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Eleven 蝙蝠與小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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鳶尾花送給我親愛的友人,
洋水仙贈給我最痛恨的敵人,
白玫瑰放在逝去之人的墳墓前。
讓悲傷為你吟詩,
死亡為你哀悼,
祝願我們的友誼永不凋零。——前語
皎潔柔和的月光似這世上最薄最輕柔的紗,它透過即使在夜晚也依舊發散出絢爛光芒的彩色玻璃窗,無聲地飄進了古堡式建築那尖塔般由金屬和石塊堆疊起來的屋頂上隱藏的房間中。這間原本彌漫著優雅古典氣息的房間此時滿地都是紅胡桃木長桌殘骸和地毯的碎片,裸露出來的木製地麵上類似於刀痕和抓痕的溝壑深得嚇人,牆麵上美輪美奐的彩繪早已變得千瘡百孔,由此被嵌入牆壁中的殘缺骸骨暴露出來。
“鐺!鐺!鐺!鐺······”在月光都無法照亮的黑暗之中,傳來了刀刃數次交接的刺耳聲響,明亮火花迸濺時隱約可見兩個少女的麵容。而轉眼間兩人便再次沒入了黑暗之中,僅可聽見武器相碰或者肉體被割裂時那種怪異的聲音。
數瓶被珍藏在可以當成古董收藏的酒櫃中的酒被紫發少女挑飛砸向了正朝她持劍衝來的紅發少女。脆弱的酒瓶在空中相撞碎裂,血紅的酒液連同容器碎片一起像花一樣在空中綻放開來,而這一切落在紅發少女的眼中都變為了慢動作,她幾乎是條件發射的就舉臂護住了頭······
“梅西爾,我一定要殺了你!”紫發的少女被漆黑鱗甲覆蓋大半的臉上浮現出猙獰的笑容,她將已經異化成強勁後爪的左腳向前邁了一步,然後讓尖銳指爪抓緊地板。
“莉莉絲,我一定會救你的!”擦去滿臉酒液和血跡的梅西爾毫不猶豫地丟棄了右手的短劍,然後她改為雙手握劍,並抬頭橫在一側將劍尖對準了莉莉絲。
為什麽梅西爾要在這種地方戰鬥呢?這一幕到底是怎麽回事?也許一時間無法解釋清楚其中的緣由,但是現在她無疑在和另外一個怪物亦或者說其他什麽物種戰鬥,並且企圖拯救對方。不過,對方卻是抱著殺死梅西爾的心態來進行戰鬥的,她的每一招都帶著要將梅西爾撕裂的力量。
在將一切闡述清楚之前,其實還需要去了解那過去曾經發生在三個孩子身上的故事,也許沒人知道那件事對於這三個人的影響······
“很感謝各位客人來參加這場小小的晚宴,今天可是個月亮美麗的夜晚。現在我以瑞繆爾家主的身份在此宣布,從今日起我的女兒愛麗?瑞繆爾將正式成為瑞繆爾家族*的一員,願她永得黑暗的庇護!”
在父親的話音落下後,所有來參加晚宴的客人們都舉起了手中的酒杯,代表祝福的音樂聲響起,一時間整座建築都充滿了這種歡快而宏大的樂曲聲。心不在焉的莉莉絲為了不失禮節,於是也跟著舉起了自己手中盛著葡萄汁的銀酒杯,但她從始至終都隻注視著自己的姐姐。
莉莉絲的姐姐,愛麗?瑞繆爾在十五歲的時候,也就是今天,選擇放棄自己人類的身份,投入到夜之女神的懷抱中成為了瑞繆爾家族的一員。她在飲下黃金聖杯中混有家族祖先血液的酒之後就將永遠無法再步入陽光之下,隻能在黑暗中渡過漫長的時光。即使如此,她也依舊像一朵潔白的薔薇,柔弱而美麗,又仿佛隨時會凋零。而也是在那個時候,莉莉絲見到了那個家夥的母親。
可妮莉雅?納爾森,她真是一個美麗的女人。無論她走到哪裏,哪裏都會被她的美貌所照亮,如果要用一個詞來形容她的話,大概就隻有“太陽”最適合了。所有的生物都想趨近太陽,這近乎是一種不可反抗的本能,所以就算是畏懼太陽的血族也不由自主地想要接近那個不可侵犯的女人。而即使其以青色與紅色羽毛所製成的精美麵具遮臉,晚宴上幾乎所有的人也依舊追隨著她纖細的身影,直到穿著優雅而莊重的漆黑禮服的男人去到她的身邊時,大家才匆忙地移開了視線。
“可妮莉雅女士,我真的很高興能見到您!回想起上次與您見麵的時候,您還沒有孩子呢!”這個活過千年時光,但容貌依舊英俊的灰發男人禮節性地低頭親吻了一下可妮莉婭的手背後說道。
“威圖恩伯爵,您還是這樣年輕啊!我想以後您的女兒也將和你一樣永不衰老了吧?”可妮莉婭在用另一隻手捂嘴輕笑的同時,微微側頭看了一眼正提著自己華麗而厚重的裙裾,在仆人的陪伴下離開的愛麗,“這是那孩子自己選擇的吧?在黑暗中度過自己的永遠。真不知道這是不幸,還是幸運呢?”
從陶製酒瓶中傾倒出來的古酒隱約散發出綿延沉香,因為考慮到參加宴會的不隻是血族,因此也有琥珀色果酒在燭光下搖曳,發出微亮的光。當微酸酒香在空氣中彌漫開的時候,所有人都開始高聲調笑。明亮的燭火搖曳,優雅柔和的樂聲不斷,人影交錯,女士們的鞋尖叩地發出清脆聲響,穿著筆挺禮服的男人們腰杆筆直。為了減小談話聲,這些人不得不貼麵交談,而有些人則會趁此機會在自己看上的人臉上留下一吻。
這明顯是一場極其標準而極其無聊的宴會。不過,雖說黑夜的確是暗夜之物的狂歡之時,但是眼下這番場景簡直就是這群血族在向那幫血獵示威——畢竟除了有特殊癖好的人,不會有什麽人將城堡建在深山之中。其實如果不是母親接到了城堡主人的邀請必須來赴宴的話,估計自己也是絕對不會來到這種地方的······站在立柱後方陰影中穿著筆挺禮服的的紅發男孩漫不經心地抬眼環顧周圍:充滿優雅古典氣息的舞池被深灰色雕刻群蝠的大理石柱與從頭頂懸掛下來的猩紅紗幔環繞,以金漆鋼鐵與人類頭骨構造的巨大吊燈下到處都是穿著華麗的瑞繆爾家族的眷屬。而即使濃厚的香水味和脂粉味道也依舊掩蓋不了他們身上肉體腐朽的氣味和血腥味。
正當感覺到胸口發悶的男孩準備放下手中的餐盤離開舞池去陽台那裏呼吸新鮮空氣的時候,他忽然注意到這場宴會的主人正朝自己走來:那個女孩由於轉變為血族而異化成冰藍色的長發用以金箔製成的玫瑰花束和羽狀發飾在腦後,而耳側留下的小束頭發很隨意地披散在從她潔白紗裙下裸露出來的雪白圓滑的肩膀上。包裹纖細身體的潔白長裙由棉蜘蛛*的絲絹製成,絲滑裙麵上以藍色水晶製成的水晶花和黑珍珠在燭光下閃爍著迷幻的光,從短裙背後垂下的綢帶繞過她潔白小臂又垂在光滑的拚花石英石地板上。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估計還是愛麗的黃金之瞳,這是隻有高貴血統的血族才能擁有的眼睛。
愛麗?瑞繆爾······和她的妹妹嗎?雖然有聽說兩個人並不是親姐妹,但是真的沒有一絲相似的地方啊。男孩在愛麗接近自己之前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而他很快也注意到愛麗背後默默跟隨的麥色皮膚女孩兒——對方居然還像五六歲孩童一樣將黑發分為兩股在頭兩側高高紮起。不過正因為這樣的打扮,才顯露出了她的特立獨行和倔強······不過這種特立獨行反而說明她是那種不容易對付的類型。
“我說你啊,這可是在我的宴會上哎!你看別人都在把酒言歡,隻有你一個人躲在角落,而且還擺出一副很難受的樣子······你知不知道這樣是很不禮貌的?!如果之後你再這樣的話,我就以宴會主人的身份把你趕出去了!”氣勢洶洶走來的愛麗一開口,她身上莫名的活力與直爽便向著尚還不明白她的目的的男孩撲麵而來。而在警告對方不要汙染宴會氣氛之後,她便在男孩反應過來之前帶著自己憋笑憋得臉頰通紅的妹妹莉莉絲離開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姐姐你可真是的!剛剛那副樣子可是連虛張聲勢都算不上哦!而且你不是覺得那個男孩子挺不錯的嗎?這樣凶巴巴的話可會給人家留下不好的印象呢!”穿著黛色魚尾長裙,向著旁人大膽展露自己漂亮而細膩的麥色皮膚和柔美身體曲線的莉莉絲在不經意地扭頭間,貼在她眼角碎羽般的金箔閃耀出了微弱的光芒。她平日裏也沒見愛麗擺出這副模樣過,所以就沒忍住出聲調侃了。
“莉莉絲,你怎麽能這樣和姐姐說話!”緊張得滿臉通紅的愛麗下意識地伸手捶打身邊的莉莉絲,結果扭頭卻發現對方早就壞笑著提裙跑遠了。
“莉莉絲,你別跑啊,今天我絕對不會讓你睡地板的!”
“你和你的妹妹真的沒有一點兒相似的地方,愛麗小姐。不過,我倒是覺得她那個樣子會更討人喜歡。”
“當然了,畢竟莉莉絲是我撿回來的呀。雖然我們兩個並沒有血緣關係,但她就是我的親妹妹······等、等一下舞會馬上就要開始,為什麽,為什麽你還在這裏站著?!”在聽到從背後傳來的說話聲後,愛麗連忙收起了自己咬牙切齒的模樣,恢複到了之前優雅的狀態。然而當她轉過身看向身後時,她卻再一次慌亂起來——因為剛剛那個被她當眾教訓過的男孩正背著手站在身後,燭台吊燈溫暖的燭光投過飛揚紗幔零碎的灑在這個男孩兒不見一絲褶皺的禮服和光滑紅發上。他麵無表情地沉默了半秒後突然垂下眼睛將戴上手套的左手從腰腹交界的地方伸出,遞到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用手捂住嘴巴的愛麗麵前:“我能請您和我跳支舞嗎,愛麗小姐?”
“當然可以了!”愛麗反應過來後便提裙行禮,然後向著男孩伸出自己同樣戴著白紗手套的手,與此同時,不知隱匿在何處的樂隊演奏起了優雅的歌曲。男孩在握住愛麗的手的同時將她便向自己麵前拉了一步,並伸手環住了她的腰:“雖然我覺得剛才自己並沒有失禮,但是我還是要向您道歉。希望您可以原諒剛剛我無禮的行為。”
“那個,我、我剛剛隻是······算啦!其實我就是看你不高興,所以想提醒你一下而已!你真的不必道歉的!”愛麗一邊頗有些尷尬地說著,一邊跟著男孩一起在用以裝飾的獸骨吊台下邁著舞步旋轉。有時候男孩會迎合音樂間奏高抬起手臂讓她踮腳輕旋,於是輕盈裙裾在她旋轉時如同曇花般綻放,裙影下潔白雙腿優美的像是一件藝術品。
溫暖燭光連同投過打開天窗投下的皎潔月光一起毫不吝嗇地灑在這對尚還年幼的男女身上。這兩個人在起舞的那一刻,整個舞池都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注視著那兩個人,然後小聲讚歎他們的默契和舞姿的優美。
不過事實上,這兩個人之間並不存在什麽默契。由於過度緊張,愛麗已經多次踩在了男孩如鏡麵般明亮的皮鞋上麵。而她每次踩到男孩的腳的時候都會這樣道歉:“啊啊啊啊,抱歉!我是不是又踩到你的腳了?!明明我有好好練習跳舞的!真的抱歉!這雙鞋應該算是廢了吧?”
“沒有關係,我們現在最重要的是跳完這支舞,其他的你大可不必在意。”男孩每次被踩到腳時都微笑著表示自己並沒有事,但與他麵對麵的愛麗很清楚看見了從他臉側滑下的汗珠。
“真的非常抱歉!!”
“都跟你說了我沒有事的,倒是你······你踩到自己的裙帶了。現在不要再亂動,會摔倒的。”注意到愛麗踩到她自己從手臂間滑落下去的裙帶的男孩不著痕跡地歎了一口氣,然後他在舞曲到達最後的高潮時雙手扶住愛麗的腰,用力將她托舉起來:“你隻要在這時保持美麗就好了,畢竟你是這個宴會的主人不是嗎?”
樂曲終了,愛麗在落地之後習慣性地提裙行禮,但出乎她的預料的是,與她共舞的男孩並未回禮,他隻是在微微頷首後便直接轉身而去,最後和持扇遮掩嘴唇的可妮莉婭一起消失在了門外的夜色之中。
不知是什麽原因,也許是命運被觸動時那空氣細微波瀾導致的。索羅德花那以半透明霞彩般顏色為主,溫暖淡黃色渲染邊緣,同時被創世神祝福過萬年都不會凋零的柔軟花瓣如細雨般無聲飄落,落在了每個“圖書館”管理員的肩頭和發間。
“哦呀,這兩邊命運的絲線聯結了。這樣的話,世界在未來又會迎來另外一個不同的結局了。黑先生,是否能夠麻煩汝準備好給客人的茶盞呢?”流螢閃爍,奇異微酸的墨香在空氣中溢散。跪坐在由不知名樹木托舉在高處的高台上的女人淡藍長發如同瀑布宣泄,它們纏繞在繁密枝蔓上後垂落在以彩色磚塊拚畫出繁盛紫藤花樹的地麵上。沐浴著從頭頂投下的柔和光芒,女人舉起起自己瓷器般纖細而蒼白的手,讓指甲被渲染成冰藍色的食指劃過麵前書架上那些按字母順序排放的書的書脊:“雖然吾並無資格評判他人一生,但此人命運實在多舛。可悲,可悲。”
“龍王大人又在說讓俺聽不懂的話了!不管咧,俺隻要能吃飽就好了,其他的通通都是浮雲!話說回來啊,黑大哥真是辛苦哎,端茶泡水都是你幹,簡直就是俺們的保姆嘛!”灰發黑膚,擁有著狼似的銳利而冰冷的藍色眼睛,整體外貌雖算不上俊朗但總是看上去精神抖擻的少年在聽到頭頂女人說的話後頗為煩惱的抓了抓後腦,之後他便轉身抓起了放在成山書堆上綴滿了金屬鏈條的皮質夾克,並隨手打開了一扇快被書本淹沒的門:“俺去買午餐回來,你們要吃啥?”
“照燒鰻魚蓋飯、黑椒牛肉蓋飯各兩份,再加一份芝士炸雞。”
“哈哈哈哈,龍王大人一如既往的很能吃啊!!好勒,俺知道了!”聽到從高處飄下來的一係列通過想象就足以讓人吞咽口水的菜名,早已習以為常的少年在隻是爽快大笑了幾聲後便答應了下來,之後他便將扭向了正背靠著書架的中年男人那邊:“黑大哥呢?”
“你從來不會關注任何進入圖書館的人,除非他們會對世界造成什麽重大的影響。”穿著藏青色筆挺軍裝,一頭淩亂黑短發用軍帽壓好的男人將手中半截手製煙卷一口氣吸完之後隨手摁滅了煙頭,然後他昂起下巴對空中吐出煙氣,“我記得我們有規矩,不能幹涉其他世界的事情。所以,你到底想要幹什麽,龍王?”說到這裏,男人穿著鑲著鐵掌的閃亮軍靴的腳叩地,這時候那個少年才驚覺圖書館靜得出奇。
“考驗罷了,並不是幹涉。我喜歡會製造意外的人。”在過了很久後,龍王的聲音才再次響起。從始至終她的語氣與語速都沒有變化過,像是吟遊詩人般優雅的語調從不會讓人感到不適。
“隻是我不知道,會不會下手過重而已。”
但是隻要和這位怪物認識的人,都知道她到底是多麽可怕的暴君。
在那場不太讓人高興的晚宴結束之後,莉莉絲就開始覺得自己的姐姐有些不太對勁兒了。自己那個原本喜歡在城堡內上竄下跳,甚至是捉弄仆人的姐姐突然之間就變成了知道按時練習唱歌、騎馬和劍術,同時熱衷於廚藝和烘培的淑女,有時候她居然還會坐在被月光籠罩的庭院內插花······
這明顯不正常,這不可能是她那個魔王般的姐姐!!
半個月後,一直在為愛麗的反常感到憂慮的莉莉絲忽然收到了對方晚上一起睡覺的邀請。原本與無血緣之人共枕這種事情對一個未來要領導整個家族的繼承人而言是不允許的,不過如果是愛麗的話,她要做什麽都會被所有人容忍——因為她是整個家族史上最優秀的血族,她就是為了領導家族而出生的。
所有人都說愛麗?瑞繆爾是被先祖所選中的孩子。
“莉莉絲,你還記得在宴會上和我跳舞的男孩子嗎?不知道為什麽,現在我睜眼閉眼看見的都是他,你說我是不是生病了呀?”
“姐姐,你在說什麽胡話?那種瘦猴子一樣的家夥有什麽地方值得你喜歡的!你有那麽多的追求者,為什麽偏偏就看上那個家夥!”激動得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的莉莉絲瞪大眼睛看著自己的姐姐,而滿臉羞紅的愛麗則在微微歎了口氣之後用略帶失落的語氣說道:“我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因為以後我要繼承我父親的爵位啊。整個瑞繆爾家族的未來,都將掌握在我的手中······但是莉莉絲你知道嗎?當你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你就會發現自己無論什麽時候都會想著那個人,然後會不自覺的為了他而讓自己變得更加優秀,所以我不會忘記這種感覺的······好啦好啦,不說這些了!趕緊睡覺吧,明天的話我還得繼續學習怎麽做蛋糕呢!”
“姐姐······”莉莉絲征征看著自己呼吸逐漸放緩的愛麗,她在歎了口氣後翻身仰頭看著頭頂無邊的黑暗。
幾乎所有血族都會在白天選擇休息,故他們居所內所有的窗戶會在白天封閉起來,而這樣做的結果就是讓整個古堡內部總是被黑暗籠罩。再加上休息需要安靜的環境,所以仆人們在工作和走動時都盡量不發出太大的聲音。也許古堡的裝潢和環境對於血族而言是極其舒適的,不過對於身為人類的莉莉絲來說,這一切都隻會讓她想起自己被關在鐵籠子裏的那段時光。
莉莉絲曾是個下等奴隸。在遇到愛麗之前她連名字都沒有,就那樣像條狗一樣和其他孩子一起被奴隸商關在為猛獸準備的籠子裏麵,準備賣到角鬥場去作為猛獸的飼料。後來,偶然路過的愛麗花錢把莉莉絲和其他孩子一同買了下來,而在其他孩子都去自尋生路時,隻有莉莉絲轉身抓住了愛麗的衣服。
“讓我······報答你,什麽都行,隻要是我能做到的!”
“······這樣嗎?那你就來做我的妹妹吧?正好我想要一個妹妹呢!如果你答應的話,以後你就是我的親妹妹了。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如果說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有一道光的話,那麽愛麗就是那道改變了莉莉絲人生的光,她從那時候開始就下決心要守護好愛麗······哪怕需要付出自己的生命也沒有關係。
在過了許久之後,一直翻來覆去睡不著的莉莉絲像是下定決心一般從床上坐起,然後她披起備用的毛毯走出了房間,走進了威圖恩伯爵的書房。
“啊啊啊啊啊啊!!父親大人,為什麽您還是這麽冷靜啊!?姐姐怎麽能這麽隨便就喜歡上一個人啊!”本想和養父說明一切,但卻因為心情複雜而一時言語混亂,於是感覺自己幾乎要抓狂的莉莉絲突然用雙手捶在了胭脂木長桌上並大聲叫喊起來。堆放在桌麵上的紙張連同裝著紅茶的瓷杯一起搖了搖,在將鵝毛筆放回原位並淡定地端起茶杯抿了口溫熱的紅茶後,威圖恩伯爵才抬眼說道:“莉莉絲,冷靜下來,然後整理自己想說的話,再重新說一遍。”
“······是,父親大人。”意識到自己失禮的莉莉絲重新坐回到了書桌對麵為客人準備的椅子上,然後將雙手疊放在大腿上深呼吸數次。微微搖曳的燭光落在她的身上,不久後便染紅了她因冷而發青的臉頰。
“呼——事情是這個樣子的,姐姐好像喜歡上了在舞會上跟她跳舞的那個人,並且現在一門心思想著跟他結婚。每天心神不寧,性格也大變,父親大人您難道覺得不奇怪嗎?”整理好思緒,用比平常要快上兩倍的語速一口氣將事情闡述完的莉莉絲抬眼看向麵前的威圖恩伯爵,“也就是說您的寶貝女兒可能要被別人拐走了。”
“噗······”聽到莉莉絲的說的話後,原本對這件事並不在意的威圖恩伯爵終於不再淡定了,而剛剛喝下的茶水全被他全噴在了托人帶回的東方彩瓷花瓶上,然後他開始毫無形象地劇烈咳嗽起來。早知道這種結果的莉莉絲默默起身掏出自己的手帕,然後仔細擦去了花瓶上的茶水:“這可是姐姐親口給我說的,我還以為她像以前那樣······那隻該死的猴子,我是不會放過他的!!”
“······不管愛麗要做什麽,我作為父親都會全力支持她的,就算有些事情難以實現也沒有關係。”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的伯爵說著搖響的放在桌邊的管家鈴。於是穿著筆挺燕尾服,兩鬢已經霜白但身體依舊硬朗的老管家推門而入,他在伯爵麵前站定後恭敬地鞠躬詢問道:“老爺,請問您有什麽吩咐嗎?”
“叫馬車夫準備馬車,然後把莉莉絲叫過來。”威圖恩伯爵在吩咐完後便雙手扶住寬大座椅,將其向後退了一步並站了起來,隨後他披上了掛在椅背上的鬥篷,“我帶兩個小姐出一趟遠門。”
“是,那麽請問我是否還要莉莉絲小姐準備晚餐?”管家在點點頭後又開口問道。
“不用了,我吃麵包墊下肚子就好。”莉莉絲說著也從座椅前站了起來,而當她從管家身邊走過時,她突然壓低聲音說道:“還是給我準備一份晚餐吧,多放點培根和利露娜火腿肉*。哦,對了,奶酪我也要!”
大概兩個小時後,一臉興奮又十分疑惑,穿上自己最可愛禮裙的愛麗便跟著自己一臉嚴肅的父親與妹妹登上了備好的馬車,開始前往納爾森夫人的府邸。
紅毛猴子,你給我等著受死吧!坐在馬車內望著窗外變換不斷的風景的莉莉絲緩緩握緊了放在大腿上的手,然後她露出了一個帶有殺意的笑容。
“啊嚏!!”某個正在茂盛森林中拾柴的被記恨的家夥突然打了個噴嚏,她有些奇怪的用手背抹了抹發癢的鼻子,然後抬起頭來看向被濃蔭遮蔽的頭頂——在那裏一隻灰雀輕盈地從枝葉間飛過,然後它很快便不見了蹤影。
“······是有什麽人要來拜訪嗎?真麻煩。”
“啊,能看到了!!那就是靜謐森林對嗎?雖然在書裏有看見過關於森林的介紹,但是親眼看見還是覺得它好大呀!”因久坐而感到有些不耐煩,所以從馬車窗將自己大半個身體探出去的愛麗發出了驚喜的聲音。不過此時已是深夜,因此她的聲音響起時驚飛了不少夜棲的鳥兒。
威圖恩伯爵等人乘坐馬車花了整整三日,才總算來到了位於加布裏埃王國*邊緣的森林外。遙望夜色籠罩下的森林的話,一般很難看見看見其邊界。不過,出人預料的是,夜晚的森林並不黑暗,妖精們飛過後留下發光的路徑看上去像是流動的光河,這些照亮濃密樹冠下的黑暗的光河會在空氣中停留很久然後消散。在夜間不時會出現的微精*會落在樹葉上並滲入其中,然後再順著葉脈湧到葉尖飛出,因此不時可以看見樹林間某片樹葉的葉脈發亮。
透過高大集中喬木林之間的縫隙可以望見黑絲絨般的夜空,閃耀璀璨的群星構成了絢瀾浩瀚的星河,在這一片星河下似乎其他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渺小起來。這片巨大而古老的森林除了正常的樹木與動物之外,還隱藏著許多精靈屬和妖精屬的生物以及妖精之類的應該隻出現在人類的童話書和傳聞中的東西——所以總有人說這片森林生機盎然。
“啊啊,總算來了。可惡的家夥,居然讓我等了這麽久······我一定要向可妮莉婭告狀才行!!!那個臭小鬼,居然敢戲弄我······”全身上下就隻有黑白兩色,身形異常削瘦高大的女人在聽見馬車靠近的聲音之後停止了絮叨,然後垂著手拖著自己像鳥尾羽一樣花紋繁複的裙擺來到了停下的馬車前:“我就是拉涅絲,負責給你們引路的可妮莉婭大人的使魔,以及請不要給我添麻煩,因為我不想被可妮莉婭大人責罰。”
“我是愛麗?瑞繆爾,這個是我的妹妹莉莉絲。啊,那個,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拉涅絲小姐?”在莉莉絲的攙扶下下了馬車,然後向著拉涅絲禮貌地提裙行禮的愛麗忽然注意到微揚下巴的拉涅絲眼睛一直看向一邊,並未與她直視,於是她有些好奇地開口問道,“為什麽你不看著我們說話?”
“我是夜梟(niteowl)哦,看近處的東西會覺得不舒服。而且被人盯著我會覺得緊張,所以不要在意。”臉部稍顯削長,眼形細長而眼神犀利的拉涅絲一邊斜著眼睛說著,一邊將自己右手的中指無名指與大拇指相合做出了狐狸的手勢,“以及請做出這個動作,謝謝。”
“狐狸······”
“······的手勢?這個是什麽奇怪的東西?”
雖然愛麗和莉莉絲對拉涅絲提出的要求感到很疑惑,但她們還是乖乖地抬手照做了。而在確定兩人按自己說的做了之後,拉涅絲便轉過身開始走在前麵帶路:“這個手勢沒別的意思,隻是為了讓你們廢話少一點兒,我喜歡安靜。”
“······莉莉絲,莉莉絲,你覺不覺得這個女人感覺有點幼稚啊?說話做事就像小孩子一樣!”
“姐姐,你這樣說人家不太好吧,說不定她聽得見哦!不過,其實我也覺得這個人有一點兒奇怪呢!”
趁著拉涅絲在前麵引路,心中想法像泉水一樣咕嘟咕嘟冒了出來的愛麗偷偷地和自己的妹妹咬起了耳朵。而背著雙手跟在兩人身後的威圖恩伯爵在聽到這番話後隻是微微笑著,也不加以製止。
“你們這些孩子說話可真是讓人傷心啊,事實上我的年齡跟你們差不多的來著······隻是因為夜梟的生長速度比人類和血族快得多,所以我才是成年時的樣貌啊。”走在前麵用被寬大羽翼形長袖裹住的雙手推開擋住自己去路的樹枝的拉涅絲聽起來有氣無力的聲音響起,與此同時她側過頭用帶有不明情緒的眼睛看了一眼身後抓著頭發,不好意思地尬笑著的愛麗和一臉警惕看著自己的的莉莉絲,然後她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突然歎了口氣:“威圖恩伯爵,您一個人把這樣的孩子撫養長大也不容易啊!”
“······你到底在感歎些什麽啊?你不是說你的年齡和我們差不多嗎?怎麽還懂帶孩子有多辛苦?所以,你到底多少歲了?”嘴角抽個不停的莉莉絲下意識地說出了真相,結果下一秒她就看見拉涅絲突然凶惡起來的眼神,“······對不起,我錯了。”
“沒關係,我不介意的。說起來,其實我本來不想來引路的。畢竟很少能夠看見血族,所以我想要知道你們是否對赫達蜥有威懾作用······赫達蜥你們知道吧?雄性赫達蜥的劇毒可以隨隨便便的殺死獅子來著。”雖然眼神已經不再凶惡,但是依舊臉色不太好的拉涅絲回頭推開了一片從樹木上垂下來的藤蔓,然後將右手食指與大指拇扣在一起:“這片森林是它們的領地,而我就是威懾它們的那個更強的家夥······開玩笑的,其實我真的很弱的。”
“感覺沒有可信度。”愛麗與莉莉絲異口同聲地說道。
“咳咳,愛麗,莉莉絲,既然你們這麽有精神,那麽我就來給你們說一下赫達蜥*是什麽好了,好好聽著。”感覺到不應該再讓自己的女兒們被拉涅絲牽著鼻子走的威圖恩伯爵在咳嗽了兩聲後豎起戴著手套的右手食指說道,“首先,赫達蜥被歸類於妖精屬,這就意味著普通人類無法看見它們,不過擁有魔力的人可以借用它們的力量。而在很多情況下,普通人類在誤入赫達蜥的領地時,他們並不知道自己離死亡隻有一步之遙。然後就是赫達蜥的形態,在古書裏麵對它們的樣貌有著相當詳細的記載:一般而言赫達蜥的頭部橢圓但頭頂微扁,身體部分呈現水滴形且身側生長著感覺空氣流動的短小觸角,脖頸兩側有腮,鱗片的顏色以灰綠色為主,但有時也會出現白化種。而據我了解,赫達蜥都是一夫一妻製,並且是胎生。同時,雄性的赫達蜥與雌性的有著比較大的區別:雄性赫達蜥為了保護雌性會生出分泌毒液的脊刺和尾刺;雌性赫達蜥在靠近尾部兩側會有魚一樣的鰭來保護生產出的卵。哦,對了。因為赫達蜥以家族群居為主,所以一座森林裏麵差不多會有一百隻赫達蜥一起生存,它們會在特定的時間聚集在一起捕獵比自己大數十倍的動物,然後根據參與捕獵的成員的年齡和在族群中的地位來分配。而赫達蜥的領地是不允許人類涉足的,因此一旦有人類進入他們的領地,它們就會群起而攻之。”
“唔,感謝父親大人的講解,我感覺您就像是行走的古書呢,知道的那麽多······不過,現在我們正在觀察呢!”在短暫的沉默之後,愛麗柔柔的聲音響了起來,不過她並沒有如威圖恩伯爵希望的那樣表現出好奇。
“不用謝,這是我作為父親應該做的事情,隻是這隻赫達蜥是什麽時候出現的?”一心專注於講解的威圖恩伯爵這時候才注意到不知何時拉涅絲已經捉了一隻雌性的赫達蜥,讓愛麗與莉莉絲近距離進行觀察了······也難怪愛麗和莉莉絲對自己的講解一點兒興趣也沒有。
不過這樣子感覺還是有些尷尬啊,自己作為父親的威嚴去哪裏了呢?用戴著手套的手摸著鼻梁的威圖恩伯爵思考起來。
“雖然感覺這個時候打攪你們探究世界並不太好,但是各位,現在已經午夜了。母親很擔心,所以讓我來看看······”本來已經躺在床上準備休息,結果被一臉擔憂的母親叫醒的梅西爾此時正有些慍怒地站在一叢珍珠梅後。她垂下眼睛伸出手托住成簇的亮白色漂亮花朵,這些將開未開的花像是珍珠一樣在夜色中搖曳著,羽狀的複葉上隨時可見微精出現。
據書上說這些花與東方的梅花很像,但是她並未去過東方所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威圖恩伯爵,我們應該有段時日不見了吧?您看起來還是這樣輕鬆愜意可真是太好了,尤其是在這樣危險的森林裏麵。”在調整了一下心態後,梅西爾繞過了腳下的珍珠梅,然後揪住了拉涅絲垂在身後過長的頭發,與此同時她還向著威圖恩伯爵頷首致意。
“哎,是你!?那個,好久不見啦,你還記得我嗎?我是上次和你跳舞的那個······”比自己的父親搶先一步跟梅西爾打招呼的愛麗的臉在說話的同時漲紅起來,之後她便羞澀地躲到了磨肩擦掌的莉莉絲身後。而原本陰沉著臉的梅西爾在聽到愛麗的聲音後竟露出了一個有些帥氣爽朗的笑容:“當然記得了,愛麗小姐。那一夜您可是舞會上的焦點呢!能和您跳舞我可真是感到很榮幸!隻是在跳完舞之後沒有和您道別就離開了,希望您別介意。”
“呀!!這種小事我早就忘記了!隻是您那天是有什麽要緊的事情嗎?”愛麗慌忙擺了擺手後又繼續好奇地追問道。
“我們不如邊走邊說節約時間吧,愛麗小姐。”
“好的!!”
“······又開始了,果然我很討厭你這家夥啊。”聽到梅西爾那番看似禮貌但實則諷刺意味十足的話後,似乎有些察覺對方意圖的拉涅絲用袖子掩住口小聲嘀咕道。之後她再一次斜眼看向揮手驅趕飛到身邊的熒光的梅西爾,突然她的眼神陰沉了下來:你這種家夥,到底要戴多少張麵具才會覺得滿足呢?
“嗚嗚嗚嗚······莉莉絲,你說怎麽會有這麽溫柔的男生啊?!我真的越來越喜歡他了!”跟在梅西爾後麵望著對方背影眼睛發亮的愛麗幾乎控製不住自己的音量,而恨不得立刻對梅西爾痛下殺手的莉莉絲則忍著殺氣小聲說道:“姐姐,你這樣看起來真的很傻,還請正常一點兒。”
“喂,我說,那個頭發像是冰海海鹽沙冰的家夥,你最好別跟那家夥靠得太近比較好。”改為與愛麗並肩行走的拉涅絲突然將手臂搭在了愛麗的肩膀上,然後湊近她的耳邊用有氣無力的聲音小聲說道:“那家夥可沒有表麵上看上去那麽好,如果不想日後惹上什麽麻煩的話,還是離遠一點兒比較好。”
“噫!!”因為不太習慣有人貼得那麽近,所以愛麗在感受到拉涅絲朝自己耳朵吐氣時瞬間感覺雞皮疙瘩爬遍了全身。在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後,她才斜眼看著拉涅絲並小心翼翼地問道:“為、為什麽呢?”
“我以為你們血族消息和貓一樣靈通呢,明明到處都是你們的眷屬······嘛,那家夥啊,可是個沒心的家夥呢。不過具體的就不和你說了,因為你應該知道,知道的太多會死的很快。”眯起眼睛的拉涅絲聲音逐漸變小,之後她放下了搭在愛麗肩膀上的手,“野獸如果瘋狂起來,可是連最親近的人都吞噬殆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