。

    初二那年，她患了很嚴重的營養不良症，腦門浮腫，一摁就是一個坑，最後連學校也不能去了，在家裏昏昏沉沉躺了好多天，奄奄一息，全家人卻視而不見。

    也是她命大。

    老師見她好幾天不去上課，來家訪時，才發現她病的如此嚴重。

    是老師送她去醫院住了七天，並讓班裏女生輪流去陪護她。

    出院回家後，媽媽一直罵她，罵她是喪門星，是個賠錢貨，讓他們家為她支付那麽多的醫藥費，還在外人麵前丟了臉麵。罵她怎麽不去死。

    “你的父母真是不可理喻。”秦寒皺著眉頭，看了衛小米一眼，“她們那樣對待你，是遺棄、虐待！”

    衛小米笑了下，“沒有那麽嚴重，頂多算漠視吧。”對一個從小不在身邊長大的孩子沒有感情，也在情理中。

    一直以來，她從不在外人麵前談論自己的家事，努力讓人家覺得，自己過的挺好。

    今天不知觸動哪根神經，要跟秦寒說這些。

    實在是有些丟臉。

    “從小到大，我受過不少人的恩惠，我的族叔伯，鄰居大伯大嬸，還有我的老師、同學，而我卻一直沒有能力報答他們。”

    “我爸媽姐姐都說我是個自私、冷血，慣會裝可憐的白眼狼。我有時候也是這麽覺得。”衛小米神情淡淡，像說著別人的事。

    她對父母早就寒了心。

    卻為了讓他們能給她支付學費生活費，不得不裝出溫順的樣子，努力討好他們。

    寒暑假回家，家裏所有的家務都是她幹，包括那近一畝的菜地，都是她一個人去打理。

    秦寒看向她，“做好自己就行，不用理會別人的看法。”

    “是啊，所以我努力學習，一心隻想考上大學。”

    然後遠走高飛，徹底不依靠別人……

    當她以優秀的成績，考上市一中後，心裏就已經盤算好了隻要自己考上大學，即便他們不給她一分錢，哪怕靠貸款、靠勤工儉學、靠打工掙學費，想盡一切辦法，她都要去上大學，改變自己的人生。

    衛小米用袖子擋住臉，聲音裏透出疲憊難過，“可是，現在卻變成了這個樣子……”

    秦寒沉默半晌，輕輕說“這不是你的錯，以後會好的……”

    衛小米揉了揉眼睛，沙著聲音說“我不想做男人。”

    秦寒“……”

    “以後會有辦法換回來的。”秦寒無奈道。他也不想做女人啊。

    衛小米默默地看向車前燈照射下飛快後移的路麵。

    不想做男人，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她想去找那位小哥哥。

    她記憶中最溫暖的時光，是他給予的。

    那個會溫柔朝她笑的男孩子，手裏拿著一袋剛撕開的爆米花，“小米，哥哥不想吃了，送給你吧……”

    每次他都好像很嫌棄剛買的零食，然後將它塞進她手裏，“哥哥不喜歡吃這個，這是女孩子吃的，你拿去吧。”

    她不知道什麽零食才是男孩子吃的。他給她的零食，理由都是他不愛吃，才給的。

    他有空的時候，會陪著她一起做作業，給她講解不懂的題目。夜晚會看著她將門窗關好，才默默離去。

    那段日子，她並不覺得自己可憐，她甚至是快樂的自由的一天天長大。

    直到五年級的某天，她從學校回來時發現，小哥哥一家已經搬走了。

    她哭了一整個晚上，那時才覺出，自己像個被人拋棄的小狗，孤孤單單，無依無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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