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國家信用為本質的信用幣概念並不難理解，何況是對這方麵早有思考的伊思，隻是三言兩語間，運作過程中，有關貨幣發放與回籠等非定量的問題已經解釋清楚。而在伊思消化吸收新知識的時候，並醞釀新問題的時候，焦明的思路則是感歎於鱷魚領魔法戰士果然有一種虎勁兒。

    回想紅山王國的基本資料，總人口雖無確切數字，粗略估計也該千萬出頭，以國土麵積論堪比新鍾國。麵對這樣一個龐然大物，紫羽女士以從自己這裏學來的半瓶子墨水和兩年的小範圍實踐，居然就敢接下主管貨幣改革的大事，這膽子已經不是大，而是上天了。

    考慮到手頭上正在進行的工業化所遇到的各種問題，還有古鍾國各項變法所遇到的困難，焦明已經斷定這項貨幣改革計劃即使有國王與幾位九環之上的全力支持，也必然不會順利。輕則磕磕絆絆，重則幾起幾覆，而不論如何，其中作為點綴的人命也少不得。

    想到此處猛然一驚。這些事情自己想得到，那些大人物更不可能忽略，那麽將紫羽女士推到第一線是幾個意思？就在臉色大變之際，焦明卻聽伊思一句幽幽的問話：“你想到什麽了？”

    焦明定定神，盯住伊思麵無表情的臉，反問道：“你為何這麽問？”

    “問你新貨幣政策這點事，還不至於這麽急。”伊思也盯著焦明的表情，一字一頓：“接下來的事情才是重點。你是否打算趟進這灘渾水？作為工業化這件事上的盟友，請你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複。”

    “我想到了一些事情，但沒想到的恐怕更多。”焦明沉默片刻，終究還是以懇求的語氣道：“若你真當我是盟友，就把你知道的，想到的，都告訴我。”

    ‘真當我是盟友’幾個字份量極重，再加上焦明的表情，伊思瞬間明白其中極深的含義，亦不得不慎重起來。房間之內就此沉默，良久，伊思終於緩緩開口建議道：“邊喝邊聊？”

    “再好不過。”焦明叫來蘿花，吩咐酒菜宵夜。不出五分鍾，涼拌菜、水果酒和從餐廳搬來的餐桌就位。伊思也不客氣，對瓶吹了一大口，酒紅迅速上臉。“記得和你說過，我是下不去改革派這條船的。”

    “嗯。”

    “其實我自認這輩子，最tm後悔的就是上了這條船賊船。”

    “嗬嗬。”雖然從各種細節裏，焦明早知道伊思不是個堅定的資產階級革命者，但確認其這種態度仍舊有一種相當奇怪的感覺。

    幾口酒、幾口菜下肚，伊思更是放開矜持，自爆曆程，先是表示後悔去特羅領接那批詐降的工匠，接著表示後悔將那份工業計劃上呈國王，並出於效忠和建功之念，從國王手上信誓旦旦地接過工業化的命令。

    聽到這裏，焦明心生疑惑，接話道：“如此說來，國王還是支持工業化的？”

    “這不叫支持，這叫願意試一試。”伊思頗為不忿的糾正，接著解釋道：“管理工廠裏那些混蛋的這些日子裏，我總算大概明白了那些家主和國王的想法。有什麽新技術新方案，當然要試一試，有好結果是自己慧眼識人，沒有好結果就讓辦事的人背鍋。然後做經驗總結，並等待下一個願意在這方麵試一試的傻嗶。”

    焦明雖然已經是子爵，領地內大小工廠也不少，但於技術研究方向、經營管理辦法、商業決策等方麵，並不需要下麵人獻計獻策，所以竟是還未遇到這種情況。但此時聽了伊思如此直白的話，理解起來也不困難，和不久之前王國王室靠《工業報》暗示態度如出一轍，首鼠兩端逃避責任而已。

    進而想起《工業報》上對工業化的態度有變的時候，伊思居然向自己提出尋求跑路‘船票’的事情，自然是考慮到背鍋的後果定不美好。“也即是說，若沒有那一場外部戰爭的失敗，還有一點點姑息，變成入股遊戲而導致工業化方案失敗的鍋，你我是背定了的”

    “嘿嘿，聽話及時住手當然沒事。但你當時還想換湯不換藥，我真是捏一把冷汗。”

    但確認這些過去的事情並不重要，焦明將新端上來的菜擺好，待下人出去後，試著將對話引入正題：“那麽，按你這個說法，這次貨幣改革也是一樣。若是出了大問題或是失敗，鱷魚領去背鍋？”

    “這一次國王已經明確表態，且鱷魚領那邊有成功的貨幣製度範例在先，黑鍋顯然扣不嚴實。但我猜，雖然具體情況或有不同，總體套路應該沒跑。”伊思說著又打開一瓶酒，遞給焦明，並說道：“我們是盟友，而你和鱷魚領有掰扯不清的關係，所以我需要知道你的態度。”

    “如果我想幫鱷魚領……”

    “我會勸你，若勸不動。”頓了頓，考慮到大家都不傻，早晚會想明白，伊思還是決定絲毫不隱瞞：“我會仔細考慮，或是陪你賭一把外，或是和你撇清關係，在工業化改革派內選擇另一個進展不錯的家族合作。”

    “喂喂，這就拋棄我，盟友的情誼呢？”雖有預料，焦明還是忍不住抱怨。

    “全用在實話實說上了。”話落，伊思見焦明表情怪異，捉弄成功般哈哈一笑，繼續道：“這貨幣改革我看第一眼就知道不簡單，聽了你的解釋，更加確認。若是靠鱷魚領的幾個外人，可以不出大紕漏的完成，根本就是做夢。即使有你參與進去，也不夠填，再加上我，也是白搭。到時候出了問題，一起完蛋。”

    這說法合情合理，焦明完全無法反駁，卻又不甘心，將那份資料拿過來，逐字逐句細讀兩遍，終究還是發現一個可利用之處：沒有時間限製。與伊思確認無誤後，鄭重道：“我有個想法，你聽一聽如何。”

    “快說，其實我也希望你能讓我改變主意。”

    “很簡單。和我們的工業化計劃一樣，選一塊完全掌控的地區試行而已。既無時間限製，索性慢慢來，一是嚴密管理及時糾錯，二是待推廣中，必然出現問題之時，‘他國之策不合國情’這種黑鍋也省的背了。”

    “選哪裏？”伊思點點頭，完全讚同這個辦法。

    “我們這裏如何？”

    “抬頭不見低頭見，你不怕尷尬？”伊思調侃一句，卻又搖搖頭，“即使你不尷尬，也不可能。雖然公布的改革計劃中沒限定時間，但這子爵領太小，起點如此低，推行全國時間必久，國王不會滿意的。”

    捋順爵位順序，焦明問道：“伯爵領如何，附近來說，就是上次去參加仲裁的那一家族。”

    有了解決事情的方向，伊思心情回轉，再飲幾口酒，“伯爵領差不多，但是這一家行事作風偏向保守，未必肯參合一腳。而試行貨幣改革這種事，更偏向於領地內政，即使是國王，也不好強迫。再說你是氣係魔法師，傳送來去如風，何必非選擇附近。”

    焦明來此時日不短，完全能明白封建王朝的這種‘政令難出王都’的窘境。可以泛泛而談的推出一個大政方針，然後以直隸精華地區運行並帶動全國。但想隨便選個貴族封地指手畫腳反而困難，畢竟此例一開，各大公爵侯爵如何自處。

    “且不說傳送也是有消耗的。貨幣必須與大量商品配合，隻有農田沒有工廠的領地根本不行，而改革派那群廢物在各自領地內學習我們，照貓畫虎搞得那些工廠，真讓人看不上。若去試行新貨幣政策，絕對是標準的豬隊友。”

    “豬隊友？”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伊思緩緩點頭，順著這個思路說下去，“如此想來，我們這裏確實很適合。鱷魚領的那些銅幣已經小範圍流通，若是等傳送門落成聯係更加緊密，怕是不出一個季度，便是一個拿得出手的示範區了。”

    一方麵是因為鱷魚領援建，支付的便是鱷魚領鑄造的銅幣鐵幣，諸多魔法戰士和柳八等普通人都無障礙的接受並使用。另一方麵卻是伊思以各種名義拉來的諸多魔法師，或是戒毒，或是學習管理，或是家族入股，大多有一種工作之外的使命存在，對報酬是鱷魚領的銅幣鐵幣這件事，本著無所謂的態度。

    且這邊也提供了消費渠道，精美的食物，解暑的水果冰棍，當然還有不夠分房標準的中低環魔法師們所必須支付的房租水電費。所以，新擴張的範圍不算，焦明原本男爵領的範圍內，已經存在一個雖然脆弱卻也勉強循環起來的依托於鱷魚領的貨幣係統。

    正如伊思所言，在此基礎上，隻要擴大並健全起來，並補充上發行與監管機構，已經足夠交差。

    “咦，聽你這麽一說。”遲疑片刻，焦明還是說出此瞬間想到的一個可能性：“不會鱷魚領的大人物就是打著這種主意吧。”

    “想法這種事，真的不必計較，白日夢誰沒做過，我小時候還想當王後呢。關鍵是看行動，若鱷魚領沒有主動找你，就不必多心。”伊思話是這樣說，無形中已經認定鱷魚領方麵有此思量，至少也是將此作為備選方案。

    “是啊，想想又不犯法。既然是我自己貼上去，怨不得旁人。”焦明搖搖頭甩脫雜念，回歸正題：“那麽如何將試驗點落在這裏，你有什麽辦法？”

    “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說服附近的領主一起參與進來，拚成一個伯爵領大小的區域。”

    焦明立刻命蘿花將頂層書房內的地圖取來，憑借伊思對附近魔法貴族家族的了解，從思想態度，財色弱點等方麵逐一甄別，選來選去終於勉強拚湊成型。其中，比較好說服的有兩家，開出條件即可的有三家，陷在區域中心且最難交道的有一家。

    “這些就交給我好了，問題不大，即使最後這個冥頑不靈，借用新的貴族戰爭機製，也可以迫使他同意。”

    “但願不要用到這最後的手段，動靜太大。”

    “你還想瞞著做準備，然後等鱷魚領求上門來。”

    “有一點。”

    “放棄吧，隻要我去周圍領地溜達一圈，許多人都能猜到我們想做什麽了。”

    “md，真有這麽多聰明人？”焦明懷疑到。

    “與聰明無關。”伊思嗬嗬一笑，解釋道：“我們好歹也算是王國今年風口浪尖上的人物，是名人，閑著沒事就瞎琢磨我們的人多了去了。而這番動作，便是瞎猜，僥幸命中的人也不會少。”

    借著酒菜，二人又開始商量一些細節。聊到最後，時不時吃喝一口的焦明反而感到饑餓，吩咐廚房再忙活幾樣新菜，然後風卷殘雲般打掃幹淨，並得到伊思羨慕魔法戰士胃口的稱讚。

    接下來，伊思按計劃每天抽出時間拜訪周圍的領主家族，而清水城方麵，關於貨幣改革的各方麵情報陸續傳來。大體來講便是鱷魚領也不傻，有關貨幣改革的一切事物皆公開來討論，既算是征求意見，也是避免一意孤行而背鍋。畢竟如此一來，便成了嘴炮對轟，並無實際動作，那麽何鍋之有。

    至於具體討論內容，也確實十分重要，足夠充當擋箭牌。那邊是貨幣的依托物問題。濫發貨幣可能引起的問題顯而易見，更何況以海運立國的紅山王國對此一點就通，所以新貨幣的依托物是必須有的。

    但在這個金屬十分稀缺的世界，金銀等金屬雖然因稀少而昂貴，卻隻是普通的魔法材料而已，從未承擔過貨幣職能。將新貨幣與之掛鉤，完全沒有說服力，加上前年金屬大降價的風波，大家對金屬並無信心。所以最初的稀有金屬方案很快被否。

    而其他依托物更是沒法得到全麵的認可。最常見的糧食和奴隸太過笨重，運輸不便，且沒法長時間‘儲存’。次一級的常見通貨，如魔癮藥劑和金屬武器也不行，甚至有人提出以水泥為依托，卻也因品相質量難定，而被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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