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朝朝的語氣雖然很平靜，段承文卻感受到了裏麵的那點“狂傲”。

    他看了看旁邊的張明怡，壓下諷笑。

    他學古琴已經九年了，十級證書早就拿到了。

    但是，十級證書在他看來，根本不能代表琴藝。

    因為，十級的曲目，你拚命練習的話，也會熟能生巧。

    整天練習同一首曲目，考級還怕考不過嗎？

    他段承文才不要這種“認證”！‘’

    他學古琴，隻是因為鍾愛。

    而彈琴，彈的卻是心境！

    在同期的琴友中，他可是其中的佼佼者。

    陸朝朝算什麽？

    剛才看她按琴的姿勢，就是一個從來沒碰過琴的人。

    “你要彈的是鋼琴吧？”

    段承文說道，就又皺起眉頭，似很苦惱，“鋼琴曲和古琴怎麽比？”

    他喜好傳統文化，不然就不會在學習古琴之外，還學了簫，書法也很不錯。

    如果不是明怡學的就是鋼琴，他肯定會對鋼琴嗤之以鼻的。

    陸朝朝看了眼不遠處的那架感情鋼琴，隨意得很。

    “先試試再說，你先來吧，我想見識一下這張古琴的魅力。”

    段承文當她是怕了。

    剛才還“應戰”得那麽幹脆，現在讓他先來，這是爭取點時間想辦法的吧？

    不管她想幹什麽，對段承文來說都隻是垂死前的掙紮罷了。

    便無所謂地點頭，“好，我先來。”

    語畢，就淨手、焚香、端坐、凝神，整個人很快就進入了狀態。

    在場的張明怡已放輕呼吸，靜待琴音。

    陸朝朝一眼不落地看著他，完成這一係列的動作。

    光是這幾個簡單的動作，就足以證明他是真的琴者。

    段承文微微睜開雙眼，雙手置於琴上。

    一個輕撥，一串悠揚的樂符流淌而出。

    耳畔，似有江頭盡處的簫聲輕揚。

    清如濺玉，顫如龍吟。

    一幅色彩柔和、清麗淡雅的山水長卷，在他們眼前緩緩展開。

    月從東山徐徐而升，舟於江麵輕輕搖曳。

    夜朦朧水朦朧，蕩漾在每個人的心間。

    琴聲忽而一揚，如鳴聲脆，疾疾而行。

    兩岸的花影交錯，層層疊疊，美不勝收……

    當一段快速的演奏響起的時候，這首古曲也進入了尾聲。

    輕柔、平和的樂音娓娓道來，意境重新沉澱下來，輕慢的樂符跟著小舟悠悠而去……

    江麵重新恢複了寧靜，而顯得更加優美婉約。

    這首充滿著詩情畫意的《春江花月夜》樂曲，被段承文呈現得淋漓盡致。

    收回雙手，段承文輕輕地歎了口氣，古琴先悅己，他已經做到了。

    他抬頭去看張明怡，見她微閉著眼睛，麵上帶笑，整個人說不出的溫柔嫻雅。

    他心下便歡喜不已，這才抽空去瞄了一眼陸朝朝。

    她必然也會被自己的琴音所陶醉吧？

    就算他不喜歡她過美的容貌，但如果喜歡他的琴的話，他也可以勉強接受了……

    “不錯。”

    陸朝朝眼眸清亮，嘴角微勾，見他看來還拍了拍手表示誇獎。

    這猶如師長一般的表現，和旁邊還未回神的張明怡，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段承文張了張嘴，突然不知該說什麽好。

    好心情突然一掃而空，他摁熄了香，站了起來，冷哼一聲。

    “該你了。”

    陸朝朝低頭看了看他的琴。

    “段承文，你這琴借不借？”

    他的冷笑還未收起，就被她的話驚了一下，轉而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她是看不出來自己有多厭惡她嗎？還敢跟他借琴？

    而且是不是忘記他們在幹嘛？居然跟對手借琴，以為他會借嗎？

    他的表情太過明顯了，陸朝朝一下子就看出來。

    不過她卻是聳了聳肩，還振振有詞。

    “如你所說，如果我彈的是鋼琴，那怎麽分個高下？”

    張明怡已經睜開眼睛，看著段承文的額頭青筋都爆出來了，更加無奈。

    雖然最開始她也猜測陸朝朝會開口借琴，但細想又覺得不大可能。

    沒想到，這還真的借上了。

    見段承文額頭青筋都在跳，張明怡連忙打起圓場。

    “承文，我也覺得這樣好一些。你不放心的話，就在旁邊看著，有什麽不對，你也可以阻止不是嗎？”

    段承文頓時收起了怒容，朝她溫和一笑。

    盡管還有些勉強，但他總算點頭，把位置讓了出來。

    陸朝朝可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見他同意，慎重其事地道了謝，好歹讓他的臉色好一些。

    不過，段承文還是緊緊地盯著她的動作。

    這麽一細看，才發現她儀態端正，一舉一動都極為優美。

    不管是落座還是抬手，都相當標準，卻又少了刻意之感。

    一切看起來都那麽自然而然，想來這種姿態已經刻入她的骨髓裏。

    與段承文相比，她少了焚香、凝神的程序。

    而是一落座，就撫上了琴，隻是隨意滑動了幾下。

    從她把手放上去的時候，段承文就揪起了心，見她隻是試了試音才放下心來。

    而下一刻，就見她撥動了第一弦。

    段承文驀然瞪大眼，喃喃道，“怎麽可能？”

    他學古琴九年之久，對古琴的了解甚深。

    更知道有一種人，是天生的琴者。

    他們不需要焚香、凝神這些東西來讓自己盡快進入狀態，而是以最簡單的方法。

    從撥動第一個音開始，就可以完全進入琴的世界！

    這個令他討厭的少女，明明一副生手的模樣，也隻是那麽隨意一撥，就讓人的目光忍不住跟了過去！

    段承文還來不及拋開這個驚異的發現，就聽到一陣熟悉的樂音傳入耳中。

    春江花月夜！

    和他彈奏的是同一首！

    琴音流轉舒緩，他仿佛已經進入了那張美妙的畫卷。

    春意朦朧，他坐在舟上，被眼前的這一片美景深深吸引。

    空氣中有清淡花香，夜風吹過，吹皺了江水，也吹柔了他的心。

    江的兩岸有夜鳥的啼叫，還有蟲兒們的竊竊私語，讓整個春江更加寧靜、優美。

    他換了躺姿，仰望著明月，感受著這一切，沉沉而眠，深深陶醉……

    在所有的聲音都漸漸沉寂下來的時候，他整個人似乎都隨著這葉小舟悠悠遠去……

    他猛地睜開眼睛。

    那個少女已不知什麽時候早已離開了古琴，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

    他的琴聲，隻是讓聽者仿佛看到了那片美景，就算是進入其中，也擺脫不了一個旁觀者的角度。

    而她，卻可以讓聽的人直接成為畫裏的主人公。

    他臉色蒼白，頹然開口。

    “我輸了。”