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昏鴉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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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場家宴,不論是參加成員,還是熱鬧程度,以及時間,當然還有預算都大大超出預計。本就是高興慶祝的喜事,再加上酒精的作用,幾分醉意下就仿佛下坡的車軲轆,自然是越喝越嗨根本停不下來。
且不說三個終身仆忙得腳打後腦勺,仍舊供應不上足夠的飯食,無奈讓幾個吃一半的普通人苦力轉而進廚房加班。單單是葡萄釀,在最初的兩壇與外加的五壇之後,還是不夠。麵對家人與幾個魔法雇員高漲的興致,老伊紮本想不顧體麵就此收場,卻在少女白陽的溫言軟語下,選擇讓大家盡興。
從桌邊諸人的麵色上稍作推測,再將兩個聽不懂‘言下之意’的直腸子水係魔法戰士加三倍,老伊紮咬咬牙,索性再次通過兩個氣係魔法師買入十壇葡萄釀。
待這第三批酒出現在慣常運輸布匹的法陣上,老伊紮又是一陣肉痛,卻聽旁邊噗嗤一聲笑,扭頭正看到微笑著的少女白陽。
“大人,您看您這樣子。家裏的生意越來越好,又是難得是雙喜臨門,就不要繃著一張臉了。那兩位新來的孫媳婦還以為自己做錯什麽,一直拘謹著的樣子。”
老伊紮餘光瞟過去,看到兩個正襟危坐的小丫頭,微歎一口氣,“夫人說的是。”
“我年幼時候參與行商隊伍的聚餐,父親總是暗暗告訴我一定要多吃,怕湊份子的錢吃不回來。不如您也放開心思,多喝一些如何?”
老伊紮被這相當樸素的想法逗得哈哈一笑,轉念卻也將之認可。就仿佛關與無力反抗與乖乖享受的那個段子,錢都已經出去了,再苦悶抱怨也是無用,在放寬心的同時,用‘肚子’賺回來一點才是上算。“就依夫人所言。”
而隨著作為一家之主的老伊紮放開思想上的包袱,小小家宴的氣氛再高漲三分,推杯換盞之間又是五壇葡萄釀下肚。
老伊紮的神智開始不清晰,話也漸漸變多,甚至於一手一個攬住兩個兒子,將心中隱藏的想法抱怨出來。一會說大兒子太過注重信仰、忽略了家中生意、一妻一子太少;一會又轉過頭去說二兒子心太善,做生意的時候與同行稅務要百般周旋,遇事多想一層。然後眨巴兩下渾濁的雙眼,迷蒙之中竟然分辨不清哪邊是大兒子哪邊是二兒子,迷惑片刻便有了辦法,索性將剛剛這些話擰著個再說一遍,確保萬無一失。
可惜,兩個兒子皆是不善酒力,已經辨不清東南西北,更別說老父親在耳邊的反複絮叨,一切隻當耳旁風,有聽沒有懂。
有資格喝葡萄釀的其他人也差不多,幾個婦人皆是臉色酡紅,火係氣係魔法工匠因為是客場稍稍收斂,卻已眼神迷離。唯獨兩個水係魔法戰士,仍舊胡吃海塞,不愧自身魔法屬性。
至於幾個小輩和遠處席麵上的普通人,或已經回屋子休息,或是仍舊不甘心的歇一會塞兩口,並用餘光瞄著這邊的酒肉,盼著能有些殘羹剩飯可以改善下夥食。
少女白陽眯著眼睛環顧四周,目光最後落在端盤子跑來跑去的少年吉姆身上,然後起身,來到老伊紮身邊,柔聲勸道:“大人,別喝了,您醉了。”
含混支吾幾聲,老伊紮眯眼打量白陽,笑著搖搖頭,說道:“我沒醉,隻是有點高興!”
不動聲色卻又十分輕鬆地將二兒子阿裏巴擠開,少女白陽微笑道:“是是是,您沒醉,但者酒還是慢些喝為好。不如說說話,散散酒勁再喝不遲。”
長長呼出幾口熱氣,老伊紮看看東倒西歪迷迷糊糊的兩個兒子,這才想起不知從何時起,二人根本沒有回過話,全然是自己自言自語而已。小孩子生氣似推了大兒子一下,得到兩聲哼哼,又去推二兒子,卻被趕蒼蠅似的擺擺手。
“不如您與我說說如何?”
“白……白……”打了兩聲磕絆,卻是全然想不起後麵的發音,老伊紮搖搖頭,不再糾結於此,隻是再次說起話來,內容仍舊不離兩個兒子。
“不如說說您少年時候的事情如何?還有這白羽鴉的外號。”
“嗯……白羽鴉,嗬嗬,我才不是白羽鴉,白羽鴉是另一個人的外號。”以此為開頭,老伊紮順著這個問題開啟思路,將少年時候的事情絮絮叨叨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講述起來。總結凝練後也很簡單,就是兩個自恃武力的工匠區少年蒙麵去貧民窟行俠仗義的故事。
乍聽是光明正大,但細細分辨也不過是欺負普通人滿足少年人自我認知過程而已。即使是此時一切過程與動機皆經過粉飾,細細分辨仍舊可以找到許多前後矛盾與荒謬誇張之處。“……我們兩個都用白羽鴉的名字,外套也一樣。但比較起來,還是他做事多一些,這個外號大部分是他的。”
少女白陽做出心生向往的表情,問道:“不知那位心懷正義的虔誠信徒是哪位大人,若有機會能夠瞻仰一下也好。”
“你是見不到嘍,那家夥死掉好幾年了。”話落,老伊紮仰望天空仿佛在尋找一顆星星,無果後垂下頭顱麵露戚容,卻又端起酒碗,一口猩紅的葡萄釀灌下。少年玩伴的死亡,對老年人來說是最傷心感概的一種事情。
“難道這位大人晉升入大主教了?”
“嗬嗬,誰知道呢。”這句話半是疑問半是哀歎,老伊紮搖搖頭:“反正他活著的時候天上有星星,卻到死也沒有穿上大綠袍。”
心中不平,便沒有控製住音量,遠遠近近該是都聽到了。少女白陽微微皺眉,笑道:“老爺,您喝多了。既然得到神樹的認可,成為天穹樹蔭上的果實,自然就是大主教,這是錯不了的。”
正如少女白陽所提醒的這樣,一個九環魔法師,於夜空出現對應人星的強者,必然有其相應的待遇地位,這種激勵機製必然是被公開宣揚的。
老伊紮呆愣一下,看到餐桌不遠處幾個魔法工匠,酒醒幾分,故作回憶狀,說道:“嗯……是老朽記錯了,那位老朋友可沒有那份福氣。距離神主的恩典終究是差了一步。”
少女白陽將身前兩碗倒滿葡萄釀,又道:“為您的這位老友榮入天堂。”
老伊紮眉頭皺了皺,感覺少女白陽此時的畫風有點不對,但聞到酒香,又沉浸在感懷故友之中,記憶中諸如嫉妒、豔羨、還有隔閡疏遠等等片段,一起湧來,不知不覺便將一碗葡萄釀飲盡。
“不知這位大人物的一生又怎樣了呢?”
老伊紮卻是聽而不聞,想起剛剛的表現,居然自承‘記錯’?開什麽玩笑,這種事怎麽可能記錯。不顧少女白陽的輕微阻攔,倒滿一碗之後再次飲盡。
“大人,您這樣喝可不行,有傷身體。”
“還能怎樣?看不上祖傳的作坊,去主城區打拚,參加幾次聖戰娶妻生子,然後幸福一生唄。”頓了頓,老伊紮又笑道:“說起來,冬天的時候還見到了他的孫子,嘖嘖,長得和他少年的時候一模一樣。當時嚇我一跳,還以為老朋友被神主批準從天堂重返人間了呢。”
少女白陽捂嘴嗬嗬輕笑,又問道:“難道這就是剛剛那個小混混提起的,在牧師學院的大人物?”
“大人物啊!”老伊紮再次感歎一聲,搖搖頭:“大人物哪裏是這麽好當的。不提他了。”
“小妻有一惑不知當問不當問。”
“問吧,嗬嗬。”
“您為何不願提起此事,若是能拉近關係,這生意不是容易許多?”
“人情和債務一樣,救急不救窮。待人情用盡,又沒有足夠的實力,攀得越高摔得越重。”大道理說得漂亮,但老伊紮心裏明白,這不過是琢磨半輩子想出的借口,其實最大原因隻是邁不過‘自尊心’這道坎。
“還是老爺您想的深遠。不過這樣的關係也沒必要藏著掖著吧?阿弗瑞若是知道您有這樣的朋友,該是多高興。”
“正因如此,才不告訴他。”老伊紮斜了趴伏在桌子上打鼾的大兒子,壓低聲音解釋:“否則這貨隻會去纏著人家,徒惹厭煩。”
“這就是您的不對了。”少女白陽拉過一隻手,輕撫虎口處的老年斑,柔聲道:“若是有個萬一,家裏人連向誰求助也不知道。”
老伊紮咽了口唾液,終究還是搖搖頭,沒答話,擺擺手引起眾人注意,高聲道念了一段告誡飲酒適量的經文,言下之意當然是家宴就此結束。
所有人皆已經是熏熏然,隻在坐著閑聊,偶爾吃幾口菜喝半口酒。此時聞言,本著對教義的尊重,識趣兒的起身,熱熱鬧鬧參差不齊的頌念起感謝神主的貫口。魔法工匠們各自收拾東西告辭離開,普通人力工知道口福已盡,緊隨而後。婆媳三人與三個終身仆費盡力氣扶著兩個醉倒的男人回房間。
老伊紮仍能獨自起身,卻是身體搖晃視野不清。深呼吸幾口氣,讓涼爽的秋夜之風貫入肺內,這才發覺一直陪在身邊的少女白陽不知去了何處,等了一會,二妻子與兩個老仆返回,這才被扶回房間。
“看到白陽了嗎?”
“這個時候您還想著她?”
“你誤會了,隻是看她今晚有些怪。”
“小姑娘也喝了些葡萄釀,怕是沒壓住小性子吧。這麽長時間小心謹慎的過日子,這也正常。”二妻子顯然看得開,也是從那個年紀過來的,回想自己當初若是易地而處,怕是早就憋不住了。
老伊紮仰躺在床,頓時舒服許多,抱怨道:“還不是你們不親近她。”
“你想得美。”二妻子一把將濕布巾擰幹,塞進老伊紮手中:“自己擦吧,我去看看阿裏巴,他身子弱你也不攔著他喝酒。連喝兩天,怎麽受得了。”
昨日為了應付稅收牧師頭目,作坊主們滴酒未沾,餘者自然要代勞。
“喝酒這種事也是沒辦法的。”老伊紮勉強找到借口,卻聽到一聲不輕不重的關門聲。嘴角扯一扯,又對幫自己寬衣的兩個老仆說道:“你們吃些飯,也去休息吧,桌子明天收拾不遲。”
兩位老仆感謝體恤,臨離開之時,卻有一人慢了半步,轉身對老伊紮回答剛剛的問題:“小的剛剛看到三夫人似乎在後麵染布院子訓斥吉姆。”
老伊紮本是困意襲來,但聽了這話,出於男人的本能再次精神起來,追問道:“他們二人平時也有如此?”
“小的也是第一次見,而且三夫人很生氣的樣子。”
“下去吧。”擺擺手,老伊紮心中卻是轉動念頭,待少女白陽回屋子,盯著對方的表情直接問道:“你與吉姆本就認識吧?”
少女白陽身子明顯一顫,全然是被揭穿,慌張無措的樣子。老伊紮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這本是一句詐言,二人皆是由約薩介紹而來,在貧民窟見過幾麵並不值得奇怪,但這樣的反應無疑是有問題。
老伊紮本想趁對方心慌神亂,繼續追迫逼問得到真相,卻見少女白陽微笑起來,頓時皺起眉頭,一是知道對方不再慌張,二是這份快速鎮定的心誌並不一般,印象之中這個小丫頭可沒有如此不俗。
“老爺您說哪裏話,我們並不認識。”
“還敢狡辯!”老伊紮大聲叱喝,也算翻臉不認人。當然隻要是個男人,麵對這種情況也沒有還能保守冷靜的。隻可惜多年的勾心鬥角讓老伊紮習慣了拐彎抹角,采用詐術,讓事情麻煩起來:“你二人剛剛在染布院子相會,已經被看到了!若是如實招來,你還有機會。”
“老爺……”少女白陽搶上兩步,跪伏於地,“……您聽我解釋,剛剛我們隻是在商量一件小事。”
這又笑又跪的轉折讓老伊紮有些愣,下意識問道:“商量啥?”
“你全家死不死。”話落,跪伏在地的少女身子如彈簧般衝前,金屬的冷光在老伊紮眼中一閃。
卻聽叮的一聲輕響,短刃尖端被一道透明的避障擋住。
感覺到避障上的力道,老伊紮大驚失色,問道:“你是四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